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邊小館子,一壺小酒,簡單的幾個小菜,這些東西,就是雷雨和趙營長重逢后的所有東西。
小飯館的老板端上來一盤油炸花生,剛剛撒上去的鹽還在滾著油的花生皮上亂跳,發出細微的噼噼啪啪的響聲,清香的花生味立刻在這個小小的隔間里彌漫了開來…
放下花生,小飯館的老板再次好奇的悄悄打量了一眼隔間內的兩個人――一個衣服考究的,像是大老板一樣的黑頭黑臉的漢子,小飯館的門外還停著這個人幾十萬的越野車。另外一個,則是肩上抗著上尉軍銜的軍官。
不知道這樣的人為什么會來自己的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想不通這個道理,小飯館的老板只能暗自搖搖頭,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下著雨,不大,但挺綿人,一絲絲的冷風總是透過飯館的門簾往屋子里鉆,看到在這種時候館子里也不可能再來人了,飯館的老板就把飯館的門給關起了一半來。剛剛關好門,聽到隔間里的那兩個男人又叫著要酒,忙碌的飯館老板又趕緊把酒送了過去。
酒是的60多度的高粱酒,在這樣的雨天喝,一杯下肚,胃里就像燒起一團火來,雷雨自己已經喝了不下半斤,黑黑的臉色顯出一股烙鐵一樣的紅色,雷雨平時很少喝酒,但今天是例外。
趙營長也喝了不少,雖然動作已經有點遲緩,但眼神還透著一股亮堂勁兒。
說著部隊解散以后的事,兩人酒意正酣。
和雷雨又干了一杯,趙營長打了一個酒隔,“還記得老王么,就是上次和你掰手腕輸了包煙的那個,咱們師解散以后,這和我一起被調到了軍區里。我被分到了軍區后勤部,那依舊去帶兵,上次在司令部門口一不小心和他遇上了,就像我們今天一樣,兩個人都挺高興,就約著去喝兩杯。我們兩個人都在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這偏要逞能。說他地頭熟,我就讓他帶路,結果他帶來帶去,倒把我帶到了一家餐館里,兩個人一坐下,服務員拿來菜單一看,操,都是英文,那是一家西餐館,老王這當時很是覺得沒面子。那個餐館的服務員看他半天點不了個菜,臉色又難看,就在一旁嘀咕了一句,老王那當時就火了。他拍了桌子站起來,一個電話打出去,他手底下的那些兵一下子就來了兩卡車,餐廳的老板也被嚇到了,以為要出什么事,出來求爺爺告,老王這真是個鳥人,兵來了兩卡車,他告訴那個餐廳老板他要請他的那些手下來這里吃東西,西餐不吃。就要吃麻辣火鍋,他讓那個餐廳老板看著辦…”趙營長笑了起來,雷雨也笑了起來,差點一口酒噴到桌子上,“那天我們在西餐廳里的火鍋倒吃得挺爽的,不過回來后,老王就被人給告了,這倒也挺仗義,自己把所有責任承擔了下來。背了一個處分不說,提干也泡湯了!后來說起這事,那就一個勁兒的傻笑,說就是看不慣那些瓜娃子狗眼看人低,咱當兵的怎么了,當兵的就不能進西餐館了,當兵的就活該受苦受累進個高檔的地方還要受人白眼,日他娘的,老子就是要帶人在西餐館吃火鍋,就讓那些龜兒子來咬老子的屁股!”
