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一臉嚴肅的保證之下,夏洛特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父親的吩咐,先行回家。不過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又叮囑了夏爾幾句,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她哪里知道,她才剛剛離開,她父親就給夏爾拿了個杯子,給夏爾倒上了酒。
“夏爾,難得我們這些長輩有機會聚聚,你難道還能不捧捧場嗎?”在夏爾一臉的‘你搞什么啊!’的表情之下,他的堂伯父仍舊是一臉的嚴肅,“來吧,再喝點兒吧!”
夏爾只覺得后腦勺還在隱隱作痛,但是礙于情面,他只好悶不做聲地坐了下來,準備再讓自己和酒精搏斗一番。
在他坐定之后,這些中年人很快就開始了互相勸酒,夏爾只能一杯杯地將烈酒灌了下去,慢慢地,他的舌頭已經有些麻木了,感覺不到什么味道,只是機械地將酒倒入杯子里然后送入口中。
在昏昏沉沉之間,他自然沒有參與對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這些中年人聊天,講那些少年時代的趣事。夏爾雖然沒什么興趣聽,但是也湊著趣不斷地起哄跟著笑。
“夏爾,”正當他已經感到腦子已經有些混亂的時候,突然他聽見有個人朝他打了聲招呼。一個穿著軍服,留著短發的中年人,臉型有些方,看上去有些嚴肅。
經過剛才堂伯父的介紹,夏爾已經知道了這個人姓德克爾維,是克爾維伯爵的小兒子,少年時代就去參了軍,現在已經當上了旅長,之前一直在南方駐軍里任職。而從他之前的話里來看,他還有一個弟弟,現在在政府里任職。
在過去,貴族們把長子當成繼承人培養,把次子送去當教士或者當軍官;在如今這個年代。除了送去當軍官之外,貴族們倒是很少讓幼子當教士了,取而代之地是送去當見習法官或者當行政官吏——舊時代人們曾認為貴族之子去當官吏是可恥的,現在人們反而覺得這是一種不錯的選擇。由此,倒也可以看出時代的變遷。
“您父親的失蹤,不僅是對您本人,對我們來說也都是一個很重大的打擊。我年輕時就經常和他一起玩,那時候我們關系可好了…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苦笑了一聲,“不過您放心吧,以后您要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可以來問問我們。只要能夠幫上忙,我一定會去做的。”
聽到這句話之后,夏爾連忙開口致謝。
雖然從他的語氣里,好像是覺得自己的父親已經離開了人世一般,但是夏爾并不以為忤。從埃德加德特雷維爾先生離家出走的那一天算起,十幾年過去了,即使是家人。也已經覺得他可能早就在外面遭受了什么意外了——不然,就算再怎么傷心,一個人也不可能十幾年都不回來看看自己的孩子和父親吧?
“不用謝,我只是在為埃德加盡一個朋友的責任而已。”德克爾維先生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致謝。接著,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對了,夏爾。您還和您的爺爺和父親一樣,支持著波拿巴家族嗎?”
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明明沒有什么異常,夏爾突然卻感覺自己成為了視線的焦點,好像那幾個人都在盯著自己似的。
不過,夏爾倒也沒什么可顧忌的。
“沒錯。”他頗為矜持地回答,“如同他們一樣。我也是個波拿巴分子。”
德克爾維看了看夏爾,然后突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果然是那個老頑固的孫子啊!有他的樣子!”他一邊笑,一邊又喝了一杯酒,“沒關系。您繼承先輩的政治觀點,這沒什么不對的。如果我們糾結這種事的話,當初也不會和您的父親成為朋友了…來,再來一杯!”
他舉起了自己的杯子。
夏爾無奈之下,只好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瞬時感覺大腦的麻木又加了一分。
“我回來之后才得到消息,那位拿破侖皇帝的侄子也剛剛回來了。”另一個人突然也開了口,“他還放出風來,準備要讓自己去參加年底的總統大選。我看現在這個形勢,如果搞得不好,沒準他還真能辦到…”
“就算他真能辦到,那也比國家重新被暴民所掌握要好。”德克爾維回答,“我看,現在讓拿破侖的侄子上臺,沒準兒倒是件好事,他能夠把國家從無秩序狀態里解救出來!”
“你果然是個波拿巴分子,我沒看錯你,路易,拿破侖真的沒白封你父親做伯爵。”小特雷維爾公爵笑著朝德克爾維打趣,“二十年前我就把你給看透了。”
“得了吧!說得好像我真的有什么政治信仰似的!難道你會忠誠于波旁王家的后人?還不是見風使舵!我敢說要是魔鬼統治了這個國家,你也會恨不得舔它的靴子!”這位旅長不屑地撇了撇嘴,“我?才不管誰坐在王位上呢,只要讓這個國家穩定下來,不要老是在一次次可笑的‘革命’里面痙攣癱瘓就好!”
