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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小姨這種語氣之后,夏爾禁不住皺了皺眉。
這種充滿了命令的語氣,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對他使用了,但是,他仍舊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您現在是要求我們,把父親交出來,給您殺死?”他以一種盡量溫和的語氣反問。
“他是您父親,但更是一個卑賤的殺人犯!”艾格尼絲厲聲回答。“而你,你想庇護這個卑賤的殺人犯嗎?一個害死了你母親的殺人犯?”
“恐怕我不能接受您的這種說法,那是個意外。”夏爾輕輕搖了搖頭,他感覺芙蘭的手都有些發抖。
“意外…是嗎?真是意外嗎?難道不會是他有意干的嗎?”艾格尼絲冷笑了起來,“況且,就算是意外,難道殺死我的姐姐、你的母親,就不應該付出任何代價了嗎?不,這不可能,先生,您說什么都沒有用的,馬上把他交給我。”
“不,這不行,我不能讓您就這樣殺掉他。”夏爾再度回絕了對方,“沒錯,我確實對他有很多不滿,但是我總不能就這樣見死不救吧?”
“你…”艾格尼絲氣得有些發抖了,“你倒是記得你有個父親了啊,那么母親呢?你難道不記得她了嗎?難道她就命該遭受這樣的厄運嗎?”
看著夏爾的樣子,她禁不住又冷笑了起來,“也對,你終究還是姓特雷維爾的,你的心怎么會向著我們呢?夏爾,我再問你一次,他在哪里?”
“我…還是無可奉告。”夏爾搖了搖嘴唇。然后用手輕輕推了推芙蘭,示意讓她來說些軟話,“話說回來,這么多年了,您還是第一次來我們家呢?”
芙蘭扶在他身上的手也輕輕地捏了一下。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我倒是恨不得我永遠不需要來。”艾格尼絲冷冷地回答,“您不用把您的爺爺叫過來了,我不想見他。當初如果不是他一心一意想要包庇,事情怎么會鬧成這樣?”
“那么,您對我們一家的恨意,難道連一個孩子也包括在內嗎?”夏爾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然后讓開了身體,讓她們兩個得以視線相交,“看看您的外甥女吧,她被您嚇成什么樣了啊?”
芙蘭遲疑地看著姨母,然后略顯緊張地站了起來。身上還微微有些發抖。
“艾格尼絲姨媽,您好…”她顫聲朝對方打了個招呼,“不知道您還記得我嗎?”
這種怯生生的樣子,幾乎讓每個人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惜。
然而,她的姨母卻絲毫不為所動。
“我倒是認識您,特雷維爾小姐。”她頗為冷淡地回答,“不過我現在想要談重要的事情,沒有空和您聊天了。抱歉。”
眼見打個招呼都如此艱難,芙蘭禁不住和哥哥對了一個眼色。
這有些不對勁啊…夏爾心里閃過了一道疑惑。
他明明記得在小時候,這位姨母十分疼愛妹妹的。怎么今天會變成這么冷漠、甚至還隱含敵意的樣子了?太奇怪了吧?
更加奇怪的是…自從見了面之后,她一直都沒有問過妹妹近況如何,一次也沒有。
這是為什么呢?只是因為和父親的仇怨的緣故嗎?那么為什么對我態度還有一些保留?
一絲莫名的驚慌閃過他的的心頭。這時他突然感覺,把妹妹留在這里,恐怕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芙蘭并沒有發現哥哥現在的緊張,雖然開初就遭遇了打擊。但是她仍舊遵照哥哥的囑托,繼續和這位看上去很可怕的姨母周旋。
“姨媽。其實您的心情我也十分理解。媽媽…媽媽有那樣的遭遇,確實無法不讓人同情。”一點點的淚光出現在了她的眼角,讓她的話更加顯得情真意切,“可是,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我們除了面對現實又能怎么樣呢?難道上帝奪走了我的母親之后,您還要奪走我的父親?那…我,我真的就太悲慘了不是嗎?我懇求您,行行好,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我們兄妹的份上,饒過我們的父親吧…我一定會讓他向您道歉的…”
一邊說,她一邊也哭了起來,顯然已經想到了傷心事。
然而,雖然她說得很凄切,但是這種泫然欲泣的哀求,一點也沒有打動艾格尼絲的心。
“這是我們的事,您沒有資格來管,小姐。”她冷笑著回答,“我說了,我沒有時間同您閑聊,也不想看到您,所以您不用再說下去了,我的意志是絕對不會改動的!”
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似乎表達了一種再也不想談判的心情。芙蘭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顯然已經被姨母如此絕情的話給打擊的不清。
這也同時宣告,夏爾想要用芙蘭的親情來打動對方的計劃,徹底宣告破產了。
疲憊,煩悶,惱怒一起襲上了夏爾的心頭。
“也就是說,您一點也不想考慮我們的意見了嗎?”
