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了一場雨,把園子里的芒果給沖洗了一遍,茂溫洗過的果子還沒有再被“污染”之前,趕緊把它摘了,拿去賣一點錢,雖然現在果園里的芒果還有一些青綠,口感還不是很好,不過摘下來捂上兩天果皮也就發黃,芒果的香味也就出來了,離木龍溝四十多里外的城鎮那里,有外面的人會在哪里收芒果,來回的路上要費許多時間,茂溫只有起早一點。
在以前,那些收芒果商人還會開著車來到木龍溝收貨,但也僅僅來了一兩次而已,木龍溝的芒果在以前確實長得很好,只不過自從那個金礦開起來以后,在芒果樹打花的時候,那尾礦揚起的灰塵遮天蔽日,到處灑落,將來的芒果能長得好才有鬼了!就是長出幾個來,又瘦又小的,還常年積著一層灰,摘下來后還有專門把那層灰給洗掉,那些收芒果的商人來看過兩次之后,就再也沒有來了,木龍溝的人要賣芒果,也只有親自把果子摘了洗干凈送到四十里外的城鎮上了。說起來郁悶無比,送到那個城鎮的芒果,還不能說是從木龍溝過來的,因為外面的人都說,木龍溝出去的東西人吃了不好…自從前年木龍溝的幾個女人生了幾個“奇怪”的嬰兒以后,木龍溝的“名聲”,就再次傳揚開了,那幾個“奇怪”的嬰兒生下來以后就被燒了,老人們說那是不干凈的東西,一個個都有些恐懼,茂溫沒見過那幾個嬰兒的樣子,不過卻聽人說起過。有的多出幾只手腳,有地鼻子和眼睛都長在了一起,只要一想想,茂溫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茂溫家的果園里住的地方不遠,大小不到一畝,果園里除了種果樹以外,還可以在果園里養一點家禽,囫圇的吃了一個地薯。背著一個背簍,離開了家,茂溫就向果園走去,沒走多遠,茂溫的鼻子里就聞到了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味道,開始的時候茂溫并不在意,這幾年,木龍溝的人經常都可以聞到這樣地味道。有時候從金礦那邊刮過來的風里就有這股味道,還有的時候則是木龍河的河水里也有這么一股味道,沒有人來管,木龍溝的人都已經漸漸麻木了。但這一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樣。從家里出來,越往前面走,這一股味道也就越重,呼吸久了,茂溫的嗓子都有些難受起來,味道的源頭好像就在木龍河那里,三步并做兩步,茂溫跑到了河邊,一看。連他自己都有些傻眼了,此刻天際已經放出一絲光亮,看東西已經有些清楚了,原本死氣沉沉的木龍河地河水此刻已經完全變了顏色,一股股黑色中夾雜著淡黃色的汁液在河水中翻涌洶涌,那股刺鼻的味道。正是由那些奇怪的汁液發出,河面上有著一層層雪白地泡沫,正在向下游流去…這樣的景象,茂溫從來沒有看到過,順著木龍河的上游方向走了一段距離,更讓茂溫覺得恐懼的是,寨子里的水田就在河邊,幾乎一夜之間,水田里剛剛種下不久的這一季的稻秧大片大片的萎靡的倒在了一邊,那可是大家地生計啊。茂溫臉色有些發白,什么都顧不上了,轉身就往村寨里面跑去。
在跑回寨子的路上,茂溫發現寨子里幾戶人家養的幾只鴨子此刻全部漂在了河上…
茂溫一口氣跑到寨子里的那顆老槐樹下,老槐樹下掉著一只破損的銅鐘,那是在遇到緊急情況時用來聚集村民的,茂溫想都沒想,在樹下找了一節木棍,“哐…哐…哐…哐…”地就用力敲了起來。
12月3清晨,木龍溝的寧靜就被一陣緊急的鐘聲給打破了…
中午的時候,木龍溝能說得上話的幾個男人都聚在了茂溫他們那個寨子的老槐樹下,一個個面色沉重,在這些人的周圍,聚集了七八百號人,現場鴉雀無聲,女人和小孩和行動不便的老人都被要求留在了家里,此刻,能聚在這里的,都是木龍溝能聚集起來的青壯,青壯們一個個面色悲憤,一個個手上都拿著扁擔和鐮刀等東西,焦急地等著老槐樹下那幾個人商議的結果。
今天的木龍溝的村民們,確實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因為是第一個發現情況的敲鐘人,茂溫有幸得以留在老槐樹下靠近圈內的位置,得以看到那幾個在木龍溝說一不二的男人們的商量過程。
