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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那城那寺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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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春天在俺們全家人的心窩里。”

  易朱在日喀城的西邊山坡上唱兒歌。

  易天行很得意地說道:“俺們在哪里,哪里就四季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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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雪已停,陽光已至,藏原上的湛湛青天離地面顯得特別近。拉什倫布寺背后的那道山梁仿佛已經要與那水洗般的碧天挨著了,雪山黑石,相映美壯。

  藏民們在寺廟前唱歌跳舞,不過一會兒也都紛紛散去。

  他們一行四人也往城中走去,準備先去吃點兒飯,然后去扎什倫布寺的招待所住一晚上。

  雪停之后,寂清的城市漸漸蘇醒過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被寒冷留在家中旅社中的游客們也走了出來,與此相應,各式小飯館也開始正常營業。日喀則算是旅游目的地,街上一旦熱鬧起來,才發現此間口味頗雜,什么咸陽哨子面,西安饅頭店,各式招牌在日光下誘惑著食客。走了會兒,在人民法院的拐角處,易天行他們甚至找到了一家川味館子。

  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四人隨意點了些吃食,然后開始坐在小木桌旁發呆。

  發呆是成年人用來消磨時間的無聊自殺方式,易朱還很嫩生,所以發了一會兒呆就開始覺著無聊,骨碌碌轉著黑漆明眸,說道:“爹,那寺廟里是誰?我們是來看他的嗎?”

  這句問話,似乎打破了易天行與葉相僧之間的某種默契。

  易天行皺眉苦笑著搖搖頭,葉相僧陷入了沉默,俊美無儔的面容上隱隱帶著悲戚之色。

  蕾蕾穿著一身粉粉的外套,還是易天行一年前送她的那件,頭上戴著一個毛茸茸的帽子,看著特別可愛。

  她并不了解易天行和葉相僧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愿意去管,因為有很多事情,除了知道的人,其他的人,縱使再親近,也不能稍減其惑。

  幫小易朱把背后的書包拿了下來,放在旁邊的板凳上,她脫下帽子,喚來小老板,點了幾個菜。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易天行和葉相僧可以神神道道、悲悲戚戚、一味玩深沉,但她身為唯一的女性,自然要把這事情安排好。

  不久,飯菜便上來了,小老板是個康巴漢子,往年在溫江學的川菜手藝,幾個菜式做的頗為地道,滿盤的辣子淹沒了雞丁,看著紅紅誘人。

  易朱小小的手捏著長長的筷子,在辣椒里拔拉了許久,發現找出雞丁來比較困難,嘟著嘴鬧脾氣,把筷子在盤子上使勁敲著。

  筷子敲在瓷盤上,發出十分鬧人的當當脆響。

  “娘,我要吃燒雞!”

  “吃你個屁!”易天行心情正是壓抑,葉相僧自剛才見到扎什倫布寺之后便是一臉戚容,不想而知,里面肯定有什么問題。這個認識讓他更是心煩,再聽見這小子在鬧,不由怒上心頭,罵道:“給老子吃!不吃把你做成燒雞!”

  易朱哇的一聲正準備哭,忽然想起父親給自己定的三大紀律的頭一條,趕緊忍住,眨巴著眼,可憐兮兮地望著蕾蕾媽。

  “易天行!”

  易天行頭也不抬,悶聲悶氣道:“蕾蕾你別管,少嬌著這小子,鬼知道以后還會碰見啥事兒。”

  蕾蕾好笑地拉拉他的衣服,輕聲道:“不是我叫你。”

  叫出易天行這三個字的,是這小飯館里面另一桌的客人。

  “納木?”

  易天行有些驚奇地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正在旁邊吃飯的,是納木和那幾個同學同鄉。

  納木萬萬沒料到能在自己的家鄉看見易天行,不由朗聲笑道:“你來我家,怎么也不說一聲?”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望著那邊桌上小聲問道:“那姑娘是誰?”

  “我媳婦兒。”

  “喔,就是學校里都知道的那位蕾大姑娘?”

  “嗯?難道她現在比我還有名?”

