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覺得我今晚的打扮如何呢,特雷維爾先生?”仿佛是貼在夏爾身上一般的夏洛特,笑瞇瞇地問。
那股若有若無的清香不停地鉆入鼻端,可是夏爾的心情卻遠不是那么好。
“很不錯。”他隨口回復了一句。
其實確實很不錯,細致的白色絲綢長裙搭配珍珠項鏈,將膚色白皙的夏洛特映襯得愈發光彩照人,她按照時興的樣式盤了一個發髻,留下幾縷從兩邊垂下來,纖細繚亂的發絲,也頻頻游動在他胸前,給他一種別樣的觸感。
好吧,這其實確實讓人很舒服,但這根本不是重點。
“你們什么時候居然和基佐先生搭上線了呢?”夏爾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了。
今晚,當朝外交大臣的夫人,在自己的宅邸中舉辦晚宴,特雷維爾公爵家也得到了請柬。夏洛特順手將自己的堂弟也拉過來,兩個人直接一路坐著夏洛特的馬車過來。
“就在最近。爺爺說可以給他幫忙,然而列了一堆條件…”夏洛特微笑著問答,“他現在好像也比較著急,沒時間核實我們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一股腦地全答應了。”
不像已經和現政權決裂了一樣的弟弟,特雷維爾公爵利用自己曾當過重臣的關系,一直在政界保留了一定的聯系和影響力,和不少政界人物都還保持著往來,對自己真實的政治傾向也隱藏得更深一些。
“你們這樣謀反還真是方便啊。”夏爾不知道是調侃還是嫉妒地說了一句。
其實內心中他是頗為不屑的。
這就是王黨造反,二十年不成而且永遠不成的原因了,他們想的只是恢復舊日的時光,走的是高端路線,寄生于舊體制太深,以至于無法從體制之外汲取力量。
但是沒關系,敵人缺陷越多對自己越是好事。
“羨慕吧?”夏洛特似乎沒有聽出夏爾口吻中隱含的深意,笑著捏了捏夏爾的手。
“還好。”
馬車停了下來。
然后在門房驗明是特雷維爾公爵府上的馬車之后,很快打開了門,讓這輛車身上刻有紋章的馬車直接開了進去。
姐弟兩個聯袂走了下車,然后并肩朝前走。
“你好像有些緊張?”夏洛特在耳畔輕輕地問。
“這是因為您一直在拉著我的手,不是嗎?”夏爾回答。
“拉著你的手就這么讓你緊張?”夏洛特有些促狹。
“沒有讓我心情緊張,卻讓我行動不便。”
“事到如今,你還在掩飾什么?”夏洛特抓緊了夏爾的手。
“我需要掩飾什么?”夏爾絲毫不為所動。
兩個人一邊小聲斗嘴,一邊在仆人的帶領下步行走到了宅邸內。
與特雷維爾公爵公爵府上的奢華高調相比,外交大臣的客廳陳設要簡樸得多,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面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天花板上掛著水晶吊燈,角落里擺著包絨布的沙發,以及紅色天鵝絨長椅和茶幾。
已經來了幾個客人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姐弟兩個則放低了腳步。
一個留著短發,看上去干枯瘦弱的老人迎面走了過來,他表情溫和,眼中卻隱隱有些疑惑。
“特雷維爾小姐,很高興您今晚能夠賞光駕臨,不過,公爵先生今晚為何還未出席呢?”他開口詢問,雖然言辭十分客氣,但是其中卻隱藏著某些尖刻的質問。仿佛是在問“特雷維爾公爵怕了嗎?不敢來了嗎?”
表面上看去,這個老人有些頹唐萎靡,但是他顧盼之間卻滿是精明和譎詐,顯然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夏爾瞟了堂姐一眼,而夏洛特似乎感覺到了這道視線,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這位就是當今政府的二號人物了,外交大臣基佐先生了。
也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將是未來的法蘭西首相。
再一次見到了歷史上的知名人物,然而夏爾這次卻沒有了初次見到約瑟夫-波拿巴的那種心潮澎湃。
這是因為第一次已經把情感宣泄完了,還是因為面前的這個已經60歲的老頭子不夠讓他產生那種激動?