槐樹下坐著五個人,正坐在槐樹下,那個年齡最老,滿頭白發,干瘦的手上總摩挲著一根雞腿骨的人,是木龍溝最德高望重的一個老人,木龍溝所有人家的大事,婚喪嫁娶,破土興房,孩子取名這些事,都要找這個老人用他手上的雞腿骨占卜一番,問一問這個老人的意見。剛剛這個老人把手中的幾根雞骨扔在了地上,十分認真的研究了一番后,告訴大家,木龍溝現在確實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了,木龍溝未來的命運,就在大家手上,說完這話,那個老人就再也不言語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覷。
在茂溫的眼里,那個老人說的話就跟沒說一樣,現在的情況,誰都看得出來,關鍵是怎么辦,樹下的幾個人對此也有些分歧。
槐樹下的一個人猶豫了半天,剛剛說要把這里發生的事報告政府,讓政府來解決,話聲剛落,另一個人幾乎跳了起來,大聲的嚷了起來。
“政府?找政府有個屁用,政府和開金礦的人完全就是一伙的!早在兩年前我們就找了政府,結果中怎么樣?木龍河里的魚蝦都死光了,過了幾個星期,那個什么政府里面管環保的人過來看了一下,從河里帶走了兩瓶水就走了,最后結果告訴我們什么,什么河水并沒有遭到污染,操他娘的。沒有污染怎么不見他去喝啊,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們家的幾頭牛在河里喝了幾口水走了不到十步路就倒下去蹬了腿,去找政府政府怎么說,這是動物誤食毒草中毒,別人懶都懶得理你。大家不敢喝木龍河里的水,在村寨里一個個打了井,可那些開礦地到處打井炸炮的,井里的水以前還是清的。現在都渾了,去找政府,政府怎么說,這個地下的事情他們管不了。村里的女人去河里洗衣服 洗著衣服一個個就暈倒在了河邊,大家用馬車把那些城里,醫院里去檢查,說全部都是化物中毒。需要換血治療,哪家人不砸鍋賣鐵的去湊錢?洗個衣服都能洗得化物中毒,政府有沒有管過我們的死活?現在木龍溝地女人生個娃娃越來越難,不是流產就是生些怪胎。我們向上面反映了多少次,誰來管我們的死活?我們打斷了那個礦上的電線,不想讓那個礦再來禍害我們,政府倒來得快,鬧事的全部被抓走了判刑了,定的是什么破壞生產經營罪,政府根本就是那個礦上養的狗一樣,你還能指望別人養的狗會去咬養它的主人嗎?”
站起來說話地這個男人吐沫橫飛,但說的話卻獲得了周圍許多的認同。大家大聲的喧嘩起來,茂溫也在那里點頭,政府在茂溫地印象里,那是專門和那個外國公司合在一起來欺負木龍溝的老百姓的。
說話的男人臉都漲紅了,“這下連咱們的地都給毀了,他們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他們活,日他娘的,大不了和他們拼了!”
“對,和那些雜種拼了!”
“拼了!”
“上山打死那些!”
槐樹周圍的年輕人都有些激動…
“大家難道忘了別人手里有槍嗎?咱們想拼命,可還不等咱們沖上去,就被人打死了,人多又有什么用!”槐樹下的一個人輕輕地說了這么一句話,激動的年輕人們都啞了火,一個個都有些泄氣,想想但又覺得有些不甘。茂溫緊緊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想到自己的阿爸,他的心中就難以平靜。
“不就是幾只槍嗎,咱們也未必怕他們!”在槐樹下,一直沒有開口地一個人一開口,所有人的眼睛就都落在了那個人的臉上。茂溫也認得這個人,查燦!查燦是木龍溝的人,只不過年輕的時候就到金三角去闖蕩了,在那邊闖了十多年,聽說當過兵,還見過許多的大場面,在外面發了財以后,今年才回到木龍溝。這個人在回到木龍溝以后,扎扎實實的為木龍溝的村民辦了幾件大好事,先是捐錢在這里修了一所小學,然后寨子里的幾個女人洗衣服的時候中毒,這個人也幫著那幾戶人家湊錢救了幾個女人一命,就連木龍溝把金礦電線弄斷后被抓了判刑一年地幾個鄉親,刑期還沒到,也被這個人給弄了回來…為人豪爽,經常幫助鄉鄰不求回報,又有錢,又見過世面,能為鄉鄰解決困難,這樣的一個人在木龍溝,雖然才回來沒幾天,但也迅速的建立了極高的威望和影響力,特別是在木龍溝許多年輕人的眼里,查燦簡直就是他們的榜樣,聽說這個人還能為木龍溝的人在金三角翡冷翠那邊介紹工作,所以日常的時候,木龍溝的許多年輕人見到這個四十來歲的查燦都會恭敬的叫上一聲查燦叔!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查燦的腦子好用,幾乎沒有能難得倒他的事,此刻聽他這么一說,所有人的注意力和期盼的眼神一下子都落在了查燦的身上。
剛剛站起來大罵政府的那個人雙眼放光的盯著查燦,“你有什么辦法?”
