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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巨龍涅盤 第四百九十五章 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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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志成今天早上起床起得很早,比平時早起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起床后,拉開臥室里那塊窗簾,借著窗外似亮非亮的灰蒙蒙的天空,沒有開燈,高志成就在臥室的衣柜里翻弄起東西來,男人手腳上的動靜一大,就把熟睡的女人吵醒了。

  高志成的妻子開了燈,坐在床上,“在找什么呢?”

  “有沒有看到我的那套工作服,去年新發下的那套,還沒穿過的?”高志成一邊找,一邊頭也不回的問了一句。

  “別翻了,衣柜里疊好的衣服都被你翻亂了,這個家就像只有我一個人一樣,什么東西你都不知道擺在哪?”床上的女人一邊抱怨,一邊還是打著哈欠下了床,一巴掌把高志成從衣柜旁邊撥開,自己打開了衣柜上面的一個格子,隨意翻了兩下,就從一堆衣服里面找出了高志成的那套嶄新的灰綠色的工作服,丟在了高志成的手上,“你今天發的是哪門子瘋,又不是當新姑爺,怎么想起穿新衣服來了?”

  “再不穿,以后說不定就沒機會穿了!”高志成低聲的感嘆一句。

  女人聽到了,也沉默了一下,出奇的沒再說什么諷刺的話,“我給你做早點去…”女人說完這句話,就穿了衣服,出了臥室,不一會兒,正在屋子里換衣服的高志成就聽到了廚房里傳來的忙碌的聲音把那套嶄新的工廠里去年發下來地有四個口袋地工程師的制服穿上,在鏡子里照了照,高志成很是有些感慨。從自己十七歲進工廠到現在。差不多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當初能夠成為工人,那可是一件不知道讓人有多自豪的事,自己年輕時哼著《咱們工人有力量,穿著工廠發下來的工作服。早上上班的時候騎著一輛自行車走在街上,不知可以讓多少在路上地女青年回頭,而現在呢,就在自己以為自己對身上這的這身工人制服再也沒有激情的時候,真要到有可能脫下來的這一天,才真正體會到原來自己一直對這身衣服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

  微微感慨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領。看著自己身上漸漸凸起的那個中年男人所擁有的肚腩。高志成對著臥室里那個老式衣柜上地鏡子自嘲地笑了笑高志成啊高志成,你還真以為你是個人物啊,拿工資上班,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除了這個家,還有什么值得讓你操心的…

  高志成的家住在銀雞市西邊一棟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區居民樓里,居民樓不算舊,也不算新,大多數住在這里的人家的情況都和高志成家里差不多。都是普通的勞工大眾階層,當然,用官方的政治術語稱呼那就是住在這里地基本上都是“國家的主人翁”,在這里住的,有教師。有工人。有小個體戶,還有那些租住在這里。夜出早歸,偶爾會看到一輛進口小轎車來接送的打扮時髦的女人,但像高志成這樣,通過自己幾十年地努力,熬了不知多少夜,翻了不知多少書,到處拜師求藝,從一個普通工人成為一個工廠里高級工程師地人物,估計一個小區也找不出幾個,十年前,高志成他們一家搬到了這個小區里,雖然高志成的工資在那個時候拿地比他們工廠里的普通工人要高出一截,但是十年下來,妻子下崗而又上有老,下有小的高志成所積累起來的最大一筆財產,還是他現在住的那套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原本高志成的家里還有一點存款,但自從四年前高志成的兒子考上一所外地的大學以后,每年接近兩萬的花在兒子身上的大學教育投資迅速讓高志成存折上的數字縮水了大半,再加上家里兩邊幾個老人住院看病所分攤在高志成和他妻子頭上的一些費用,高志成每個月那三四千塊的工資,每次領到后,刨去家庭的各種開銷,基本上就剩不下多少來,有時還會不夠,要不是高志成年底還有那么一點獎金,高志成家里基本上就不可能再攢下什么錢。