“是的,我只想要那個人的命,其他的東西我什么都不想要。”艾格尼絲回答沒有一絲猶豫,“你們說什么都沒有用的,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倒不如說…我對你很痛心,夏爾,我當初以為你不知道真相,所以沒有跟你透露過,結果…我沒想到你在得知了真相之后,居然還是選擇包庇那個畜生,你…你對得起母親嗎?”
“這是我個人的事情,我想我比您更有資格做決定。”眼見軟的方法完全不奏效,夏爾也選擇強硬以對。
他松開了芙蘭的手,然后走到了對方的身前,直視著對方的臉,“也就是說,您今天并不是為了交涉而來的,而是為了通牒?”
“是的。就是這樣。”艾格尼絲點了點頭,“如果不是為了你,那么我連交涉都不會有。”
“謝謝您對我的厚愛,”夏爾冷冷地笑了笑,“不過我還是想問一下…如果我拒絕了您的交涉。那么您會怎么樣?”
因為惱怒,艾格尼絲的手抓得更緊了,傘微微地抬了起來,以至于夏爾都有些她等下就會動手的錯覺。
但是,傘最后還是放下了。
“如果那樣的話,我只能放棄對你的照顧了。”
“什么意思?”
“我會在社交場上。在報紙上,在任何地方,把這件丑聞給公開出來,然后正式向你的父親提出決斗。”艾格尼絲的表情十分平靜,顯然早已經下定了決心。“所以,夏爾,聽我一句勸告,為了你自己,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不想鬧到這一步。你還年輕,有自己的前途,不用摻和到這種事情里來。為了那種混蛋搭上自己的前程…”
她后面的那些話,顯然蘊含著難以言喻的深情厚愛,但是夏爾已經聽不見了。他被姨母之前的那些話所深深震動了。
她想要把這種事情抖露出去?
不,這不行,絕對不行!
這件事如果公開,對特雷維爾家族的聲譽將是一個絕大的打擊——而且肯定會影響到他的前程,更別說父親和爺爺還有犯罪嫌疑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此時他的腦子里只剩下了這樣一個想法。
“…沒有證據的話。這種事是不能被采信的吧…”他頗為干澀地問,“這只是捕風捉影而已!”
“捕風捉影?不。夏爾,我們早就查出了真相了…”艾格尼絲輕輕搖了搖頭。顯然是叫他不要再抱有僥幸心理。“這是有證據的。”
夏爾心頭如同增加了萬鈞重壓,一時間整個人都有些慌亂起來。
“這不可能,都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像是不情愿接受現實似的,他大聲反駁。
“沒錯,確實已經過了很多年了,但是罪行卻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艾格尼絲仍舊冷笑著,然后,突然用一種很奇特的語調又加上了一句,“我們的面前,不就是有一個罪證嗎?”
“我們的面前?”夏爾皺了皺眉頭。
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回頭看了看一直茫然坐在椅子上的芙蘭,“您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艾格尼絲臉上的笑容突然崩解了,然后變成了一個融合了震驚、憎恨和冷酷的扭曲表情。
“你真的想聽嗎?好吧…那我就給你說個故事吧…”
“什么意思?”夏爾又湊過去了一步。
“你靜靜地聽著吧,希望你聽了之后還能保持鎮定。”艾格尼絲的表情還是如此駭人,“在十年前,我得到了確切的證言,確定了我姐姐的死并非純粹的意外之后,我做了一個決定。”
“什么決定?”夏爾疑惑地問。
“我…”艾格尼絲的語氣都變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起來,“決定把姐姐的遺骨帶回我們家。”
“你去挖了我母親的墳墓?”
不僅夏爾大吃了一驚,連芙蘭都忍不住尖叫了起來。“啊!您!您怎么能這樣!”
這個年代,大多數的巴黎市民死后,墳墓都會被草草地葬入公墓甚至只是一埋了事,但是特雷維爾家族自然不會如此簡陋,自從回國之后,特雷維爾公爵在一個莊園里設置了家族的墳墓并且在大革命時代喪生的父親的遺骸也遷入到了此地,夏爾的母親當年自然也被葬在了那里。不過,雖然下葬的時候他這個小少爺要跟著去,后來他確實沒有去過幾次。
“我為什么不能這樣?一邊害死了姐姐,一邊又虛偽地將她葬在自家的墳地里面,還有比這個更加可恥的事情嗎?”艾格尼絲厲聲回答,似乎整個身體都在因為憤怒而顫抖,“而那時…那時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夏爾被她目光看得全身都有些發涼,只是勉強才維持著鎮定。
“發現了什么?”
“在那個被剖開的棺木里面,我…我除了姐姐的遺骸之外,還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遺骸。不,也不能說是另外一個人吧…因為。那…”
她突然冷笑了起來,但是在夏爾看來,這個笑容比任何怒容都更加可怕。
“那是一個嬰兒的遺骸啊!”
哐當一聲巨響。
芙蘭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她劇烈地喘息著,猶如一個溺水者一樣。全身大汗淋漓。
而夏爾的情況也沒好上多少,他的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不!這不可能!您在騙我!”