“兔子急了都還能踢人呢,咱們木龍溝這么多長著雞巴的男人,難道就沒有勇氣找一條活路么?”查燦蠟黃蠟黃的臉陰沉得有些嚇人,一雙銳利的三角眼環視了一周,“辦法我是有,只不過我說出來之前,我倒想先問問大家,咱們這一次是準備出一口氣,討一個說法,還是真要為自己找一條活路!”
“這有什么分別?”有人問了一句。
“出氣么,很簡單,就是要那個金礦賠一點錢,道個歉什么的。至于以后還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誰也說不準!”
“出個氣討個說法有什么用?看看咱們木龍溝現在的樣子,要是還讓那個金礦再這樣搞下去,不出十年,咱們自己都要死絕了,這一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們這次就是要自己給自己找一條活路!”有人大聲一說,眾人紛紛響應,寨子里一時間竟有一種山呼海嘯地氣勢。
查燦目光閃動,舉起了雙臂,大聲問道,“大家是不是都想拼出一條活路!”
“是!”幾百個人一起吼了一聲。
“大聲點,我聽不清楚…”
“是…”更大的一聲咆哮,每個人都漲紅了臉 “好!只要大家能按我說的做。咱們一定能拼出一條路來!就算那些雜種手里有槍,咱們也不怕他們,別說他一二十個保安,手里幾條破槍。老子當年在金三角什么場面沒經歷過,槍林彈雨里面都鉆了幾個來回了…”主的產生信賴感。
“現在,大家按我說的做,家里以前打過獵,會使弓弩的,站到我地左邊來…不怕死,敢殺人的,站到我的右邊來…”
和許多年輕人一樣。茂溫毫不猶豫的站到了查燦的右邊。
下午的時候,看到木龍溝近千號人黑壓壓一片的朝山上金礦這邊涌來,金礦上養著的二十多名打手一下子都緊張了起來,雖然金礦上有槍,上面也放話了,只要那些人敢踏進礦區一步。這邊隨時可以開槍,打死人還能發獎金,可二十多個打手一下子面對這么多地人,還是讓他們的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木龍溝浩浩蕩蕩的人群才到半山腰的時候,金礦上地那些打手們已經荷槍實彈的站在了礦區的大門那里,手上拿著的各種武器也都上了膛,等那些人稍微走近以后,金礦上的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因為木龍溝的那些人雖然多,但全都手上沒有拿什么東西。赤手空拳的,不像是要來干架。要是這些村民們一個個鐮刀扁擔的拿著上來,那才危險了。螞蟻多了都能咬死大象,何況是人!
昨天晚上,木龍溝金礦修建在山溝里的儲存尾礦廢渣廢水地一個子壩發生垮塌泄露,含有劇毒化木龍河,讓河水都完全變了顏色,并污 龍溝村民的大量田地,聽說還毒死了一些家禽什么的們氣勢洶洶的上門來,想必就是為了這件事。
這樣的事要是放在別地國家,那可不得了,但在這里,卻算個屁,木龍溝金礦在這里采礦好幾年了,從來沒有覺得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些劇毒的廢渣廢水存在那里,礦上從來也沒想要整治什么的,按照那個外國公司的假洋鬼子顧問的說法,土地本身就有清潔作用,就把那些東西擺在那里讓它們自動滲透消解,不需要出一分錢,哦,錯了,還是出了一點錢的,在政府的那些部門來檢查的時候,金礦上鄭重其事的買了一張大大地塑料鋪在了蓄廢池那里,政府環保部門的檢查也就應付過去了,至于那張比處女膜還要薄的塑料到底能起多少作用,沒有幾個人會關心這件事,當然,下游的那些什么水質是否會被滲透的那些有毒物質污染之類的環保問題,更沒有人來關心了,這些事,只要做得不那么明目張膽,只要不那么太夸張,讓有些人掩耳盜鈴的自己說得過去也就過去了。
早就知道山下那些土包子一樣的村民對此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沒有想到會來這么多人。
二十多個打手保安在金礦的鐵欄門口站成一排的舉著槍,手心里全都是汗,礦區的大門夠寬了,可以并排駛入兩輛卡車,可此刻完全被人堵得嚴嚴實實的,看過去全是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周圍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擠在外面圍墻的兩邊。要是這些人吵吵嚷嚷的,礦上的人還覺得有些放心,而此刻,這么多人來的這里,卻一聲不吭,只有腳步聲,一個個都閉緊了嘴巴,像雷一樣的沉默。