他的這句感嘆,引發了一陣贊同。
“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們才被調回了巴黎。”旁邊的一個人冷冷地回答,“政府希望我們去撲滅從地獄里的冒出來的炎火,哪怕讓這座城市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我會滿足政府的這個愿望的。”德克爾維輕輕點了點頭,手上緊緊地捏著自己的酒杯。“等我們完成了集結之后,只要政府一聲令下,我們就會入城,然后把危害國家的暴民們給統統碾碎!”
是的,他們會這么干的。
在歷史上,卡芬雅克將軍就任陸軍部長之后,就大肆從各地調集軍隊,并且清洗其中的激進共和派,準備將巴黎的暴民統統鎮壓下去。
他從各地調集了25萬軍隊,幾乎將整個法國本土的軍隊都調集了過來。
而這些軍隊,就成了撲滅法國革命的主力軍。
指揮著這些軍隊的,又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就是夏爾眼前的這些人了。
在經歷過大革命的震蕩和帝國的覆滅之后,在波旁王朝和七月王朝的時代,法國軍隊漸漸地成為了上層階級的工具,再也不是大革命時代的那支人民的軍隊了——當然,在世界各地,各國的軍隊在大多數情況下也就是這樣。
而這個上層階級,到底是指什么呢?
就是指舊時代的貴族們,以及新興的資產階級,和帝國時代誕生的軍事貴族們。
雖然波旁王朝在外國刺刀的幫助下復辟,但即使是極端保守的他們,也必須承認現實,承認自己已經無力單獨統治這個國家。于是,他們對在大革命時代中發跡的資產階級和新貴族采取了優容的政策。
這種優容,換來了貴族與資產階級某種程度上的融合,漸漸地,他們一起來統治這個國家。
而在統治國家的工具——軍隊——當中,情況則更加是如此。拿破侖帝國的許多軍官,在帝國崩塌之后轉身投靠了波旁王家,最后成為了新的軍事貴族。像德克爾維伯爵,前帝國時代的將軍,就是其中之一。
經過波旁王朝十五年間對法國軍隊的不斷清洗,貴族和資產階級上層在軍官中的比例越來越高,再加上沒有大戰的關系,原本大革命時代中比比皆是的平民軍官、平民將領,現在已經極少出現了。
這樣的一支軍隊,當然會本能地選擇維護上層階級的利益,消滅一切可能再威脅到其統治地位的革命或者暴亂。
這些軍官,他們也許會不在乎到底是波旁王族還是路易菲利普呆在臺上,但是他們絕對在乎維護自己階級的利益——盡管未必他們有這個清醒的認識,但是他們會本能地作出這種選擇。
“夏爾,看樣子您已經加入了國民自衛軍?”在一陣短暫的喧囂之后,德克爾維盯著一身軍服的他。
“是的,是我介紹的。”小特雷維爾公爵點了點頭,“我把他弄了進來,現在他在我的部隊里,還是個連長。”
“不錯,不錯!”德克爾維嚴峻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穿著這個,真是精神極了!真可惜埃德加不能來看看!”接著,他又看著小特雷維爾公爵,“菲利普,說起這個,我還要跟你提一下。我的部隊雖然可靠,但是畢竟沒有在巴黎呆過,到時候,我們就得靠你們這些民團來帶路,你們可要早點做好準備啊!”
“沒問題。”小特雷維爾公爵笑著回答。
“夏爾,好好干!到時候你就到我這里來吧,我這里最安全,有幾千號大頭兵呢,你只要給我們帶路就好!”這位旅長突然站了起來,拍了拍夏爾的肩膀。
“等會兒你就得成將軍了吧?”旁邊一個人笑著說,“等這事兒辦完了之后…”
“還早呢!”德克爾維搖了搖頭,笑容里面卻有些得意。
夏爾突然感覺眼前一片模糊,遏制不住的酒意,讓他的大腦更加昏昏沉沉了。
“我…我不會去。”他喃喃自語。
“什么?”對方沒有聽清。
“我說我不會去!”仿佛是被崩斷了弦似的,夏爾突然感覺腦子一個激靈,然后,他站了起來,狠命把杯子往地上一摔。
“要去你們去吧!我要回家了!”
“砰!”
杯子的碎裂聲,讓整間客廳都陷入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