  高志成可以算得上是在工作崗位上自學成才的典型,很明白知識的分量,高志成沒上過大學,因此對現在正在讀大學的那個兒子就抱有很高的期望,但讓高志成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兒子今年就要大學畢業了,卻仍舊沒找到什么工作,一畢業就要失業,電視里那些大學生和研究生在招聘會現場人頭洶涌的場面,讓高志成看了都冒冷汗,國家不是說缺少人才么,那這些高校培養出來但卻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和研究生是怎么一回事?上次兒子過暑假的時候把他在學校里找的一個女朋友帶回來了,很有那么一點意思,但兒子的一句話卻又讓高志成的身上又多了一道沉重的壓力“小麗說了,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她才考慮和我結婚!”,女孩的要求很現實,也無可指責,但一套房子?銀雞市的房價這兩年漲得很兇,動不動就幾十萬,高志成想想都覺得頭痛萬分,作為一個為人父母者,高志成這個時候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也就是這個什么事都不順心的時候,高志成所在的工廠卻同樣面臨著巨變,搞不好,連高志成都有下崗的可能。

  高志成現在所在的工廠是銀雞市長城數控機床廠,在五年前由ZH國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和日本的一家株式會社共同出資組建,算是一家合資公司,按照當時的合約,雙方合資期為2年。日方以技術轉讓方式入股,占25的股份,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占75的股份。合資公司成立這五年來,數控機床年生產能力達到了400臺(套)的規模,產品也從開始時地四個增加到現在地十五個。公司業績蒸蒸日上。公司生產的機床在國內市場上的占有率步步提高,就在現在公司前景一片光明,一路平坦的時候,日方突然撕破臉皮,提出不愿意再合資了。要么日方退出,由ZH方經營,要么ZH方退出,由日方經營,就是這個看似公平的選擇,一下子把合資公司地ZH方,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逼到了死角。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是一家以生產鑄件為主的公司。企業就沒有生產過半臺機床,無論是在技術上還是在管理上,都沒有接手長城巨人數控機床廠的能力,接過來,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就要把這個攤子砸在手上,退出去,又心有不甘,這場ZH日雙方對企業控制權的爭奪,直接關系到企業的生死。也關系到高志成現在的這個飯碗還能不能保住。

  高志成的心里這個時候也非常地矛盾,在感情上,他當然希望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能在這場角逐中勝出,把撕毀合約地卑鄙的日本人趕走,但理智上卻告訴他。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一旦完全接過長城數控機床廠的控制權。那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機床廠到了倒閉的時候,沒有日本人的技術。廠里的那些設備完全和一堆破銅爛鐵差不多。現在日本人在表面上已經做出要撤出的準備,讓人恨得牙癢癢卻沒有辦法,日本人給ZH方的最后答復時間也就是在明天,到了明天,如果ZH方不向日本人低頭,那日本人就會冷笑著撤出長城數控,然后在一旁等著看ZH國人的笑話…

  在家里吃完早點,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自己在長城數控最后一天上班地高志成懷著一種復雜的心情離開了家門,下了樓,在小區的停車棚里推出了自己的那輛自行車,把手里有些掉色的公文包跨到自行車地車頭上,在離開小區大門地時候習慣的打了個響鈴,穿著一身嶄新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灰色夾克,刮了臉,但卻愁容滿面地高志成就這樣騎著車上班去了。

  往日在騎著車到公司路上的時候,高志成最喜歡打量的就是路上的那些小汽車,當工人當了三十年,也差不多騎單車騎了三十年的高志成原來心里的一個幻想,就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買一輛小汽車代步,不用每天風里來雨里去的,上班開車出門,下班開車回來,就算是只有一輛桑塔納,像小區里停著的那兩輛一樣,也足以享受一下別人羨慕的目光了。但今天,高志成卻失去了這種興致,心神不寧的他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騎車到達公司的時候,在路上差點兩次撞到別人,弄得他的情緒更加的低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高志成覺得就連往日精神抖擻站在門口的那幾個從退伍軍人中招來的工廠保安,在今天,也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看到高志成停下車來打卡,門口的保安隊長肖強勉強打起了一點精神,小跑了過來,悄悄的問了高志成一句,“高工,咱們這個廠子以后是不是完全變成日本人的了,由日本人說了算?”

  “你聽誰說的?”

  “現在公司里人心惶惶,不都這么傳么?”

  “不要瞎說,公司這邊不是還沒有表態嗎?”這話說出,就連高志成都覺得這話有些太虛弱了,隨即又自己給自己打氣一樣的補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說,西北長城機器公司可是銀雞市的大企業,在地方上還是有那么一點影響力的,被日本人從長城數控給趕出來這種事,很丟人,放到哪里都是笑話,我想公司高層應該會考慮到這方面的影響!對了,怎么今天你們幾個看起來精神都有些不好?”