  盛情難卻,易天行加入了那桌藏胞們的酒場,兩邊把桌子拼了起來。

  納木這幾個同學是知道易天行的酒量的,所以只是慢慢喝著聊聊天,但他的那些同鄉卻不清楚,于是捧著大碗青稞酒來向易天行敬酒。

  幾輪下去,桌邊又倒了幾個。

  易朱一面伸著長筷子在桌子上夾回鍋肉,一面偷偷瞧著桌上的這些人,心里想著:“可憐,居然和老爸這種酒桶拼酒。”

  幾席談話之后,易天行才知道納木今天為什么會出現在日喀則,也知道了最近幾年雪災的異常變化。聽說最近牧區因為雪災比較苦,易天行想了想,給蕾蕾使了個眼色。

  蕾蕾微微一笑,將板凳上的那個小書包遞了過去。

  易天行道了聲歉,走到小飯館外面,這時天已經快黑了,街道上沒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到外面去做什么。

  過了會兒,他走了回來,問納木:“有車嗎?”

  “你要去哪里旅游?我去市里問問。”納木打了個酒嗝。

  “我是說貨車。”易天行解釋道,自己一行人是來藏原販貨的,剛好手上還有些生活物資,所以看納木能不能自己找到車,拉回牧區去。

  納木愣了,問道:“你販貨?”

  看來易天行編織理由的本事確實沒有什么長進,他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納木忽然將筷子一放,想到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牧區今年過冬就比較寬裕了,好奇問道:“貨在哪里?”

  “在外面。”

  納木將信將疑地走到小飯館外面,過了一會兒,傳來了他激動的聲音,說的是藏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還沒有喝醉的幾位藏胞也趕出門外,也紛紛叫嚷起來。

  走回屋內,幾人將易天行圍住,進行了同志間的擁抱和握手,十分高興。

  “錢怎么算?”

  “你知道我在省城和公家關系不錯,明天我去找這兒的政府打個條子,就算是援藏的物資,然后我回省城報帳就好了。”

  仍然是一如既往弊腳的借口,也得虧他是遇見了納木這些憨直爽快人,才沒有起疑心。

  “天已經晚了,我要去找崔老師借車,易,我先回牧區,你把事情辦完了來找我。”納木佝下身子在酒桌上寫了張字條,遞給他,“這是地址,你在城區找司機,他們都知道地方。”

  易天行勉強笑道:“如果有時間,我就去。”他知道高原上晚上行車不便,所以也不留這幾位。

  “對了,你們什么時候回省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學校多給了假,應該來得及。”納木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這小子肯定又想請我坐飛機,不過放心吧,路費已經夠了,省城有位好心人捐的。”

  藏胞直爽,說完這句話,和“蕾大姑娘”還有只知道吃東西的易朱打個招呼,再看了一眼那個奇怪的滿面悲容的和尚,雙方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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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從自己身后拿出那個小書包來,扔給易朱,笑道:“這才知道,為什么進藏之前,葉相要我們去采購這么多東西。”

  鄒蕾蕾也笑了笑,這書包是她親手縫的,里面的里子就是陳三星老爺子以前送給易天行的那個編織袋。

  在進藏前的大采購中,姑娘是過足了購物的癮,也知道了這個編織袋的容量是多么的驚人。

  吃完飯后,這行人住進了扎什倫布寺招待所,招待所只有兩層樓,離寺廟還有段路,不過比較清靜。

  安頓好了那兩母子,易天行和葉相僧一言不發,心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在日喀則的道路上行走著,二人來到了城外的山坡上,山坡上濕漉漉的,顯然是白天的厚厚積雪化后,水還沒有完全滲下去。積雪融后,自然不會這么快有青草長出來,但隱隱能見土里草根,想來春來之時,此處定是綠草茵茵,一片美景。

  葉相僧抓了一把濕土,放在手掌上輕輕捏著,忽然說了一句:“我們只能影響自己能影響的那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愣了一下,想起來在六處后的那個山谷內,似乎也聽那人說過類似的話。

  “師兄雖然體內火元充盈,前些日子又有大進,可以融雪化冰,解這蒼生,但你并不能阻止雪災的繼續,人定勝天,終是癡話。”

  “這我明白,雖然我理科不怎么好。”易天行笑道:“雪化成水,水化成汽,汽升到空中,遇冷空氣又變成雪,除非我天天呆在日喀則,否則這雪總有一天是要落下來的。”

  葉相僧看了一眼西邊的扎什倫布寺,低頭禱告,臉上漸趨平靜。

  “師兄為何不飛來藏原,反而慢慢行來?”

