覲見完陛下之后,首相大人決定召見內務大臣閣下面授機宜。
接到首相先生的傳召之后,坦勒格-杜查特內務大臣閣下絲毫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從內務部所在的博沃廣場趕到公爵大人的官邸等候召見。
在處理完其他公務之后,首相的秘書將大臣閣下從等候室叫進了首相的辦公室。
身形昂胖的部長因略帶著緊張感而快步走了進來,所幸因為厚厚的地毯而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然后他輕輕地向首相行了個禮,小心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來。
雖然已經知道大臣走了進來,但是首相仍舊在埋頭批閱擺在胡桃木書桌前的一摞文件,而他的右手旁邊是一堆他已經審閱和簽好了名字的文件,隨時等待被秘書拿走然后分類處理。
在簽完幾份文件之后,首相仍舊沒有抬頭,而是直接說。
“今天陛下十分生氣——對您的最新報告。”
“閣下,想必…想必您也跟陛下說過我所面臨的困難吧…”十分緊張的大臣閣下,下意識地撓了撓已經開始禿頂的腦勺。“我們也是十分盡力了…那些王黨叛逆實在太過狡猾…”
“嗯,我跟陛下提過,但是這并不能很好地削減陛下的怒氣。”首相眼睛突然抬起,掃了大臣一眼,讓他不禁打了個寒噤,然后眼光又收回到文件上。“這也很容易理解,大多數人在聽到自己每年花三千萬法郎維持的警察機器,所能給出的答案只是‘那些叛逆實在太過狡猾…’的時候,免不了是會有些生氣的。”
“陛下真的那么生氣嗎?”內務大臣倒吸了一口涼氣。“會不會…會不會…”
“也不用那么擔心,經過我的勸說,陛下的怒氣已經暫時平復了,尤其是考慮到您在策劃和指揮這次行動中所付出的辛勞…他終究還是原諒了這一次的紕漏。”借陛下之名敲打了對方一番之后,首相開始進行安撫。
大臣輕輕地舒了口氣。
“但是,這不代表以后他還會這樣容忍。”首相又用一句話勾起了對方的緊張。“所以之后您必須更加努力,完成任務。”
“嗯,一定,一定。”渡過了一次小小危機的部長連聲應諾。
“不過,坦勒格,我一直想不明白啊…”首相突然拉長了音。
“您說什么想不明白?”
“為什么能夠抓出卡斯坦和科瓦涅爾的警察,在抓另外幾個活人的時候這么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消失得無影無蹤?!”首相的口吻里帶著更多的質問。
卡斯坦原是一名醫生,一八二三年,他勾引了一個富有的公證人的遺孀,然后暗地里用嗎啡毒死了公證人的兩個兒子,以便通過和寡婦結婚得到公證人的遺產。最后案情敗露被吊死,成為19世紀法國最惡名昭著的謀殺犯之一 皮埃爾-科瓦涅爾因盜匪罪行在1800年被捕,判處十四年苦役。1805年他從獄中潛逃至西班牙,然后化名圣赫勒拿伯爵,然后加入帝國軍隊,因戰功成為軍官。1815年波旁復辟后他搖身一變成為狂熱保王黨,得到政府器重,升任中校軍官。1817年他參與閱兵慶典時被人認出,再次潛逃,1818年被捕繼續服刑,1831年死于獄中。因其經歷而成為法國歷史上最有名的江洋大盜之一。
一絲痛苦閃過部長寬寬的臉龐,讓這張臉瞬間變得悲傷起來。“首相閣下,我跟您實話實說吧,我們有兩種警察:政治警察和司法警察。司法警察我們從來不缺,他們有的精明有的強壯,對付這個那個犯罪分子都游刃有余;但是政治警察呢?我們太缺了!叛賊們都是從屬某些政治團體的,這些政治團體個個狡猾透頂,高級人物幾乎從不親自露面犯下罪行,我們沒有當場抓住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人間蒸發!先生,我們太缺乏能夠探查出整株花卉的園藝家了,因而就只能撈到一些花梗,運氣不好時只能撈到幾塊殘根!”
“這個理由想必不會讓陛下開心。”首相不動聲色地回答。
“所以我強烈建議我們應該把一般刑事案件偵查和政治案件偵查區分開來,建立一支純正的政治警察隊伍,培養一些專業分子來深挖叛賊組織。”
首相沉吟著沒有開口。
大臣繼續進行著勸說。“首相先生,毫無疑問,我們是王朝最有力的護盾。而我們的敵人更加遍地都是!別說王黨了,那些激進共和派,那些,那些波拿巴派哪些是可以忽視的?任何一個疏忽,都將給王朝帶來不可想象的災難!面對這種狀況,難道我們不應該花大力氣修補好這一面盾牌,讓它更加有用嗎?”
“這個建議有點道理。”片刻的思考之后,首相接受了大臣的建言,然后繼續著逼問。“但是對目前的局勢沒有直接幫助。目前您有沒有辦法扭轉局勢?”
