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疲憊的一天,回到家里的葉飛把胳膊上掛的袋子往地上一扔,抽掉了全身的骨頭一樣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挺尸。.
高嵐不滿地橫了葉飛一眼:“你個大老爺們,至于累成這樣么?突擊隊員就這點體能?”她隨手拎起兩個袋子,薄的這個是給老爸高恒買的休閑裝,厚的這個是給白叔挑的正裝…
葉飛像剛剛還魂一樣盯著頭上的天花板,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是身上累,我是心里累!”幽幽的長音故意拉得悠長深遠,如同黃昏的草原上拉響凄涼的馬頭琴。
他完全可以拒絕高嵐的要求,但是結婚這么多年兩個人一直聚少離多,葉飛一直對高嵐心懷歉疚,所以盡管他對逛街十分排斥,卻仍然堅持著不肯拒絕。
看葉飛那副無賴的模樣,高嵐心里又是生氣又是好笑,一腳踹在葉飛小腿肚子上:“起來,少跟我裝死!平時好幾天不睡覺都挺得住,這才陪我逛了幾天就受不了了?我告訴你,明天繼續!”
葉飛登時一聲哀號:“不要啊,老婆大人…”恰好在這個時候他的個人終端微微一震,臉上那副裝出來的可憐表情再也維持不下去。
葉飛的個人終端是天軍配發的特殊裝備,屬于軍用個人終端,打電話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功能。
他趕緊收回手臂,腦中閃過“接聽”的念頭,形如護腕的個人終端上方驀然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半身像。
“剪刀?”葉飛一看馬上樂得咧開了嘴,“你小子咋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頭兒,我有點事兒求你幫忙。”剪刀嘿嘿一笑,半透明的眉眼居然和真人一樣的活靈活現。
葉飛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啥事,說吧。”
高嵐嫌他沒個正形,悄悄伸出纖手在葉飛腰間的軟肉上不扭了一下子,疼得葉飛咝咝抽氣。
個人終端一分不差地將葉飛的表情發給了剪刀,剪刀瞪著眼睛愣住:“頭兒,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沒事,陪你嫂子逛了一天街,累得我腰疼。”葉飛趕緊找了個理由,“沒事兒,你說你的。”
剪刀臉上浮現出男人都懂得的猥瑣表情:“我看不是逛街累的,是昨天晚上累的吧!”
“滾蛋,有事沒事?沒話說別占著軍線,我掛了。”葉飛惡狠狠地瞪了剪刀一眼,又心虛地瞅了瞅虎視眈眈的高嵐。
高嵐給了葉飛一個“呆會找你算賬的眼神”。
軍隊的個人終端不與民用終端直接互通,打電話只能通過軍方的衛星打給內部人員,如果想聯系地方人員,則必須通過軍方的轉接。
轉接意味著通訊內容將置于軍方的監管之下,監測系統一旦發現敏感內容,將立即鎖定終端的位置并切斷通訊,以防止。
“別別,我有正事兒!”剪刀趕緊收起猥瑣的笑容,正色道,“頭兒,我缺個伴郎,這事兒你沒問題吧?”
“伴郎?”葉飛騰地跳了起來,“你小子要結婚?不是吧你?和誰?”
剪刀一副受不了的模樣:“還能是誰,蔣雪唄。”
“你們倆是不是太快了一點兒?”葉飛驚訝萬分。
“我倆確定關系都大半年了,哪里快了?”剪刀納悶非常,“頭兒,你當年可是才認識嫂子幾天就把嫂子拐了,我倆到現在還清白著呢。”
“別說…”葉飛意識到剪刀究竟要說什么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木然地轉身往后看,剛剛只是不滿的高嵐此時臉上已是電閃雷鳴。
葉飛心中哀號,這下死定了。
他當年沒少拿這事兒和戰友們吹牛,沒想到今天東窗事發。
還不知道自己無意間闖了大禍的剪刀微微一愣:“什么別說?”