趙營長話說到后面,臉有些紅了,明顯地帶了一點情緒。
嚼了兩顆花生,脆脆的花生在嘴里嘎蹦嘎蹦的響,再來一口小酒,幾個大男人就能聊得很高興了,大家啥也不圖,就圖一個意氣相投,說話投機,男人間靜靜的兄弟之情,還需要那些魚肉來襯托?現在這個時候,就像雷雨在部隊時候一樣,不知想到了什么,雷雨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趙營長笑著瞄了雷雨一眼,“你什么時候也學會唉聲嘆氣了,這可不像你啊,聽說你現在做了大老板,以前營里的好多兄弟都在跟著你混,一個個過得都不錯,要是等我從部隊上出來沒了著落了,沒準還要來投靠你呢,到時候你可不許給我裝熊。”
不知道是被酒氣激的還是被趙營長的話給說的,雷雨激動了起來,紅黑紅黑的臉色像要發光一樣,“營長你說什么話,只要是咱在部隊上認識的兄弟,不要說我現在還混得人模人樣,就算是我現在在撿垃圾,只要能幫得上的,也就是一句話。現在在搞這個建筑公司,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為兄弟們出來后過得都很不如意,很多人在部隊上練出來的一身的本事都浪費了,這才接受任命,挑起這個擔子,我雷雨就是要別人看看,咱們這些人在部隊上能為國家立功,出來了也照樣要活出一個人樣。現在我們遇到的這點困難,拿到的這點工程算什么,以前在部隊上的時候,就是條件比現在艱苦十倍,但凡是上級交下來的任務,拔山過海,修橋挖洞的,我們什么時候拉過稀,砸過自己的招牌。”
“好!說的好!”趙營長拍了一下桌子,也激動了,“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我就是欣賞你這股不服輸的倔牛勁兒,來,干了!”
“干了!”
兩個男人一仰頭,又是酒杯見底。
“營長你還記不記得前年那次咱們營接到任務去山區修路的事?”
“怎么不記得了!”趙營長眼中流露出一些緬懷的神色,“那次是美國佬在南海故意和咱們海軍演習的潛艇搞摩擦,日,欺負人都欺負到咱們家門口來了,聽說軍委的幾個老頭子拍了桌子,咱們軍區就搞了一次演習,我記得很清楚,咱們接到的任務是去修路,那次的任務緊啊,要在一夜之間把那段路修好,還要在一夜之間把那段修好的路再恢復原貌,并且還要消除一切機動車輛發動機殘留在空氣中的紅外信號,以掩護咱們全軍第一支XXX戰略巡航導彈旅做一次戰略機動。營里的幾個新兵在那天晚上都累哭了,但還要干,那可是爭分奪秒啊,咱們的路剛修好,那個導彈旅的車就來了,晚一分鐘都要誤事,還是那個導彈旅的那些人牛,晚上在那種路況下開車都不開燈。駕駛員一個個都戴著紅外線夜視儀,16輪的大車,硬是一邊輪子擦著山崖給擠了過去,說真的,那時我在一邊看著嗓子都要跌到腸子里去了,不過咱們的付出還是值得的,后來我聽上面的人說,第二天狗日美國佬在偵查衛星上看不到咱們導彈旅的蹤跡,又不知道那些車在山里能跑到哪里,路都找不到一條。一個個大驚失色。于是趕緊把他們用來搞摩擦的潛艇撤出了咱們海軍的演習區,不吭聲了,做了一回縮頭烏龜。哈…哈…對了,你還記得第二天是什么日子嗎?”