打手里面的一個頭頭在那些村民走近礦區大門的時候,喉頭抖動了兩下,咽了兩口口水。大叫了一聲,“不要走進,再走近地話我就要開槍了!”說完,拿著手上的散彈槍對空射了一槍,算是警告,“嘭…”,那些人果然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你們礦上的負責人在哪兒,叫他出來!”而出。對著拿槍的打手們大聲說道。
“出來…”
“出來…”
上千人喊著同樣的一句話,聲勢非常驚人。
“你們想干什么,我告訴你們,這個礦區是外資企業,要是你們敢在這里鬧事,我們隨時可以開槍!”打手頭頭色厲內荏的叫到。
“反正我們現在也活不下去了,你要敢開槍就開吧!要是你們的負責人不出來,我們就在這里坐下去!”圍地人有樣學樣,也一個個坐在了地上。
看著坐在門外的這些人,打手頭頭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只是拿槍對著這些人。讓他現在就開槍,他還真有點不敢,就這樣僵持了接近三分鐘,礦區里的一個人跑了過來,在那個打手頭頭的耳邊說了兩句什么,那個打手頭頭點了點頭。
“你們想見這里的負責人干什么?”那個頭頭問坐在地上的查燦。
“干什么?我們的多少莊稼都被你們毀了,莊稼毀了我們吃什么?怎么活,我們就要來討個說法!”
“這次的事是意外,你們可以選出一個人來。隨我進去,有什么事可以和我們地顧問談!”打手頭頭剛剛接到里面的話,讓他們選出一個代表來進去,隨便給一點三毛五毛的賠償好把這些村民打法了滾蛋,這次污染的事搞得太明顯了,事情鬧大了對礦上有不好地影響。
查燦裝作和周圍的兩個人交頭接耳了一番。然后站了起來,“我去!”
里面的兩個保安小心的過來打開了大門旁邊的小門,把查燦領了進來,其他的保安仍舊在那里端著槍與坐在地上的眾人對峙,不過神經顯然放松了不少,兩個保安領著查燦向后面走去,前面對峙的那些保安打手絲毫沒有注意到外面眾人緊張和欽佩的眼神,更不可能看到圍墻外面那些人地動作,如果此刻里面有人到外面看上一眼的話,包準大吃一驚。在圍墻外面,四十多個手持弩箭等狩獵武器的人正趴在墻上,每個人腳下踩著兩個人的肩膀,還有兩隊人抱著兩根粗大的圓木在那里緊張的等著信號…
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慘叫,出于本能反應,所有地打手保安都不由自主的回頭看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這一看,卻看到帶著查燦進去的一個打手捂著脖子倒在了地上,由于是背對著,許多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動作自然就慢上了那么一分。然而外面的那些村民卻看得一清二楚,查燦用刀抹過那個人脖子的時候,就已經是動手的信號了。等那些打手保安再次轉過頭來的時候,大門兩旁的院墻上,露出幾十個張弓持弩的村民的上半身地身影,幾十只弩箭一起射了過來,二十多個打手保安當場就有十多個人被射傷,發出一片慘叫,陣腳一下就亂了,幾乎是同一時間,轟然一聲,單薄的磚墻一下子被撞倒,一群紅著眼睛的年輕人拿著柴刀不要命的就沖了進來…
沖在最前面的茂溫胸前的衣服里綁著一層鐵板和兩層硬木,離茂溫最近的一個打手張大了嘴巴看著沖進來的茂溫,終于想起自己手拿著一把手槍,在朝茂溫開了一槍后,發現那個拿著柴刀的年輕人只是悶哼了一聲,前沖的步伐微微緩了一緩,又沖了過來,還沒等他開第二槍,五步遠的距離,茂溫手中的柴刀已經飛到了他的頭上…
血光四濺…
阿爸,我為你報仇了!
幾聲凌亂的槍響過后,二十多個打手保安五秒鐘不到就被洶涌憤怒的人潮淹沒了!
人不畏死,則世上再無可畏之事!
當木龍溝村民暴動的消息傳到曼德勒的時候,本已如一鍋滾水般的塔北地區的局勢,鍋底下,又被人添了一把柴,而作為整件事幕后推手的某人,這兩天,在曼德勒,卻過得無比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