葉飛哪有心思再管他,惡狠狠地撂下一句:“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你!”說完掛斷通訊,緊接著馬上換上一副討好的模樣,“老婆,這個我能解釋的…”
高嵐混身寒潮滾滾:“你還想解釋什么!今天你給我睡地板!”
對男人來說,男女間的事情是炫耀的資本,但是對女人來說卻是最私密的,可憐的葉上校因為手下的無心之言倒了大霉,連著睡了三天地板。
第當他躺在堅硬的地板上輾轉反側之時,都會想起那句經典的名言: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2208年3月20曰清晨,寧江市。
葉飛帶著老婆孩子千里迢迢趕到寧江參加豬的婚禮,時間還早,機場里乘客寥寥,剛出機場就看到了鶴立雞群的黑熊,沒等葉飛打招呼,葉琪就蹦著高沖過去,一邊跑一邊喊:“黑熊叔叔——”
聞者無不為之側目,一看黑熊魁梧的身高和橫向發展的彪悍身板,還有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表情,無不驚嘆黑熊的名字如此貼切。
要不是黑熊穿著軍裝,旁邊的人非當他是混的打手不可。喜好他為了出席剪刀的婚禮穿上了軍裝,這不,剛剛又有兩個漂亮的女孩悄悄地瞅他,還不好意思地竊竊私語。
看到葉琪,黑熊故意裝出來的冰冷表情現出一絲笑意,一只胳膊便抄起葉琪,直接放到寬敞的肩膀上坐著。
葉琪如今八歲有多,身高已經快到葉飛的胸前,然而在黑熊面前依然像個袖珍的小娃娃,坐在肩膀上剛剛好。
高嵐眼睛一瞪:“琪琪,不許這么沒有禮貌,趕緊下來!”說罷沖葉飛使了個眼色。
葉飛當即會意:“黑熊,別老是慣著孩子。”兩人的關系剛剛緩和,他仍處于老婆余怒未消的考察期,哪敢忤逆高嵐的意思?
“沒事,葉琪又不重。”黑熊仍然是那副酷得堪比恐龍的模樣,“我說頭兒,你怎么不提前一天,非得今天才到?快點抓緊時間吧,婚禮快要開始了。”
葉飛嘿嘿一笑沒說話,悄悄看了高嵐一眼。
高嵐面色微紅,先是白了葉飛一眼,然后又惡狠狠地瞪住葉飛。
黑熊哪里知道,葉飛倒是打算提前一天,可是高嵐一直冷戰不休,他怎么肯一個人跑來參加婚禮?于是昨夜一番死纏爛打外加努力耕耘,最終哄得高嵐回心轉意,折騰了大半宿,好懸沒把腰折斷嘍。
眼看著高嵐態度軟化,葉飛總算明白了“床頭打架床尾合”這句至理名言的深刻內涵。
走出機場,黑熊的懸浮車就停在路邊,不知道他從哪兒開來的禮車,車頭上五彩繽紛的錦簇花團在晨光下閃著露珠的光輝。
葉飛愕然地瞪大眼睛:“黑熊,你不是把剪刀接新娘子的花車開過來了吧?”
現在懸浮車當道,這種有四個輪子的老爺車已經不多見了。
“是又怎么樣?”黑熊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上車!”
“我靠,你這是來參加婚禮還是破壞婚禮啊?”葉飛有一種直接暈死的沖動。
“他自己給我的鑰匙,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幾個人上了車,黑熊一腳油門兒,顯眼的花車壓著限速上限駛離機場。
高嵐不比葉飛好到哪兒去,摸摸這兒看看那兒,一臉地羨慕。
能不羨慕么,當年她和葉飛結婚的時候是在月球基地辦的婚禮,根本就沒走過接新娘這一套傳統程序,別看她從來沒提過,可是心里還是留下了永遠的遺憾。
只有葉琪好奇地左瞅瞅右看看,像個頑皮的小猴一般一刻也不消停。
寧江是個沿海城市,機場位于市區的東南方向。禮車離開機場后并未駛向東北方向的市區,而是一路不停地沿著外環路徑直向東開。
“這是去哪兒?”葉飛不解地問。
黑熊頭也不回地說:“直接去會場,估摸著這個時候大伙應該都到了。”
葉飛愣了愣:“會場不在市區?”
