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他的召喚之后,夏爾也不敢耽擱時間,他驅車直接趕向了愛麗舍宮,然后在侍從的帶領下走向了一間小房間,然后在那里靜等波拿巴的降臨。
這間房間位置十分偏僻,而且布置得也十分靜謐,厚厚的墻壁和窗簾隔絕了外界的光線,也隔絕了里面的一切聲音,顯然這是總統先生專門用來私會重要人士的地方了。
他沒有等多久,門就打開了,然后路易波拿巴就快步走了進來。
一見到路易波拿巴,夏爾就連忙站了起來,但是路易波拿巴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拘禮,然后自己也坐到了夏爾的對面。
盡管路易波拿巴的臉上仍舊十分平靜,但是微皺的眉頭仍舊表現出他內心里隱隱約約的凝重,看出了他的心情之后夏爾也連忙選擇了緘口不言,于是一開始竟有好幾分鐘整個房間都陷入到了沉默當中,氣氛濃郁而又壓抑。
過了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終于先開了口。
“倒是比預想中還要快。”
在整垮了議會里的其他反對派之后,秩序黨人和波拿巴黨人的斗爭遲早都要到來,但是來得這么快這么直接,倒是有些讓人心生敬佩。
“我們終究會走到這一步的。”夏爾低聲回答,“不排除掉他們,我們怎么獨攬大權?他們那邊自然也會這么想。”
“是啊,您說得沒錯,夏爾。今天您是第一個跟我報告的人,我估計等得不久跟我報告的人會更加多了,不過恐怕有一些人永遠也不會報告。”他的語氣十分冷漠,其中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殘酷,“不過沒關系,這些都早在意料之中,至少最壞的狀況還沒有發生。”
夏爾附和似的點了點頭。
梯也爾先生大搖大擺地跑過來策反夏爾,除了他對夏爾會為利益背叛波拿巴這一事十分篤定之外,顯然他是有恃無恐的,絲毫不害怕夏爾不答應他的招攬而跑過來向路易波拿巴告密。
當然,在現在這個情勢之下,他的這個判斷倒也不能說不對,至少在現在,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黨徒們確實不能拿他怎么樣,反而還要擔心他會不會作出什么事來。。
“我們必將搬走這些擋路石。”他堅定地說。
“那您覺得,我們應該怎么搬走這些擋路石呢?”路易波拿巴好像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這個…這是您負責決定的事情,我只是以不懼一切的熱情來執行您的意志而已。”夏爾回答。
“噗哈哈哈哈…”路易波拿巴大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之后,他然后輕輕搖了搖頭,“夏爾,都這個時候了,我們沒必要再說這些虛話了,有什么心里話就直接跟我說吧。”
“這確實是我的肺腑之言,”夏爾也訕訕地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說了下去,“不過,我也有我個人的一點看法。”
“說罷。”
“毫無疑問,現在秩序黨人在議會中占有絕對優勢,如果我們同他們在議會中角力那是毫無勝算的。”夏爾平靜地說,他知道路易波拿巴不會不接受這種程度的直言不諱,“所幸的是,在共和國的憲法當中,總統的職權界限并沒有詳細的界定,我們可以找到很多地方來為您擴張影響力,您只有慢慢積累影響力,才足以和他們抗衡。”
說起來,這一點確實是第二共和國憲政體制的弊病之一,也是路易波拿巴能四處弄權最后篡位的基礎。但是這其實是有意而為之的:在1848年末,掌握了立憲會議的秩序黨人以及其他君主派們,有意在這個問題上模糊以對。他們留下這個后門,是為了讓奧爾良王室在躲過最初的風暴之后,在某個風平浪靜的念頭回到法國,先競選總統,而后恢復王權,正如路易波拿巴做過的那樣——也許比他還要容易得多。
也就是說,在無產階級和共和派先后被驅逐出共和國的議會之后,共和國的死亡是已經注定的結果了,即使沒有路易波拿巴篡權,也將是奧爾良王室復辟。
在沒有明確的職權界定的情況下,一個總統的權力范圍,說穿了就是以威望作為基礎的,有威望的總統可以強勢,沒有威望的總統什么都辦不成。
“獲取威望,說的沒錯。”夏爾的意思,路易波拿巴挑了挑眉,他當然聽得懂了,“現在我們既沒有他們那么多的議席,也沒有他們那么多的錢,那么我們現在就只能去博取威望了…”
他抬起頭看著夏爾,“意大利的遠征能夠幫我獲取威望,但是這還不夠,這場戰爭是秩序黨與我共同要打的,人們不會把它看成是我一個人的功績。所以,我們還要在別的地方獲取威望…”
“您說得完全沒錯。”夏爾附和了他一句,“而要獲取威望,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辦到的事情,我認為您有必要多離開巴黎,四處走走,讓人民看到您本人,讓人民感覺您關心他們的疾苦,這樣您才能提高自己的威望。如果單單只呆在巴黎的話,您終究將只是被反對派們包圍著的一個孤獨者而已。”
夏爾的直言進諫,讓路易波拿巴再度陷入了深思。
“好吧,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片刻之后,路易波拿巴揮動了下手,下定了決定。“我將想辦法安排一下,過得不久我就去全國各地巡視,讓人們見見我。”
夏爾當然知道他會接受這個主意了,實際上,這也確實是原本歷史上,他當時著力去做的一件事。
“當人們看到您比那些庸庸碌碌的議員們強上多少倍時,他們會做出何種選擇也就不言自明了。”他謙恭地回答。
“您總是如此會說話。”未來的拿破侖皇帝輕笑著掃了夏爾一眼。
不過,他的笑容馬上就被平靜所取代了,“夏爾,我上次交代給您的事情,您籌備得怎么樣了?”