  保安隊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后還不知道要在哪里干呢,大家兄弟一場,昨天晚上我請他們幾個到外面喝了點酒,要是公司真變成了日本人的,我們早就商量過了,我們一起脫下這身衣服不干了,不就是一個保安工作嗎,到哪里找不到,在小日本的手下當保安,穿著這身皮,給小日本看門。像個狗腿子似的。老戰友見面要問起來我地臉上都臊得慌,回到咱村里都不好意思說,咱可不受小日本地這個閑氣!”

  保安隊長的話讓高志成苦笑了起來,二十年前自己也可以這么瀟灑,但現在。唉…

  從一進大門開始,高志成在廠里見到的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什么笑臉,在廠區的停車棚把單車停好,來到公司辦公樓地時候,高志成很意外的看到許多廠里的工人都已經聚在這里,幾百號人來得都挺早,大家都沒有進車間。而是不約而同的聚在辦公樓下面的水池和綠化帶那里。一個個或蹲或站,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等著公司這邊在今天給大家一個說法。在現在人心惶惶的情況下,沒有誰還能安心生產,在昨天,日方就撤走了在廠里的日方代表,公司財務處地賬目和銀行帳戶已經應日方地要求封存,日本人已經擺開了架勢。而ZH方這邊卻仍在猶豫和矛盾中,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公司的生產其實已經處于半停工狀態對公司今天以后未來的不確定,才是最折磨人的。

  不光是普通工人,就連公司生產車間的幾個中層干部。高志成也看到他們蹲在辦公樓下面花臺邊上眉頭緊鎖的吸著煙。在這種時候,高志成也不回辦公室了。就和所有人等在這里。

  “真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啊,我爺爺解放前就在東北的一家日本人的礦上打工,被小日本當牲口一樣地使喚,最后差點連命都沒了,到老落下一身的病根,沒想到到了我,老子最后還是要在小日本的手底下討飯吃,難道這就是別人說的命嗎?”

  以前合資的時候大家對日本人還沒有這么反感,現在日本人玩上這么一手,這讓廠子里地人,沒有幾個不恨日本人地。可恨又怎么樣,搞不好還得在日本人的手下吃飯,見到日本人還得賠上笑臉,這就是小人物地悲哀吧!

  高志成聽到身邊有廠子里的工人在抱怨,這讓高志成一陣心堵,高志成的父母在五十年代國家在西北開始搞三線建設的時候懷著高尚的革命理想一起來到了西北,都是在一家老的國有化工企業工作,當時生高志成的時候之所以給高志成起了個“志成”的名字,也就是寄予“有志者,事竟成”的意思,就是想把三線建設搞好,把大西北建設成為國家的又一個工業基地,期望國家強盛,不用再受外國人的欺負,這些話,高志成小的時候兩個老人不知道和高志成說了多少遍,這也成為當初高志成年輕時努力鉆研機床技術時的最大動力,可讓高志成沒想到的事,最后自己還是要看小日本的臉色吃飯,自己鉆研的那些技術,自己的那兩個專利,最后還得要為日本人服務,這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呢!

  和幾個熟人打了個招呼,從懷里掏出一根煙,高志成也就蹲在綠化帶邊上默默的抽了起來,才剛剛抽了幾口,廠里的工會主席楊瑞東來到了高志成的身邊,也點著一根煙蹲了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抽著煙,高志成的煙抽完了,楊瑞東遞了一根過來,高志成搖了搖手,楊瑞東又把煙收了回去。

  “老高,在來長城數控之前,我記得你好像是在銀雞機床廠上班吧?”

  “都什么時候了,老楊你還記得這個?”高志成轉過頭來看著楊瑞東,這個楊瑞東在長城數控幾百號的工人里也算得上一個人物了,人緣好,腦子又活,有小諸葛的稱號,在合資公司里,一個搞不好兩頭受氣雞肋一樣的工會主席職務,硬是被他坐得八面來風,這個本事,高志成自問自己八輩子也學不來。

  “唉,有感而發而已,一直到這兩天,我才想明白一件事…”楊瑞東拍拍腦袋,把煙頭掐滅,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一臉的沉重,“小日本的算計真是毒啊!”