“怎么不記得了,第二天就是中秋節,那時我們還在山里沒撤回來呢,咱們營忙了一晚,第二天全睡倒了,上面的嘉獎令剛剛下來,炊事班的周掌柜他們正在為中秋節的晚上能給咱們弄點什么吃的傷腦筋,那個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想買點什么東西都買不到。看到遠遠的山腳下有條小溪,周掌柜就帶著炊事班的人去摸魚。”
趙營長接過話頭,“結果魚一條也沒摸到,他們個個倒弄得像落湯雞一樣,周掌柜一直覺得對不住大家,過中秋節了,大家這么辛苦,他卻連一個像樣的下酒菜都湊不出來。”
“魚沒弄到,不過他們卻一人背著一簍子從小溪里淘出來的花生大小的碎石頭回來了。七八里地山路,炊事班的人每個肩頭都摩出了血,周掌柜說他小時候看他爺爺用海邊的石頭下過酒,把石頭放到油鍋里滾一遍,撒點鹽,放到嘴里,砸一砸,就吸一吸那股油味,鹽味,還有石頭味,那天晚上,我們全部的菜就是一點壓縮餅干,一點野菜湯,還有炊事班從山腳下背上山來的石花生,沒有酒,每個人的口缸里就倒了一點百開水,營長那天你很高興,你說咱們當兵的累死累活,就是為了在關鍵的時候給咱們國家爭塊臉,要是這塊臉能爭到,白開水喝在咱們的嘴里也有一股酒味,啃著樹皮也能吃出肉味來,那石花生是炊事班從山腳下背回來的,要大家好好嘗嘗…”
不知不覺,談起以前的事,坐在桌子邊上的兩個男人都流淚了…
雷雨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和趙營長喝了多少酒,說了多少話,反正在他們離開那個小店的時候,小店也差不多要打烊了,雷雨自己也沒敢開車,他打了一輛車,把趙營長送到了他們住的軍區招待所…
趙營長那天晚上也說了很多話,很多雷雨都還記得很清楚,也是在這個時候,雷雨才知道當初西南聯大新生來他們師搞軍訓的時候,趙營長為什么會安排他去帶新生,原來,西南聯大保衛處和教務處需要兩個人,剛好,那時他們師正面臨著裁軍的命令,大家都在為自己的前程打算著,能進西南聯大這樣的單位,繼續吃國家飯無疑是相當不錯的選擇,而西南聯大則在當期表現優秀的教官中選人…
真是世事難料,雷雨沒有機會進入西南聯大,從部隊出來后的他,因為一次無奈的招聘會,又和那個在部隊時和他干架的學員干了一架,他人生的軌跡就發生了一次近乎奇跡的轉變――人生確實充滿著意外。
趙營長大概是喝多了一點,在出租車上的時候,滿口酒氣的他還一直在罵人,罵部隊里某些當官的,罵他從部隊營級以上干部通報會中了解到的那些人渣,罵他知道的那些把軍車牌照出售給私人老板,利用部隊掩護中飽私囊的軍中太子黨們。
“那…那些人…都應該…都應該拉去槍斃…一個中將副司令…居然包養十多個情婦…能把軍隊的建設軍費貪污…貪污掉多少個億…一艘驅逐艦都被他貪污掉了…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殺…是誰把這樣的人提拔到這樣重要的崗位上來的?…是誰給他的那些權力…還有那些人…身居高位…但為了一點錢…為了一所在美國的房子…他們…他們可以不顧國家利益…不顧前線戰士的生死…把部隊和國家的情報源源不斷的交到別人的手上…讓那些在國外為國家服務的科學家心寒…你說…這些人該不該殺…還有那些人…占著老子關系硬…在部隊里瞎搞…女兵們…直接和土匪流氓差不多…國家都被這些蛀蟲給吃空了…部隊的聲譽也被這些人給敗壞了…殺…殺…都把他們給我全部一個個的槍斃掉…要有人能帶著部隊…百萬大軍…把這些人渣全部從這個國家給徹底清洗掉…老子第一個報名…給我殺…殺…殺…”
休息了一夜的趙營長第二天又精神抖擻的出現在了房地產交易會現場地產權交易區,在這個交易區里,趙營長他們的一身軍服和那個簡易的展臺倒顯得很扎眼,不過與他們身上的軍服比起來,他們拿出來交易的東西要遜色很多,很多人稍微打聽一下就失去了興趣――邊遠地方的一個廢棄的軍營,占地很大,要價也高,周圍又沒有什么亮點。旅游開發和商品房開發的潛力基本為零,拿來干什么都不是,誰會想要?
雷雨特地跑來看了一下趙營長,倒把他們的營長搞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昨晚喝多了一點,沒有說錯什么話吧!”
雷雨搖了搖頭,“我和營長就聊了聊以前在部隊的那些事,其他的營長沒說。我也記不清了!”