  “一拖三太累。再說了,我現在不喜歡飛,總感覺一飛就有可能飛到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直覺,往往是準確的。”

  “明天我們就要去見他。”易天行看著他靜靜說道:“能不能先告訴我,他是誰?”

  “師兄你為什么沒有選擇飛升?而且回來之后,便要來西藏?”葉相僧反問他。

  易天行想了想,緩緩說道:“在那個山谷中,我之所以不去,只是因為我…不想去。”頓了頓又道:“但當時的情況有些微妙,精神化為火鳥遨于九天之上,剎那之間感應到了數道強大至極的氣息。一道氣息來自武當,是真武那龜兒子,一道氣息來自梅嶺,不知為何竟讓我隱隱有些害怕,一道極微渺的氣息來自南方某海島,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秦梓兒,還有一些萬里之外的氣息,淡淡然然,與我往年所接觸的佛道兩家完全不一樣,想來是西方的某些大能,他們與我無干,我自然也就不加理會。在這所有的氣息當中,最強大的一股來自省城,霸道之極,似乎對我那個舉動極為輕蔑。”

  他哈哈笑道:“這種霸道不屑,除了我那老猴師傅還有誰。”說完這句話,他忽然靜了下來:“我當時想逗逗老猴,所以一直將虛神盤桓天上,不肯落下。便在那里,我忽然感覺到了西藏這面有人釋出了某種氣息,那感覺相當熟悉親近,絕無惡意,一聲聲佛偈從高原之上傳至虛空,令我心清意明,落了下來。”

  當時易天行于六處后山谷內飛升時,秦臨川與九世噶瑪仁波切為他護法。

  滿天光點灑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瑩寶氣內,隱有佛偈傳來。

  原來這佛偈竟不是心聲,而是這世上有人以大神通念出!

  易天行望著扎什倫布寺內的微暗燈火,嘆了口氣:“那人對我有善意,卻不想我上天,這個問題我想弄清楚,所以山谷中九世噶瑪仁波切邀我來此一行,我便答應了。只是到了拉薩后,我的內心開始隱隱不安,似乎我一旦與這人相見,我平日稟持的理念便要毀于一旦,所以逡巡不肯前,倒是你…”他笑了笑,“倒是你顯得比我更為迫切。”

  “師兄平日稟持何等理念?”葉相僧問道。

  “別惹事兒,老實過日子。”易天行皺眉苦笑道。

  葉相僧哈哈一笑,終于將這一天來的悲郁心思化解了一些,道:“你若老實,這天下可還有老實人?”

  “你為何要來見他?”易天行一窘,反問道。

  葉相僧一合什道:“我與他在佛祖身旁同脅侍,相交千載,自然要來為他送行。”

  “原來你已經醒了。”

  “仍在半夢半醒之中。”

  “我們這時候去?”

  “明天,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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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什倫布寺的入口處,就可以看到壯觀的殿宇群落。那白色房屋上面所有金頂的褐色建筑群,就是歷代*的靈塔。右前方是一座高大的白墻,每逢節日,巨幅的唐卡在這里展示,整個寺廟則被一圈高墻圍著。

  高墻,宛若一道防御工事。

  易天行不知為何,從內心深處相信肥紅鳥的本事,將蕾蕾與易朱喚去游覽城市,他與葉相僧便來到了扎什倫布寺的正門前。

  一條大道直通寺門。

  寺門口,那只剩下半截舌頭的九世噶瑪仁波切已經畢恭畢敬地等候在那處,一身喇嘛袍子,雙手平攤,獻上哈達。

  素白的哈達只備了一條,看來這位上師并沒有足夠的境界看出葉相僧的虛實。

  易天行輕輕低頭,互致敬意。

  “上師許久不見了。”

  “護法能來便是好的。”噶瑪上師只有半截舌頭,說話不是很清楚,但這句話顯得格外激動。

  三人便準備入寺。

  忽然間,場中氣氛一變!