“這個…”大臣突然有了些遲疑。
首相突然抬起頭來,眼睛直直地看著大臣,一個元帥在戰場上面對過千萬具尸體且能做到不動聲色之后,才能培養出這么陰寒恐怖的目光。
在帝國時代,他應皇帝的指派帶兵入侵西班牙和葡萄牙,槍斃了大批反抗分子,洗劫了大片的村莊接著付之一炬,并因此成為巨富之時,他就是用這種目光看著那些無辜的犧牲者的。
“坦勒格,想必你也知道,現在不是我們可以安安逸逸地籌劃未來的時候了,我們需要的是實干和行動。”
大臣被首相的逼視搞得有些心頭發毛,他垂下了頭避開了這懾人的眼神,
“我們當然會有所行動。”
“比如呢?”首相緩緩地問。
“這次打掉王黨的幾個秘密巢穴,也抓獲或者殲滅了不少叛賊,其實說起來也是一個不小的勝利…”幾滴汗液流過大臣的額頭,但是大臣絲毫沒有察覺。“另外,根據我們調查所得到的情報,最近共和派和波拿巴派也在蠢蠢欲動,經常舉行秘密集會謀求反亂…”
“不用調查我也知道他們每天都在蠢蠢欲動謀求推翻王朝。關鍵是他們謀求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以什么方式來執行!如果不知道這些,我們怎么破壞掉對方的陰謀?”首相冷冷地打斷了大臣的話,“還是說您以為可以用這些廢話就能敷衍過我?”
“閣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部長現在可以稱得上是汗如雨下了,他有些惶急地從椅子上站起,努力從臉上擠出笑容,“經過我的人一段時間的偵查,我們已經掌握到了相當數量的情報,對一些秘密結社和組織,我們也能進行某種程度的監控…”
“某種程度?”首相的口吻終于緩和了一點,但還是帶著一絲質疑。
“絕對不是敷衍您。”部長滿面堆著笑容,討好地看著首相。“我剛才跟您說,我們缺乏專才,但是絕對不是說我們沒有人才…我今天就給您帶來了一位這方面的專才,一位…對,一位園藝家,可以種出花也可以拔出花的園藝家!”說罷他還努力比出了幾個手勢。
小販獻寶式的口吻讓首相心中不免有些莞爾,但是面上他的表情還是十分嚴峻。“是嗎?那就讓這位園藝家先生進來吧。”
首相搖了搖擺在書桌上的鈴繩,一位秘書走了進來。
“將內務大臣閣下帶來的人叫進來,我要見他。”他簡短地下了命令。
“之前查究王黨組織的時候,這位先生就大放異彩,立下了極大的功勛,如果沒有他,我們對王黨的情況不會掌握得那么多那么明確。雖然最后的行動有些遺憾,但是這位先生的功績是不應該被遺忘的。”在秘書出去之后,大臣一個勁地夸贊自己的這位手下,希望用這個來挽回自己在首相心中的形象。
聽著這些言過其實的溢美之詞,首相心中有些打鼓,但是不免還是產生了一點點期待。
來著很快就被秘書帶了進來,然后他謙恭地對首相行了禮。
他那蒼白的臉上略微有些皺紋,但看上去是經常長時間思考所帶來的,仍舊不顯得很老,大約是三十幾歲的年紀。他頭頂的灰色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垂下的頭發幾乎快遮住褐色的眼瞳。似乎在嘲弄著命運。雖然前額木然不動,下面的兩只眼睛也經常眨眼,但卻什么表情也沒有,就象一座石膏像的眼睛一樣,裝作有生命的假眼睛表情永遠不變。鼻子象很多十分狡詐的人一樣是鷹鉤鼻,嘴唇薄薄的,偶爾會張開,卻象信箱口一樣緘默無言。
看上去確實有點樣子。首相暗暗點點頭。
“園藝家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打量了片刻之后,首相突然問。
來者被“園藝家先生”這個稱呼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臉上瞬間就恢復了平靜的木然。“我有很多名字,首相閣下,您希望知道哪個?”
很好。反應快,冷靜,有膽量。
“他是個孤兒,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里長大,很小就加入了警務部門。”警務大臣笑著對首相解釋。“由于執行許多任務時需要使用化名,因此他使用過很多名字,不過孤兒院和里面一般稱他為孔澤…”
“收養我的孤兒院的院長姓孔澤。”來者補充,沒有多說其他東西。
首相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了,然后看著對方。
“孔澤先生,你明白大臣帶你過來的目的吧。”
在這種逼人視線面前,孔澤沒有顯出任何異常,仍舊平靜地點點頭。
“知道,因為我是一名優秀的警探,能為您和國王陛下揪出叛逆,然后鏟除他們。”
“很好。”首相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能夠在首相目前自稱優秀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蠢貨,一種是真的優秀,我希望你是后面的一種。”
孔澤微微抬起了頭,顯得理所當然。
“每一個行業都有各自的竅門和規矩,但是其中的翹楚卻有幾分共通特質,那就是足夠的自信和冷靜,看上去你確實有這兩點。”首相繼續說,“當然,這一切需要在實踐中證明。”
“當然。”
“你需要什么?”首相問。
“我需要您簽發的任命和手令,以便在必要時能夠調動足夠的力量,同時也可以在必要時驅趕別的礙事的同事。”孔澤平淡地回答。
“沒有問題。”首相即刻就點頭同意了。“在我還信任你的階段,您可以從我這里得到的東西很多。但是…”
首相又用起那種懾人的目光看著對面的警探。“同樣的,如果你不幸被證明為無能,那么…后果您將自己承擔。”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