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之前一天發生過什么,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不為外物所動。
早晨時,考慮到博旺男爵應該已經收到信了,而且杜塔艾那個可憐人應該也已經醒了,對方應該已經知道了一切信息,于是夏爾還特意到自己家的周圍小心轉了轉,結果發現并沒有出現什么異常情況。他略微放下了心,但還是決定繼續多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接著,他按照預定的安排,來到了博布爾街,因為昨天收到了求助召喚。
“什么?你居然犯下了這樣的失誤!?不可原諒!”
夏爾怒視著坐在對面的中年人,口吻十分嚴厲,表情也幾乎失去了慣常的鎮定,“我事前幾次提醒過你,要小心,要小心,結果你還是給我鬧出這樣的亂子,帕爾東先生,您是把我的話全當做耳旁風了嗎?您這是失職,無法容忍的失職!”
也怪不得他這么生氣,如果你辛辛苦苦地拉到了贊助,結果有人告訴你,因為某些事故這些贊助不小心打了個水漂,你會不生氣?
槍店老板帕爾東額頭上有些汗珠,顯得非常緊張,他有些討好地看著夏爾,“先生,我們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鬧成這個樣子…您先別著急…”
“不著急?我怎么可能不著急?”夏爾仍舊余怒未消,“好不容易花錢買來的軍火,居然都被人直接查扣了!有這么荒誕可笑的事情嗎?別忘了事前你是怎么跟我們保證的?還說一定不會出問題,結果呢!錢白花了沒關系,但是你耽誤得起大家的時間嗎?我之前那么多次提醒過您,您都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呢,您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信任的!”
“事發突然,沒想到…”
“突然?有什么突然的?”夏爾的口吻仍舊十分嚴厲,“事前就不就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排除掉所謂的‘突然’嗎?”
帕爾東低著頭,一言不發。他自己知道這事辦得太糟糕,所以現在恐怕連申辯的余地都沒有,只能老實低頭聽訓。
“最近我一個朋友找了條路子,可以從陸軍的幾個軍需官和軍官那里淘到一批好貨色,可得抓緊時間去辦,不然都被別人買走了…”上次夏爾來給這位帕爾東先生送錢的時候,他就是這么說的,在夏爾走了之后,他也的確是如此去辦了。
結果,他在執行計劃的時候,卻捅了一個大簍子,陸軍那邊好像出了點問題。之前商量得好好的,款到發貨,可是現在錢已經給到了里面的內應,但是那批軍火卻都被扣在軍需倉庫里出不來,慌了神的帕爾東連忙找夏爾商量對策。
發泄了一通怒火之后,夏爾總算是恢復了一些往常的鎮定。
“你跟我詳細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是那些人不講信譽,反悔了嗎?”他看著帕爾東,目光有些森然。
“倒不是那些軍需官反悔,而是別的情況…”帕爾東有些尷尬地瞟了夏爾幾眼,“那邊的軍需官里面最近換了個人,我們一下子沒有準備,結果工作沒有做通…”
他的意思是,換了個人之后,由于時間倉促,錢還沒有使到位。
說實話,這個年代法國陸軍的采購和軍需系統,乃至整個軍費使用體制,哪怕用“一團亂麻”或者“一塌糊涂”來形容,都已經算是恭維了,里面上上下下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上層的軍官大肆貪污挪用軍費,中低層的軍官和軍需官們勾結供應商以次充好賺取差價、或者干脆倒賣軍隊的軍器和物資,都不是什么新鮮事。
這種情況也不是法國一家獨有的,在這個年代的“西方發達國家”,其官僚體制的能力也許要強上很多,但是在政治道德上并不比東方的同仁們要好多少,貪污什么的,司空見慣。
如果這種只是軍官們的一種薪水之外的創收方式的話,那還不算十分可怕,最可怕的是,這種也嚴重地影響到了軍隊的戰斗力。
單單就后來的米尼槍列裝陸軍一事來舉例吧。
米尼槍堪稱是前裝槍最后的巔峰之作,針對一般滑膛槍的優勢幾乎是人所共知的,在19世紀40年代這種槍支就已經出現了頗為成熟的型式,而在1849年德維勒和米尼上尉發明了米尼彈之后,更加取得了劃時代的進步。
在1850年,法國人就設計出了米尼步槍,射程和精度都完爆法國現在列裝的1842式滑膛槍,但是卻一直得不到法國陸軍采購部門的青睞,根本就沒有大規模列裝到軍隊里面。
英國人在1851年制造出了早期的米尼槍,在1853年就已經開始大規模生產和列裝陸軍了,接著西班牙,美國以及眾多德意志邦甚至包括在克里米亞戰爭中被打壞了的俄羅斯,都開始拼命山寨米尼槍,而法國卻直至克里米亞戰爭打完,都只是裝備了極少部分米尼槍(主要步兵武器仍舊是1842式和1853式滑膛槍,或者是1846式和1853式卡賓槍),作為米尼彈的發明國法國居然險些成為最晚列裝米尼槍的國家。