趙營長笑了起來,“不說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了,現在的省城可以算得上是你的地盤了,你認識的人也多,老板也多,我來這里的事你也清楚了,你倒幫我看看,有沒有人能把我們師以前的那個軍營給消耗掉的,要是有,你幫我介紹一下,也算是幫我一個忙。現在我和軍區后勤資產管理處的一個上校處長每天在這里,嘴巴都快磨破了,但還是遇不到一個買主,搞不好這次算是白來了。”
“那我幫你看看吧!”
雷雨看來看去,也只能把沐昭洋這個大財主給找來介紹給趙營長和那個姓孫的上校認識一下而已,億龍地產的大名趙營長他們都聽過,因此兩人對沐昭洋也挺熱情的,介紹起自己手里面的東西完全是不遺余力。
“這個軍營以前是我們軍分區下面一個師的營地,雷雨以前和我都是從這個師出來的,去年國家裁軍,這個師在總參的裁軍名單上,因此就被裁掉了。這個師的營地也空了出來。現在軍分區已經不會再派部隊來這里了,這個營地空置著就產生了巨大的浪費。我們又不能完全丟下不管,要管么,軍分區里要派人來駐扎不說,每年為此還要花費一大筆錢,顯然很不劃算。后來軍分區的主管部門就打算把這塊營地給賣了,報告打了上去,上面已經批復同意,這才有了我們這次的房地產交易會之行,因為我對這里比較熟悉。上面也就派我過來,協助孫處長處理這塊地的出售事宜…”
趙營長和孫處長已經把那塊營地出售的前因后果和沐昭洋說了一遍,各種準備好的資料也給沐昭洋看了,幾個人還吃了一頓飯,沐昭洋當時也沒有完全回絕,說要考慮一下,第二天再給趙營長他們回復。
而到了第二天,沐昭洋的回復卻還是讓趙營長和孫處長失望了一把,沐昭洋完全站在地產公司商業利益的角度,分析了一下那塊營地的商業開發價值,最后得出的結論是要是把那塊地買下來,億龍地產很難在那塊地上獲得收益,相反還要貼錢,因此,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在這件事上,億龍地產也只有愛莫能助了…
交易會開了五天,趙營長和孫處長也在會展中心呆了五天,這五天中每天都一樣,對于他們拿出來的那塊營地,總是問津者多,能買者少,唯一有一次有可能成交的,是一個老板,想把那塊營地弄來做一個木材加工廠,趙營長和孫處長當時大喜過望,在深入接觸以后,兩人又是一頭冷水,因為那個老板想買的只不過是那塊營地的一小部分,連總面積的50分之一都還不到,出的價低不說,那個老板瞄住的,其實是營地里尚未拆除的那幾撞建筑物――精華低價留給我,剩下的你們拿去。這樣的方案自然不是部隊能接受的,在來這里的時候,部隊已經把方案定好了,那個營地所有的土地,必須一次售出,一次解決所有的問題,不能每年拖著解決一點,磨人又磨時間,在這個前提下,出售的價格可以商量,也可以給予適當的優惠。
第五天,交易會的最后一天,下午,當有的展位已經開始收攤的時候,趙營長和孫處長以為他們這五天是白來了,兩人正在無奈相視苦笑,一個身影已經站在了他們面前。
穿著絕對像個成功人士的嚴昌微笑著,遞過去一張考究的,一看就是價格不菲,印著北極星保安公司LOGO的超薄合金公司名片,“我們公司對你們的這塊土地很感興趣,能與兩位找個地方談談么?”
真是絕處逢生,孫處長用手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張名片,和趙營長看了一眼,兩個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此時的孫處長不知道,他手上那張薄薄的名片,拿出去,在省城,說是要換一輛小轎車的話,愿意和他換的人,絕對要排起長隊,現在的省城,誰身上要是能揣著那樣一張名片,完全是和護身符一樣了,那可是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得到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