“如果您是指成立一個對您效忠的支持者組織的話,我必須說,十分順利…”夏爾謙恭地低下了頭來,“有很多人,十分愿意為波拿巴家族的重新崛起而貢獻自己的力量,比我想象的都還要多。”
“是嗎?那很好。”路易波拿巴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喜色,“其他幾個我委托過這事兒的人現在也辦得不錯了,看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成立一個支持者組織了。至于名字嘛…”他沉吟了一會兒,最后給出了那個夏爾預料之中的答案,“就叫十二月十日會吧,你們要盡快籌備一下,讓這個組織盡快搞起來,然后當我出去巡視的時候,讓這些人跟著我一起去,不過不要大搖大擺,要混在群眾里面,這樣就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衛好我的安全了。”
他沒有明說,但是很顯然已經暗示了:在保衛安全之外,這些人最大的作用就是敲邊鼓,調動群眾氣氛了。人是有從眾心理的,人越多的時候越是如此,在大型的聚會中,只要有一小部分人喊出“總統萬歲”、“波拿巴家族萬歲!”、“皇帝萬歲!”之類的口號,人們也就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喊了起來,甚至有些人還是心潮澎湃熱淚盈眶并且認為這是自己發自內心的表示,這種群眾性的心理暗示戲碼,路易波拿巴當然十分了解了。
出于一種人們可以理解的原因,路易波拿巴擔心自己在法國民眾之間的威望不足,不僅不能獲得人們的歡呼,反而會因為應者寥寥而陷入到冷場的尷尬局面。所以他想要讓一部分黨徒混進群眾里面來搖旗吶喊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一定會盡力去辦的。”夏爾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您一直都是十分可靠的人,夏爾。”路易波拿巴臉上表現地十分滿意,“我不會忘記您為我鞍前馬后所付出的辛勞的。”
還不等夏爾推辭,路易波拿巴繼續問了一句,“聽說您過幾天要出去到地方巡視?”
“是的,我打算沿路去諾曼底地區,中間休息幾天,一路巡視一下鐵路建設工作,并且為之后的支線建設做些準備。”夏爾恭敬地回答。
“嗯,這陣子您這么勞心勞力,到鄉間去散散心也好。”路易波拿巴笑著點了點頭,“另外,您可以順便去看看自己的投資嘛,等建好了,您大概就可以大發一筆了吧?”
他的話雖然和風細雨,但是在夏爾心中不啻是一道驚雷。
他怎么知道的?夏爾的額頭出現了一點冷汗,但是還是勉強保持著鎮定。
不,這種事說穿了也算不上是什么機密,他就算知道也毫不稀奇吧,夏爾在心里回答。
那么他為什么要說出來呢?夏爾心里又有些疑惑。
但是,時間緊迫,他馬上盡量裝作自然地回答了一句,“是的,確實是有這個打算…”
這個時候還妄想否認就太沒有腦子了。
“不用那么緊張,夏爾。”路易波拿巴輕輕搖了搖頭,“您有眼光去投資工業,這是一件好事,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呢?盡管去做吧,不用怕什么,一切都有我們擔著。您一家人為我們鞍前馬后效勞了那么多年,難道這點恩惠我們還不能給嗎?”
聽到了他的安慰之后,夏爾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點。
是啊,他選擇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場合下說出這個,原本就沒有什么追究的意思吧?說穿了,無非是想給我一個小小的敲打,讓我不要忘記自己上頭還有一個人在不斷注視著自己而已。
至于錢的事情…后面第二帝國的歷史已經證明了,路易波拿巴對自己的那些寵信的臣仆們借著權勢斂財,是具有很高容忍度的。
“夏爾,有一個問題我很好奇。”路易波拿巴突然又問了一句,“您為什么這么快就做出了決定呢?怎么看現在我都是處于下風吧,為什么您直接就跟我挑明了有人在招攬您呢?您從來就沒有動過心嗎?”
恐怕這個問題是他最想問的一個問題吧。
對于這個問題,夏爾當然不會回答“因為我是穿越者,我知道您會贏得最終的勝利,所以我押注您”了,他早就想好了另外的一個回答。
“忠誠于波拿巴家族,是我們家三代人共同奉行的信條。”夏爾臉色凝重地回答,“皇帝陛下當年給予我家的恩惠,我的爺爺從來都沒有忘記,所以我也不會忘記,我不會因為梯也爾或者是別的什么人的一點小小誘惑而背棄了我的這個信條。正如我在信中告訴過您的那樣,我已經跟梯也爾先生明確說明了,我將于波拿巴家族共同進退。如果命運真的賜予您不幸,上帝將您從原本屬于您的寶座上推開的話,我也將如同過去那樣繼續支持波拿巴家族。是的,您的家族必將統治這個國家,除此以外我不會去厚顏無恥地侍奉任何另外一個家族…”
“這真是我們難以回報的忠誠啊!”即使是路易波拿巴這樣的人,聽到了這一番忠誠宣示之后,仍舊忍不住閃過了一絲異色——這種忠誠是他自己完全不可能做到的,甚至在他的黨徒中間也很少能夠見到,“不過,您放心,即使再怎么難以回報,我們也會一點一點地去回報的,科西嘉人絕沒有惡待朋友的習慣。”
盡管他一輩子實際上沒去過科西嘉。
“另外,還有一個別的原因。”夏爾突然又加上了一句。
“嗯?”
“我們理念相同,先生,您能理解我的理念,我也能理解您的,我看不出奧爾良或者波旁家族里的哪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您能夠代表新時代,只要您希望的話…”夏爾略有保留地說,但是路易波拿巴當然聽不出來了。
“理念!原來如此!”路易波拿巴又笑了笑,“那么,我們就一起繼續干下去吧。夏爾,如您所言,我們一定將開辟一個新時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