  “怎么說?”這話倒讓高志成好奇起來。

  “你還記得當初那個日本株式會社來到銀雞時辦合資數控機床廠的事嗎?”

  “怎么不記得!”高志成對這件事的印象可是非常地深刻,“當時銀雞市除了銀雞機床廠以外,還有一個寧遠機床廠。日本人來地時候說要辦合資的數控機床廠。當時自治區政府是有意讓日本人在銀雞機床廠和寧遠機床廠中選一個企業做合作對象,我當時是在銀雞機床廠,廠子里為了爭取和日本人的合作,可是興奮和準備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這些技術骨干當時還被要求學習了一段時間的日語。我記得最深的就是那時學日語時小日本敬酒時說地干杯基本上和咱們的ZH國話一樣,可最后這兩個機床廠都沒被日本人看上!”

  楊瑞東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要不怎么說小日本的算計毒呢,放著咱們市的兩個有著不錯發展基礎和研發隊伍的機床廠不要,非要和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這個從來沒有涉足過機床生產地鑄件企業合作生產機床,以前我是沒往深處想,就是想了卻怎么想都想不通。小日本為什么繞了一個大過來卻舍近求遠。舍易求難,現在明白了,這些狗日地,從一開始就沒安著好心,心里就打著歹毒的主意,你想想現在小日本為什么突然要撕破臉皮不愿意和西北公司再合資了,非要有一方退出合資公司,而西北公司為什么現在弄得進退不得…”

  經楊瑞東這么一提醒,高志成倒是一下子愣住了。這件事,他可是從來沒有好好想過,當時高志成在銀雞機床廠的時候銀雞市的兩個機床企業效益都非常好,在大西北這個老工業基地可是赫赫有名,多少人想要鉆著進去。然而就在日本人和“被幸福沖得暈頭轉向”的西北長城機器集團有限公司合資組建的長城數控成立后不久。那兩個老機床廠的效益就每況愈下,產品越來越賣不出去。說來說去也是由于體制問題,當時的那種老企業要搞個什么技術創新和研發,光論證和各種扯皮的事就能拖你個好幾年,廠里不管搞個什么都要論資排輩,講資格,官僚氣息很重,而且廠子里地福利和待遇也根本吸引不到一流的研發人才,這樣的企業,就根本沒有辦法和日本人的合資企業競爭,果然,才三年后,自己所在的銀雞機床廠就在與長城數控地競爭中完全敗下來,企業破產,自己因為是高級工程師,又有兩個生產技術專利在手,而被長城數控挖了過來,待遇比原來提高了一些…在銀雞機床廠倒閉后,一直苦苦支撐地寧遠機床廠也被日本的合資企業壓得喘不過氣來,企業效益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因為寧遠機床廠占了一個地利,把它在銀雞市商貿路那一段地大片倉庫和企業宿舍區改成現在遠近聞名的五金批發市場,靠那個五金批發市場才勉強把企業支撐到現在,寧遠機床廠說不定也早就倒閉了,即使這樣,寧遠機床廠在機床生產領域卻也只能吃吃老底,再也沒有什么作為,以前自己認識的寧遠機床廠的幾個工程師和技術標兵,早就被南方的幾個私營企業主挖走了,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日本人突然提出了要終止合資的要求…

  這么細細一想下來,高志成被驚得一頭冷汗,臉色都變了…

  “怎么樣,想明白了吧,這些日本人從一開始就沒想跟西北長城機器集團公司合作,他們幾乎從一開始就存著獨霸企業的心思,一開始就等著這一天,合資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塊跳板,在用合資公司把本地的兩個機床企業徹底打倒,徹底讓咱們ZH方的企業失去了后援,在技術上不得不徹底依賴他們,而他們呢,利用合資企業把ZH國的市場摸熟了,把各種關系渠道鋪好了,它才露出它以小吃大的野心,把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西北長城機器集團公司一腳踢開,占25的股份就想把整個企業都吞下,它就是拿準了沒有任何機床生產經驗和技術能力的西北長城機器集團公司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向他們低頭…”楊瑞東恨恨的說著,“這些小日本的算計真是毒啊,當初誰能想得到小日本的合資打的主意就是這種歹毒的絕戶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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