為什么?因為供應商還沒有賺足錢,不想去花投資換制米尼槍,而收了他們大筆好處的陸軍采購部門拒絕從別的軍火商那里購買米尼槍供給陸軍。
這是個體制問題,這是一個極其嚴重的體制問題。
在1854年開始的克里米亞戰爭里面,法軍傷亡五六倍于英軍,固然有法軍擔當陸上主力承受主攻任務的緣故,但是與這種體制問題恐怕也有直接聯系。
夏爾原本就想過在組織的謀劃成功之后,將米尼槍這種私貨早點通過各種手段塞入陸軍當中,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與陸軍的體制問題打上了交道。
“如果連這點風險都把控不住,一開始你就不該去貪這種便宜!”夏爾仍舊斥責了帕爾東一句,不過口氣已經放緩了許多,“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如果想要一次買到足夠多的好武器,最好的地方不就是去找軍隊嗎?時間這么緊我也沒辦法啊…”帕爾東小聲辯解了一句,然后拿起一塊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漬,接著又小聲說出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我打算先去找找那幾位軍官,然而讓他們介紹我和那位新來的軍需官認識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點,據我猜測,對方應該也只是想要卡一卡我們,從中要點錢而已,并不會堅持到底。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看就給點錢給他也行…”
“也只能這么做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夏爾小聲嘆了口氣,“不過你要注意,不要在別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在他和其他軍官面前,你只是一個勾結了軍官想要撈一筆橫財的軍火商而已,明白了嗎?”
“這個我當然明白。”帕爾東連忙點頭。
“上次你也是這么說的,結果給我弄出了這么大簍子!”夏爾還是繼續敲打,“難道這次你也打算用同樣的保證來敷衍我嗎?”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帕爾東連聲道歉,“這次我跟您保證,絕對不會再出現同樣的情況了,上次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一個意外而已!”
夏爾緊緊盯著對方,看出了這次對方真的是已經下定決心了,于是他點了點頭,“好吧,這次我就再相信您一次,您最好不要再讓我們失望,否則我想您應該知道后果吧?”
“是,是,是…”帕爾東的頭上再次滲出冷汗,明明是一個健壯魁梧的中年人,此刻卻宛如老實聽馴的中學生。
“你先去辦,如果到時候又出現了什么意外情況,記得早點通知我。”夏爾仍舊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最后的考慮,“如果是最壞的情況,這筆交易就直接中止算了,武器和錢的事以后再想辦法。畢竟這些錢都只是小事,大家的安全第一。當然,這只有在最后沒辦法時才能如此做…”
“好的,我明白。”
在把應該交待的事情交代完了之后,夏爾總算收起了剛才的冷峻神氣,“我要走了,你還有什么要報告給我的嗎?”
“那次您來得時候,我不是跟您提到過那個‘一二一同志會’嗎?我最近好好地打聽了一下他們的情況…”帕爾東似乎是想在夏爾心中扳回一些形象分,連忙有些諂媚地笑著回答,“這是一個新竄起的組織,不過好像成員挺多的,最近好像他們是在謀劃著什么,一直大量擴充人員還買了很多武器。不過,我還不知道為什么他們能夠這么快搞起來…”
“這還用說嗎?他們也找到了他們的一個親王夫人。”夏爾說了個冷笑話,“好吧,這種事情先放在一邊吧,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槍弄回來,目前這些人還算是我們的朋友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指貝爾喬若索親王夫人,克里斯蒂娜翠芙吉奧迪貝爾喬若索(CristinaTrivulziodiBelgiojoso),1808年出生于米蘭的貴族家庭,后嫁給了貝爾喬若索親王。其人堅決反對奧地利對意大利的統治,還曾加入過燒炭黨活動,因此被奧地利政府流放,財產也被大部分沒收,不過她仍舊用剩下的錢繼續大筆贊助意大利反抗奧地利統治的組織。從30年代初開始,她一直客居法國,因其經歷而在法國上流社會中名聲很大。
“好的,我明白。”帕爾東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