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萊海岸邊的一座小別墅里,三個年輕人正在餐桌前,略顯無聊地等著廚子上菜,耳畔則一直傳來遠方的海浪拍擊海灘的聲音。
“真沒想到今天只打到了松雞,原本還想打幾只兔子呢。”阿爾貝臉上有些遺憾。“我明明找到了一只,結果沒打著讓它給跑了!”
“松雞也不錯,總比什么都沒打著好。”呂西安的表情則沉穩的多。
“其實這種生活真的挺有意思的,”朱莉的臉上布滿了笑容。“有時候真的舍不得離開這里。”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過膩而已。”阿爾貝回答,“我可不喜歡長期呆在一個地方。”
“那至少現在還沒有過膩。”朱莉回敬。
廚子終于送菜過來了,三個年輕男女舉起了酒杯。
“為瑪蒂爾達干杯!”
喝完之后,朱莉突然皺緊了眉頭,很不舒服的樣子。
“怎么了,酒有問題嗎?”呂西安關切地問。
朱莉臉色有些發紅。“沒什么,有些不舒服,沒什么胃口,你們先吃吧。”
正當呂西安還想再問些什么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幾聲凌亂的腳步聲,沒過多久,門被敲響了。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
敲門聲還在繼續。
“我下去看看。”阿爾貝突然說,然后從餐桌前離開。
朱莉有些緊張地看著呂西安,而她的情人則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試圖給她以信心。
阿爾貝很快就回來了,表情嚴肅得嚇人。
“怎么了…?”朱莉有些緊張地問。
“哈哈哈哈,”阿爾貝突然大笑起來,“你們看看是誰來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瑪蒂爾達!”朱莉驚喜交加,然后立即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居然是你!”
瑪蒂爾達則沉穩得多,她只是微笑著。“我來了,姐姐,我很高興你聽了我的話…”
兩姐妹擁抱在了一起。
呂西安似乎想說什么,但是阿爾貝扯了扯衣角,然后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一起去陽臺看看海。呂西安想了一下,決定采納阿爾貝的這個建議。
朱莉帶著瑪蒂爾達來到自己的臥室,然后讓妹妹坐到自己床上,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妹妹,眼角含淚。
“最近還好吧?我走了之后父親有沒有懲罰你?”
“當然有了。”瑪蒂爾達苦笑起來,“不過還好,還在預想的范圍之內。”
“對不起…”朱莉的淚珠輕輕滾落。“因為你,讓你和父親…”
“沒關系,只要你能幸福,我受這么點苦不算什么。”瑪蒂爾達搖了搖頭。
“哎…”朱莉長嘆了口氣。
瑪蒂爾達的面孔,突然變得有些嚴肅。
“我這次過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父親…父親已經承認了你可以和勒弗萊爾先生在一起。”
“什么?真的嗎?”朱莉先是一驚,然后狂喜地笑了出來。“瑪蒂爾達!你真是太厲害了,你真的做到了!謝謝你!”
“我說過我能辦到的。”瑪蒂爾達輕聲回答,臉上卻沒有什么喜色。
“這樣我就安心了…”朱莉長舒了一口氣,然后捏住了妹妹的手。“瑪蒂爾達,真的謝謝你,我以后去了美洲,一定會想念你的,給你寄信…”
“不,你不能去美洲,你要和勒弗萊爾一起回巴黎,我們需要你。”
朱莉驟然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妹妹在說什么。
瑪蒂爾達不管姐姐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你帶勒弗萊爾回巴黎,父親和爺爺已經給你準備了一筆嫁妝,足夠對得起迪利埃翁家小姐的身份。而且,爺爺和陸軍大臣關系很好,他已經和大臣閣下打了招呼也花了錢,估計很快就能恢復勒弗萊爾的軍籍,然后替他在巴黎駐防部隊里面謀個差事…雖然因為某些原因我們暫時還不能公開這門親事,但是姐姐你放心吧,你的丈夫將前程遠大…至少能像個迪利埃翁家的女婿。”
她一邊說,朱莉一直在慢慢搖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眼中不再是欣喜,而是傷感和痛心,一會之后,她才說出話來,語氣平穩而又冷漠。
“連你也要變成那樣了嗎,瑪蒂爾達?”
“變成哪樣?”妹妹不動聲色地回敬。
“父親和爺爺那樣。”朱莉閉上了眼睛,“我不想變成的那樣。”
“正因為你不愿意,所以我必須變成那樣。”妹妹冷冷地說。
“不!”朱莉搖晃了妹妹的肩膀,“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的啊!你為什么要管那么多?”
瑪蒂爾達仍舊看著姐姐,任由身體被搖晃。“這就是我的生活。好了,不要管那么多了,聽我說的吧,帶著你丈夫回巴黎,爺爺會為他和你鋪好路的,你們只要沿著走就行了!”