雖然一邊嘴上在這么喊,但是他的心里卻隱隱覺得這事可能是真的,所以…
所以才能解釋她對芙蘭的態度變化吧。
“騙你,我為什么要騙你呢?這就是真的,夏爾。姐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想想也對嘛,她那種情況下怎么能保住嬰兒呢?我們都被騙了,呵呵,哈哈哈哈!”艾格尼絲的笑容愈發深了,其中的憎恨也更加溢于言表。“看到遺骸的時候,我哭了…因為我想象到了當時的情景。她當時滾在地上哀嚎,而你的父親就站在旁邊,事不關己地看著!她痛啊,痛得不行,痛得難以忍受,她在向上帝哭泣著求救,可是沒有人幫助她。一個人也沒有,結果她就這樣在痛苦中離世,最后還帶走了孩子…一想到這里。我的心,我的心就疼得難受!她蒙受了這樣可怕的冤屈,如果沒有人能夠給她伸冤的話,那就太可憐了不是嗎?所以,我就一定要殺掉那條狗,只有這樣。我的心還能停止絞痛,只有這樣。姐姐才能夠安心離世。”
夏爾已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他的頭腦也變得一片茫然。這個事實太過于具有沖擊性,以至于沉穩如他,這一瞬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艾格尼絲沒有再看夏爾,而是轉頭看著地上的芙蘭。“特雷維爾小姐,您聽見了吧?哼,別在我面前擺出那樣可憐的樣子了,雖然這不是您的錯,但是您越這樣,就越只能讓我生氣。您到底是誰?是那個混蛋從路邊撿來的孩子嗎?或者,事實更加惡毒,您是那個人的私生女兒,結果卻頂替了姐姐的女兒,代替她享有了應有的尊榮呢?
算了,事到如今我不想再追究這個問題了,您到底是誰都無所謂,總之我不關心您。您是特雷維爾小姐,但不是我姐姐的女兒,因而也不是我的外甥女,我沒有您這樣的親人,甚至,一想到您是竊據了我那位親人的位置,我只會打心眼里感到憤怒…”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芙蘭已經失神了,趴在地上,不自覺地喃喃自語,眼淚在不停地流淌,一滴滴落在地攤上,染出了一片濕跡。
姨母的惡言,妹妹的哭泣,讓夏爾終于從片刻的恍惚當中清醒了過來。
不管她說的東西是不是真的,但是現在事實已經很明顯了——他的姨母掌握了某些當年父親惡行的證據,因而也就掌握了一個足以打擊到他的大丑聞。
這已經不是他父親的事了,而是已經關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
一個重要的把柄現在掌握在他人手里,這次可以通過交出父親來解決,以后呢?以后一定就會風平浪靜?
應該聽姨母的話嗎?然后把命運托付到他人手里?
不,就算是姨母,也不能如此。
絕對不行。
他突然感到雙膝一軟,然后跪倒在了地上,眼淚也同時流了出來。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軟弱的聲音猶如哀鳴。
眼見夏爾如此表現,艾格尼絲終于不再說話了,而是走到了夏爾的面前。
“夏爾,別哭了,你得像個男子漢!我當年是怎么教你的?你看你現在是什么樣子!”她半是責備辦事鼓勵地對夏爾說,“這點打擊不算什么,你也沒做錯什么,一切都是那個混蛋犯下的罪孽,他只需要用自己的命來償還罪孽就可以了!而你,你有你的大好前程,誰也傷害不了你。所以,你看,你還要包庇那種畜生嗎?聽我一句話,把他現在的地址告訴我吧…”
雖然她對埃德加乃至特雷維爾侯爵都充滿了仇恨,但是在她眼里,夏爾毫無疑問是她姐姐的兒子,也是她的親人。她并不希望這個她從小照看到大的親人因為自己而一蹶不振——威脅敗露此事,只是她的最后一招而已,她和夏爾一樣都不希望此事發生。
然而,她的這種心情卻無法傳達到夏爾心里,或者說就算能夠傳達,結果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兩兄妹都在地上哭泣著,猶如一曲悲哀的伴奏一般。
夏爾仍舊在哭著,好像已經失神了似的。
“好了,站起來!”艾格尼絲皺了皺眉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種樣子太丟人了!”
夏爾順從地站了起來。
“別哭了,看得真是惡心,一個男子漢…”艾格尼絲一邊責備,一邊拍的肩膀,恍惚間猶如回到了當年教授他劍術的時光一樣,她的手也無意識地松開了手中傘。
然而,她忘記了,這個外甥已經長了十年。
就在那一剎那間,夏爾撲到了她的懷中,然后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
當艾格尼絲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手腳已經被緊緊地束縛住了,男性女性的力氣差距,讓她一時間無法掙脫這個緊密的環抱。
該死!她睜大了眼睛。
然后,外甥的頭很快地沖她的頭撞了過來。
“砰!”
“砰!”
“砰!”
一次,兩次,三次,在一次次的撞擊當中,她終于失去了意識。
她最大的失誤,就是忘記了這位外甥…也是一個特雷維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