  虔誠的信徒們緩緩從場中走開,似乎是收到了某些人的意思。不一會兒,一大群衣色各異的喇嘛們不知從哪里走了出來,緩緩涌向寺門,將他們三人包圍在了正中。

  “扎西喇嘛!你又來做何?”噶瑪仁波切看著這些喇嘛怒斥道。

  易天行咪眼一看,便知道這些喇嘛都是有境界的人,有高有低,氣息混雜,顯然不是一派。

  領頭的那位喇嘛叫做扎西喇嘛,他向著噶瑪仁波切行了一禮道:“甘丹寺以為,宗喀巴大師應回甘丹寺。”

  “宗喀巴大師何在?”噶瑪仁波切怒道:“原來昨日,都是你們這些人做的鬼。”

  易天行好笑,湊到葉相僧身邊說道:“好象這些人是來搶你回寺供奉。”葉相僧一笑無語。

  扎西喇嘛冷笑道:“噶瑪仁波切,我等敬你身份,憐你苦修不易,所以好言相商,誰知你們扎什倫布寺倚仗外人之力,強留佛師于此,這算何等樣的作為?”

  他身后的喇嘛們也鼓噪起來。

  宗喀巴大師是格魯派的開創祖師,相傳是文殊菩薩化身,甘丹寺身為格魯派第一大寺,如果宗喀巴大師留在扎什倫布寺,確實說不上占理。

  九世噶瑪仁波切向易天行行禮道:“護法,實在抱歉,不知何處傳來的臭風,竟迷了這些人的心智。”

  易天行好奇道:“宗喀巴大師真在貴寺?”他心想葉相在自己身邊,宗喀巴怎么可能在扎什倫布寺?難道是自己今天要來見的那位冒了葉相的名頭?

  噶瑪上師趕緊搖頭:“妄言已是褻du。”

  “你別管我了,先把這些人對付好吧。”易天行沒打算插手這件事情,密宗不知道有多厲害,但那種神秘讓他還是有些忌憚。

  噶瑪上師上前與那位扎西喇嘛辯了許久,最后說道:“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師又怎會在凡間寺廟?”

  扎西喇嘛強橫道:“在不在不能你說了算,除非你讓我們進去看上一看。”

  “放肆!”噶瑪上師怒容大放,“本寺乃*駐錫地,你們也太放肆了。”

  易天行在旁邊冷眼看著,也覺得奇怪,這些喇嘛未免膽子也太大了。他哪里知道,一月份的時候,十一世*便被接到北京去參拜了,扎什倫布寺中的一眾大能為了*安全,也全都隨了去,如今的扎什倫布寺真正厲害的,也只剩下九世噶瑪仁波切一人。

  扎西喇嘛冷冷道:“既是圣地,你怎能讓這兩個漢人進去?”手指著易天行和葉相僧。

  易天行沒想到終于還是惹到自己頭上,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噶瑪上師解釋道:“這兩位乃是佛祖同宗,受邀前來共參佛法。”

  “同參如何?”這位扎西喇嘛在喇嘛群中境界不見得高,但被推為領導,看來便是看中了他這股子死纏濫打的勁兒。

  葉相僧見著這些人模樣,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

  易天行輕輕靠在他身邊,湊到他耳旁說道:“這扎西喇嘛是甘丹寺,格魯派,算來應該是你的徒子徒孫。如果他們知道宗喀巴大師這時候就站在他們身前,他們會不會嚇得馬上跪下來?”

  扎西喇嘛看見這兩人還在笑,不禁心里犯了嘀咕,走上石階,在噶瑪上師身邊說道:“尊敬的仁波切啊,這件事情,全藏的僧侶已經全部知道了。宗喀巴大師在扎什倫布寺修行五百年,大家同為格魯一派,你們受益不淺,也該輪到我們甘丹寺供奉了。”

  噶瑪上師眼中漸冷,寒寒道:“誰告訴你們的?”

  “天啟。”扎西喇嘛恭敬道。

  噶瑪上師冷冷道:“若宗喀巴大師真的在此,一定要逐你們這些蠢貨出派,你們居然還敢來!”

  扎西喇嘛微笑道:“宗喀巴大師即將圓滿,若非如此,我們怎敢來驚動活佛。”

  噶瑪上師吐出嘴中的半截舌頭,嗬嗬笑著,看著十分恐怖,笑聲止住后,他慘然道:“看看我這舌,這代表著我的決心。你們知道活佛將要圓滿,所以前來搶傳承,真是可惡至極!”