夏爾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是沉默地向對方行了個禮。
而夏洛特則仍舊微笑以對。
“請您放心,我們特雷維爾家會一直忠誠于自己的承諾。”她認真地看著對方,好像真有這么回事似的,“爺爺既然已經答應了幫助您,自然就不會退縮,今晚他只是身體有些不適,不太方便出席而已。您知道的,作為他的私人秘書,我完全可以代替他參與您的這次宴會,并且將您的意見毫無保留地傳達給他。而且…這是我的弟弟。”夏洛特微笑著朝夏爾指了指,她有意在夏爾身份上面含糊了一下,“年紀輕輕的很不懂事,爺爺讓他跟著一起過來學學經驗,還請您以后有機會的話,能夠提攜一下…”
基佐聞言偏過頭來看了默不作聲的夏爾一眼,然后點了點頭。“這是當然的,特雷維爾公爵是法蘭西難得的優秀國務活動家,當年我就從他那里學到了不少治國的理論和策略,他的退隱實在是國家的重大損失啊!不過既然特雷維爾后繼有人,那我有機會的話自然應該幫忙一下。”
他大概是把夏爾看成了特雷維爾公爵打算著力培養的家族子弟,所以也就順口說了句客套話。而且嘴上雖然是有些客套話,但是微皺的眉頭還是出賣了主人的不悅,就差明說“這位特雷維爾公爵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派了兩個小毛孩子過來,老糊涂了嗎?”這句話了。
被小看了的兩姐弟相視一笑,沒有說什么,而是直接找了座位坐下。
夏爾順勢掃了這間屋子一圈,仔細地觀察了賓客們的相貌。能有資格被外交大臣找來開這種陰謀會議的人肯定非富即貴,現在趁機會記住了絕對沒壞處。
夏爾很快就發現,在客廳的中央位置,有一個中年人神態顯得最泰然自若,旁邊和他搭話的人也最多。
“那位就是德-博旺男爵,有名的大銀行家。名下個人財產大概一千八百萬,他的銀行和那些參股控制的企業,總資產大概三億法郎。”夏洛特臉上還是帶著笑,聲音卻放得很低,還帶著一點嘲諷。“夏爾,在這個時代,說到底我們只是公爵的后代而已,可是人家是上帝之子…”
“哼,上帝之子。”夏爾也嘲諷地跟了一句。看往這個大資本家的視線里也不免帶著一絲熾熱。
我會說我將是位面之子嗎?
似乎是感覺到了姐弟兩個的視線,男爵向兩人看了過來,然后友好地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并沒有顯露出任何對兩人年紀的意外。
這位“上帝之子”,長相卻顯然與神祗要差得很遠,臉型圓圓胖胖的,舉止也并沒有多文雅,并不缺乏銀行家錙銖必較的氣質——也就是被貴族們百般嘲笑的“暴發戶”氣質。
可惜如今就是暴發戶的時代,于是兩位“天潢貴胄”也微笑著朝對方點了點頭。
然而,夏洛特的眼睛里卻不期然地帶著一絲寒意,只有旁邊與他相處多年的夏爾才看得出來。
“你怎么了?”夏爾輕聲問。
夏洛特面上帶著笑容,口中的回答卻猶如凜冽寒風。
“夏爾,時勢所迫,所以我不怕對一個新的雅克-科爾或者烏弗拉爾低頭致意,但是這樣只是為了日后有機會砍掉他的腦袋。他會為對我們今天的不敬付出代價的。”
夏爾暗暗嘆了口氣。
無論夏洛特表面上多么溫和,有多么柔順嫻靜,她的內心本質上仍舊是一個高傲無比、視自己為天潢貴胄的舊貴族。她和其他同類人一樣無法容忍一個平民——哪怕是前平民——在新時代之下對貴族的不敬和傲慢,哪怕對方再怎么有錢也是一樣。這是正統派貴族們的共同特點。
雅克-科爾是百年戰爭時代法國的大富商,商業網絡遍布全歐洲,當時法國在戰爭中大敗,形勢危急,剛剛即位的查理七世國王為形勢所迫,于1439年任命他為財政總監,利用他的才能和財富挽救危局,后還封他為貴族。但是在王位和形勢穩固之后,國王沒有饒過這位商人,而是以褻瀆君主的罪名將他打入牢獄,并剝奪了所有財產,全部充公。
烏弗拉爾是法國一個大富豪和金融家,大革命時期他屢次投機,并且利用時勢低價收入了許多流亡貴族的財產,大發橫財。帝國時代被任命為海軍糧食彈藥總供應官,更加烜赫一時。但是波旁王朝復辟后他很快被投入到監獄中,最后破產,在1846年死去。
但是夏爾本人則沒有這么僵化的觀點,這也是波拿巴派和正統派之間的本質上的政治觀念差別:波拿巴派認為資產階級如果有用,那就是好的資產階級,而如果波旁王朝懂得并且利用這一點,它是絕不會兩次灰溜溜地逃出法國的,它不合時宜、毫無根據而且一無是處的高傲成為了勒死這個王朝的最后絞索。
當然,這種話是沒必要說出口的。
“我倒想看看等下他會說什么。”夏爾冷靜地回答。
哈哈,這次終于完成承諾了O(∩_∩)O
可惜明天又是萬惡的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