“誰說在市區?”黑熊反問,“剪刀這小子把會場選在了海灘,說什么即浪漫又開闊,我看純粹就是找抽!”
三月的寧江雖然比首都暖和得多,但早上也只有十度左右,街上冷清得很,一大早的跑到海邊去吹海風,不是腦子有病是什么?
甭管心里怎樣腹誹,即來之則安之,參加老兄弟的婚禮,這一點小節葉飛頂多嘮叨兩句就拋在了腦后。
“我說也是。”葉飛異常贊同地說,“才這么一點時間就著急結婚,剪刀到底搞什么鬼?”
說到這兒葉飛自己還不覺得,可是敏感的高嵐一下子又想起了幾天前的事,不由地又瞪了葉飛一眼。
葉飛還以為自己很無辜,茫然地回了高嵐一個疑問的眼神。
聽了葉飛的話,一向直線條的黑熊異常的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失落地說:“頭兒,咱們是同時進的突擊隊,年紀大差不差。你自己有家有室的沒感覺,我們幾個能一樣嗎?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連個老婆都找不著,這次回來,指不定什么時候又得離開,等再回來還不知道得多少年,別說是剪刀,要是我現在有個女朋友,也一樣急著結婚。”白天不懂夜的黑,現在的葉飛哪還想得起當初獨身時的感覺?
這話說得葉飛一愣,半天說不出話來,連高嵐也怔住了,好一會才輕聲安慰:“黑熊,你別想那么多,這事兒包給你嫂子我,別看我也這么多年沒回來了,但是好歹還有幾個要好的姐妹淘,有合適的,一定優先給你介紹一個。”
“那感情好,我老王也解決解決婚姻大事。”嘴里說得好聽,可是隨即黑熊的笑臉又僵在了臉上,“嫂子,我先謝謝你,但是這事兒說過了就算,甭放在心上。”
高嵐登時詫異非常:“為什么?”
黑熊苦笑:“咱們這次回來是沒說啥時候歸隊,但是肯定不可能一直讓咱們閑著。嫂子,哪怕現在介紹給我,我有多少時間和人家培養感情?再一走好幾年不回來,誰能等得了?再說了,我還是個殘廢…”
“說什么呢,誰敢說你殘廢,老子揍他個半身不遂!”葉飛火往上撞口不擇言。
“沒人說我這只胳膊就能回來了?”黑熊十分沉著地說,“就算人家不說話,我這只胳膊也早就沒了,頭兒,我沒那么幼稚,但是結婚這種事你情我愿,強求不得。”
這十幾年里黑熊的機械臂用壞了好幾茬,現在這個還是回到月球基地剛換上的,表面上看和正常的胳膊一模一樣,摸起來的觸感也大差不差,接駁神經的仿生皮膚甚至還恢復了一部分觸覺。
可假的畢竟是假的,永遠真不了。
“那你打算就這么一直等到退伍?”高嵐輕聲問。
“不等咋辦?嫂子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嫁給我們這種人跟守活寡有什么區別?”黑熊平靜無比地說,“穿上這身衣服就別把自個當老百姓,誰讓咱是當兵的呢…算了不想那個,隨緣吧。緣分到了,躲都躲不開。”
高嵐一聲輕嘆,再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當初第一艦隊成軍,軍方安排遠望號帶上幾萬軍屬隨軍出發,未嘗沒有解決單身戰士終身大事的意思在內,可是幾年下來,戰士們返回遠望號休整的時間屈指可數,確實也有一些戰士找到了另一半兒,但總體而言只能算極個別現象。
原因一點也不復雜,一是戰士們長年執行戰斗任務聚少離多,單相思的痛苦太過折磨;二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個犧牲在戰場上的人,家里每天擔驚受怕,比單相思的折磨更勝一籌。
哪怕誰家的姑娘有了在部隊里的心上人,也由于各種顧慮打消進一步交往的念頭。在這種情況下,試問怎么可能解決戰士們找媳婦難這個老生常談的老大難?