  扎西喇嘛被點破來意,惱羞成怒,喝道:“格魯派六大寺,你們將宗喀巴大師藏在寺中五百年,難道我們不能侍奉大師圓滿?”

  “蠢貨!”噶瑪上師斥道:“若真是大師,大師當行走于牧區子民間教授真義,又怎會在寺中修行。”

  如果宗喀巴大師還存活于世上,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佛門子弟都會涌到西藏來。

  扎西喇嘛冷冷道:“那你為何不讓我們進寺。”

  噶瑪上師一合什,正準備說些什么。

  易天行卻是眼中金芒一閃,一只手輕輕在他的面前拂了一下。

  嗡的一聲響。

  扎什倫布寺寺門上的灰被震了下來。

  又有幾道神通侵至寺門。

  噶瑪上師躲過偷襲后,輕輕合掌,消了這一波精神攻勢。

  喇嘛群中有位境界高深的喇嘛頹然坐在地上,手撫胸窩,出氣甚急。

  “丹增喇嘛!”格魯派其余五寺喇嘛圍住了那位老喇嘛,急切呼喚,這位丹增喇嘛是眾人中境界最為精純的上師,沒料到竟一個照面便敗了下來。

  “既然你請這些外道助手,也別怪師兄弟們冒犯了。”扎西喇嘛惡狠狠地盯了易天行一眼,退到了喇嘛群中。

  數十道氣息各異的精神力量緩緩圍住了易天行的身體,易天行微微咪眼,左手一掐午紋,結了個半紫霞結,右手卻是輕輕一張,五指如扇。

  體內那枚大日玉盤緩緩發亮。

  來襲的精神力量全數被絞的粉碎!

  悶哼之聲四處響起。

  易天行冷冷瞥了倒了滿地的喇嘛一眼,又開始刺激葉相僧:“看見你的徒子徒孫沒有?搶先偷襲,卻惡人先告狀,你的門風已經敗壞完了。”

  正說話間,喇嘛集了一個奇怪的法陣,一道道宏大至極的力量從天上降落,緩緩蓄積著,法陣的方向就是易天行三人所在的地方。

  噶瑪上師滿面悲容:“居然是大威德陣,你們這種行為,又有何德可言?”

  易天行也感應到了這個法陣的威力,但他一反常態地沒有搶先出手,反而是認真盯著葉相僧的雙眼。

  葉相僧的瞳子若秋水無波,湛湛清暉漸透。

  他終于緩緩閉了上雙眼,眼皮下急速抖動,看來眼珠正在轉動,不知識海里正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

  葉相僧睜開雙眼,淡淡道:“不要耽誤太多時間,你今天還要上很多課。”

  格魯派的大威德陣已經集好了,淡淡佛光飄于陣上,隱隱可見一位菩薩寶像,左手一朵青蓮花,花上置金剛般若經至寶,右手執金剛寶劍。

  正是格魯派祖師爺喀宗巴大師本身…文殊寶像!

  面對著強大的威力,葉相僧微微皺眉,清咤一聲:“呔!”

  他出左手,手指間緩緩綻出一朵清憐可人的小小青色花骨朵。

  他出右手,手掌間漸漸現出一柄晶瑩剔透能斬群魔的小金劍。

  兩股力量毫無退縮地碰撞在一起!

  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文殊菩菩的寶像是喇嘛用念力集結而成,葉相…卻是文殊菩薩的真身。

  寶像真身一相逢,便勝卻什么?

  易天行微微笑著,十分好奇眼前的這一幕。

  那煌煌奪目的寶像與葉相的神通一觸,就像是鮮花蕊上的露珠遇著朝陽,像是蛾翅逢著燈火!

  剎那間,寶像緩緩逝去,葉相僧手中的青花小劍卻是愈發鮮艷。

  喇嘛集成的大威德陣不攻而破。

  一股大慈大悲的氣息籠罩在扎什倫布寺上,氣息中隱隱含著許多信息,繚繞在每位喇嘛的心頭。

  格魯派眾喇嘛們跌坐于地,感應到了那股印在自己佛輪深處的氣息,無不赫然恐懼。

  境界越高的人,感覺越是明顯,有幾位上師頓時跪在地上,對著葉相僧磕起頭來。

  “威德相輔,以德性為基。”

  葉相僧冷冷看著場中這些喇嘛們:“噶瑪上師說錯了一點,我不會趕你們出派…”