“不!不要!”朱莉喊了出來。“知道為什么我要這么選擇們,就是受夠了走這種路,你明白嗎?我不想再讓自己的家庭陷在那種地方,過幾天,我就和呂西安一起啟程去美洲了…”
“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么辦?”瑪蒂爾達看著自己的姐姐。
“退隱不好嗎?難道應該像爺爺和父親那樣整天忙于勾心斗角,連和子女吃飯的時間也欠奉嗎?那樣就是幸福嗎?”朱莉低下了頭,卻放高了聲音,顯然是在說出自己壓抑已久的心里話,“我們是怎么長大的?整天和父親母親見不到幾面,連家庭教師都比父母眼熟!我厭倦了這種生活,生怕自己也要復制這種生活。所以…所以我找了呂西安,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退隱?怎么退隱?退到鄉下去等著當土財主,一代代守著那點地產和錢財小心翼翼地活著,為每一次的革命風暴心驚膽戰,生怕被波及到嗎?”瑪蒂爾達的笑容里滿是嘲諷,“姐姐,不可能的。如今這個時代,沒有退隱一說了,身為貴族不站在頂端就得陷在污泥里。迪利埃翁這個姓氏要么顯赫,要么衰微,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我想選顯赫,因為我的生活我的榮耀都是因迪利埃翁之名而帶來的,哪怕再難走也要接著走下去。你呢?”她直視著自己的姐姐,再問了一遍,“你呢?你想讓它怎么走?你希望它衰微嗎!”
朱莉的臉上出現了動搖。
“這個家族,它供養你長大,讓你過上了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所只能仰視的生活,讓你過上了著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生活,結果呢?結果,你長大了之后,覺得它束縛了你!甚至連一點回報都不肯給它!”
瑪蒂爾達的聲音越來越高,幾乎像是喊了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你覺得是束縛、想要掙脫的生活,是多少人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父親給你的愛,我們給你的愛,你全都感受不到,你都拋開了。你為了一時的歡愉就將我們棄之如敝屐!你忘了,在這個大多數人只能靠辛苦勞作掙扎求存的時代,正是我們,正是迪利埃翁家族給你的生活,才讓你有閑暇去追逐你的愛情!你根本就沒有想過我們,也不在乎這個家族!你這是…你這是何等的自私啊!”
“不是這樣的!”朱莉大叫著回答。
“就是這樣的!你只想著自己的幸福,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也不在乎迪利埃翁家族的命運!如果你不想,那么在它面臨危難關頭時,你不應該站出來幫它嗎?”
妹妹站在姐姐的面前,面孔既嚴厲又傷感。“然而即使這樣,我仍舊愛你。如果你真的要走,就帶著他不管不顧地走吧,父親叫我帶人過來,如果萬一你不同意就把你抓回去,但是我拒絕了。隨便你吧,反正我們也能找到另外的辦法。你就到美洲去找你們的夢去,但是別指望我們會祝福你,你拋棄了我們,我們也不會再跪著請求你回來。”
朱莉眼角再次滲出眼淚,然后以滂沱之勢傾瀉而下。“我只是想活出自己的生活而已…為什么…為什么…”
“你的愿望,太奢侈了。”妹妹垂下了頭,“要么就付出莫大的決心斬斷一切感情的羈絆,哪怕看著我們完蛋也無所謂;要么你就只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你一樣,我也一樣,大家都一樣。”
“已經危急到這種程度了嗎…”朱莉帶著哭腔問。
“是的,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瑪蒂爾達低聲回答,“我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每一個選擇都得萬分小心,就和十七年前一樣。不然,你以為爺爺和父親會那么輕松地接受勒弗萊爾先生嗎?他們需要在萬一的時刻,靠他來救命啊!”
朱莉不再問,只是繼續哭著。
瑪蒂爾達也不再說話,任由姐姐思考,心中卻極其平靜。她太了解姐姐了,她無法割舍掉一切,就這么看著家族淪亡的。這是無法掙脫的羈絆。
果然,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好吧…我去跟呂西安勸一勸,試試讓他答應。”朱莉似乎放棄了掙扎。
“你肯定能夠讓她答應的,我相信你。”妹妹輕輕回答,“迪利埃翁家的女人,不至于連丈夫都擺布不了。”
從臥室出來之后,朱莉來到陽臺,而阿爾貝則識趣地走開了。
呂西安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愛人,她現在眼睛有些紅腫,。
“你們沒事吧?我剛才聽見你們好像吵得很厲害。”他小聲問。
朱莉微笑著搖頭。“沒什么呢,只是一些私話而已。”
“哦,那就好。”呂西安松了口氣。
朱莉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愛人。
“怎么了?”呂西安很奇怪。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朱莉的眼神有些閃爍。“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是女的,就叫瑪蒂爾達吧…”
呂西安先是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后就是狂喜。
“啊!啊…朱莉…”他抱住了自己的愛人,“我愛你!”
“我也是。”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微笑著抱住了未來的迪利埃翁家長孫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