估計移民船撤編,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隨軍”嘗試的失敗。
葉飛也不知道說點什么才好,車里突然陷入了沉悶的安靜,黑熊微微有些煩躁,打開了車窗,讓清冷的晨風吹入車中,仿佛冷風能讓他的躁動的心一同安靜下來。
寧江算不上旅游城市,今天也不是休息曰,所以越接近海灘路面上的車就越少,越發顯得冷清許多,直到車開進海水浴場的沙灘,附近的人才多了起來。
看到花車抵達,幾個穿軍裝的一齊圍了上來,猴子一把拉開車門:“頭兒,你可算到了,你要是再不來,剪刀就得換個伴郎了。”
“換就換唄,有什么大不了的?”葉飛一點也不在意地說。
“其實我們幾個無所謂,除了黑熊個子太高剪刀肯定拒絕之外,其他人哪個上場都沒問題。”軍刀呵呵地偷笑,低聲道出原委,“但是剪刀不一樣,他說錯過了今天,能名正言順地讓你走在他身后的機會就找不到了。”
“啊?”葉飛腦子轉了幾個彎,才想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剛進突擊隊的時候大家的軍銜相同,可是后來葉飛的軍銜越升越高,剪刀雖然也不算慢,但沒追上葉飛不說,反而越拉越遠。
軍隊是個講資歷、強調等級的地方,哪怕再宣傳平等的軍隊也只強調政治和人格上的平等,實際上等級從未在軍隊中消失過。
正因如此,哪怕剪刀與葉飛間的關系再好,他這個軍銜低了兩級的少校也必須走在葉飛的身后。
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葉飛不禁啞然失笑:“至于嗎?”
“至于!”猴子連連點頭,老老實實地說。
“我也覺得至于。”軍刀猶豫不決,卻又實話實說。
“嘿嘿,我結婚的時候也想你當伴郎,要是你能晉升少將就更完美了,少將伴郎…嘖嘖,多有面子!”黑熊甕聲甕氣地說。
幾個人一聽,頓時齊罵黑熊殲詐,黑熊不以不恥反而得意洋洋。
葉飛連連搖頭:“給誰當伴郎都成,就你不行!”
“憑什么?”黑熊不滿地瞪圓了眼睛。
葉飛笑得陽光燦爛:“你那么高的個子,我跟在你身后根本沒人看得到,有和沒有還不是一個樣?”
“切,這事兒沒說的,必須一碗水端平,不給我當伴郎?成,那誰也甭想占這個便宜,趕緊通知剪刀換人!”黑熊霸氣十足地說。
可惜倒是嘴痛快了,別人根本不給他面子,扯著葉飛開始熟悉婚禮的流程,直接把黑熊晾在了一邊。
黑熊哈哈大笑著跟了上去。
葉飛見了剪刀立馬想起這幾天遭受的凄慘待遇,肩膀腰椎同時隱隱作痛,登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通暴擂,還故意找那些即疼又不容易受傷的地方下手,要不是看在他今天結婚的份上,非給剪刀戴上熊貓眼不可。
其他幾個損友也一齊落井下石,助陣太平拳。
大伙都是合格的突擊隊員,全部精通擒拿格斗,十分熟悉解剖學,知道揍哪里打不壞人,不影響剪刀的終身大事。
挨完了揍的剪刀哀哀直叫,呲牙咧嘴地裝可憐:“頭兒,我哪兒得罪你了?”
“我看你不順眼,不行么?”葉飛蠻不講理地說。
高嵐就在不遠處領著葉琪看著呢,他自然不能當著這么多人提那天的事。
“行行,我怕你還不行嗎?”剪刀舉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