  眾喇嘛齊宣佛號,捶胸頓足,似癲如狂,萬分喜悅。

  “去吧,去到最寒冷的雪域,去幫助那些生靈,去解脫他們的疾苦,做好之后,再回來。”

  葉相僧說完這句話,輕輕一拂僧袖,飄然若風,進寺而去。

  “葉相師兄終于帥了一把。”

  易天行跟在噶瑪上師身后,笑著搖了搖頭。噶瑪上師卻跟在葉相僧的身后,半佝著身子,不敢直視他的背影。

  ——————————————————

  扎什倫布寺分成四處建筑群,宮殿、勘布會議、*靈塔殿、經學院。其中宮殿是*活佛居所,勘布會議是政務機構,靈塔殿是供奉*靈體,經學院,故名思議是研究佛法的地方。

  葉相僧不用噶瑪上師領路,一人行在前面,愈行愈快。易天行看著他的下頜,發現這位半夢半醒的菩薩臉上充滿著激動、不安、恐懼、傷心諸多色彩。

  菩薩不動心,怎能動如此多情?

  但想到里面那位人的身份,想到葉相與他數千年的相知,也便釋然。

  噶瑪上師自然不會疑心葉相僧為什么知道活佛在哪里,先前的事情,已經讓他隱隱明白了葉相僧的身份。既然是本派祖師爺,自然能清楚此間的一切。

  過了宮殿,繞過靈塔殿,他們沒有去這四大建筑里的任何一處,而是來到了靈塔殿后小山旁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些雜草短樹,沒有建筑。

  但這易天行與葉相僧的大修為告訴他們,此處有古怪,只是這個禁錮十分巧妙,神通異常。縱使是他們兩個,以現在的境界,也只能隱隱看到,而無法打開。

  噶瑪上師上前,對著空地處跪下磕頭。

  “活佛,二位大德已經來了。”

  隨著這句話,空地上漸漸發生著改變,雜草漸漸生長,短樹漸漸長高,青青樹枝緩緩搭在一處,各色雜草變化成各種色彩,或青或黃。

  青樹漸成房梁,雜草漸成漆畫顏色,附著其上。

  隱隱像是一間房子的大概模樣。

  須臾之后。

  一座殿宇赫然平空而生!繪金平門吱呀開放,內里昏暗,偶有燈光,似在迎接故人。

  葉相僧毫不驚詫,抬步而入。

  易天行看了看,拜了一拜,走了進去。

  殿宇的里面與一般的藏教廟宇并無兩樣,兩面點著酥油燈,昏黃靜心,地上鋪著手織羊毛毯,尊貴異常。

  殿宇的盡頭,有一張床,一張并不大的床,約摸一米多長寬。

  床上坐著一位少年。

  少年穿著潔凈白衣,看著身材極瘦,一頭長發不復烏黑,像雜草一般枯萎著,長發之下,少年的臉上滿是傷痕,這些傷痕不知道過了多久,卻還是沒有好,有幾處傷口深可見骨,白慘慘的骨頭染著烏黑的血,看著不像是個活人,像是個僵尸。

  但他不是僵尸,他輕輕捋起自己的頭發,雙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微笑望著正踏著沉重腳步走近的二人。

  葉相的腳步沉重,速度卻很快,一會兒就走到那張床前,癡癡地看著對方。

  那滿臉傷痕的少年也看著葉相僧。

  葉相僧緩緩伸出手去,輕輕***著少年臉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手指顫抖著。他半蹲下去,緩緩將那少年枯黃的頭發輕輕披到肩后。

  他的動作很緩慢,似乎生怕自己的動作不夠溫柔,便會讓這位少年感到痛楚。

  少年微微笑了笑,輕輕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葉相僧的肩上。

  葉相僧輕輕捉著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忽然感覺有些異樣,轉頭望去,這才發現:

  少年的右手已經全部枯了,皮膚像皺紙一樣貼在像樹枝一樣的手骨上!

  葉相僧悲容大作,無聲而泣,清澈如晶的淚珠緩緩落下,打濕了那只枯手。

  易天行張大了嘴,如遭雷擊,緩緩拜倒于地,嘴唇極艱難地動了動,才說出了間密室里的第一句話。

  “普賢菩薩,你咋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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