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承不承認,一個客觀的現實是無法改變的——碎片世界是存在于時間長河中的殘缺世界,既然是類似于記憶碎片的性質,那么它的存在意義就與一般情況下的“模擬城市”相差不大。
要說區別,大概就是在規模上要比“模擬城市”更加龐大。
一個完全仿照真實世界的碎片,從某種程度上也算大手筆了。
姑且不論這個記憶碎片如何生成,這其中可能牽扯一些比較復雜的東西,但有一點非常明確,那就是相對于蘇源所來的真實世界,這里是一個相對“虛幻”的世界,它沒有自己的真實價值,連“出身”都有可能是竊取了真實世界的“數據”。而且更加可怕的是,因為存在于時間長河中,碎片世界每時每刻都在遭受時間長河的侵蝕,總有一日它將徹徹底底地消失!
那么它從出現到消失,究竟有什么意義?僅僅是賦予自己內斂式的“存在”價值?
想到這里,蘇夢源不禁悵然若失,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追求。
這種失落一點都不難理解,試想一下如果當你發現自己只是某個人的替代品,甚至是她的克隆體的時候,你之前所為之努力的一切都不再具有意義,這時候的心情會是怎樣的?
會迷茫、會失落,這都是人之常情。因為一個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自我價值,無論是自我認可,還是受到別人認可。總之不應該出現自我等于零的狀況,假如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的存在價值對于世界而言等于零。甚至這個世界的價值也等于零,那對心靈造成的創傷是崩塌式的。
“你怎么了?”蘇源見蘇夢源表情異樣。心中忽然閃過一個猜測,變得局促不安起來。
不過蘇夢源沒有她想象得那么脆弱,到底是在碎片世界中摸滾打爬過無數遍的人,對于這點“挫折”早已麻木了,蘇夢源自嘲地撇了撇嘴:“突然發現自己的出身不夠正統,感覺怪怪的。”
蘇源噎了一口,瞪著眼睛,看著她。
“行了,你別替我擔心。一個人的存在無外乎依托于和記憶兩種載體,我好歹是有著‘蘇源’全套記憶和思維方式的人,上也與你別無二致,理論上我和你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嗯嗯。”蘇源連連地點頭。
蘇夢源輕聲一笑,道:“那說一說我的經歷吧,雖然發生在碎片世界,但也是可以用于參考的。”
“嗯,你說。”
蘇夢源娓娓說道:“前面的經歷跟你都是一樣的,我也是用回溯一次又一次的拯救葉皓。但結果呢…總是不如意!不過我沒有像你一樣出現回溯無法使用的事故,所以我就這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回溯,直到有一天…我就知道不能再回溯了,空間裂縫越來越劇烈。再回溯下去整個世界都有可能崩潰…”
“…然后我跟你一樣,與高峻一起逃出了盤州,而在洪都城的時候我與高峻失散了。”蘇夢源說到這停了停。表情有些動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發現這個世界每到接近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時間都會撥回到二十幾個小時前的凌晨一點半。然后周而復始的進行著同樣的循環。”
“在每一個循環中,除了我之外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具備前一個循環的記憶。就如同被設定了程序的機器人或者被施了法的木偶,與這個世界一起沉浸在沒有任何情感的輪回中。我當時猜測自己之所以會保留記憶,可能是因為掌握回溯能力,在時間方面有一定免疫能力。”
蘇源聽到這里不住地點頭,她也猜測自己之所以能夠保留記憶是因為對時間有免疫的緣故。
“那你一共循環了多少次,有沒有高峻的下落?”
蘇夢源遺憾地搖了下頭:“我也不知道自己循環了多少次,總之很多很多。一開始還有些惶恐,漸漸地摸出了規律,也就不怎么害怕了。我有找過高峻,還規劃了路線每次循環都沿著不同的路線去找,最遠的一次找到了西江省和東海省的邊緣,但都沒有找到他。”
蘇源凝眉思索道:“難道高峻不在西江省境內?”
“有這個可能。”
“對了,世界重塑的時候,你是在哪里重新開始的?”蘇源問了一個比較關鍵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直接決定著她們是繼續留下來找高峻,還是直接離開這個碎片世界。
如果蘇夢源“復位”的地點遠離紫色墻幕的位置,那意味著她們還能再承受幾次重塑,但如果“復位”地點已經距離紫色墻幕比較近了,意味著此地不宜久留。
“洪都城啊!”蘇夢源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來自東邊的紫色墻幕一點一點靠近,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了你,我估計這次已經是我最后一次被重塑了。”
至于下一次重塑,由于洪都城被紫色墻幕吞噬的緣故,蘇夢源即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聽到這個答案,蘇源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看著蘇夢源道:“這么說來我們不能再留到今晚的十二點了,必須趕在重塑開始之前離開這個世界!”
蘇夢源嘆了口氣:“想要活命,也許只能這樣了。”
“那么就這樣決定了!”
蘇源細細一思考,說道:“永恒號的能源大概已經補充了一半左右,我會讓它派出空間器尋找高峻,權當盡最后一次努力,如果今晚九點前沒有找到,我們只能放棄尋找。九點之后我們一起返回永恒號,然后我會讓永恒號把其余的空能發動機開動起來,爭取多粹取一些能量,趕在重塑前,離開碎片世界。”
蘇夢源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接下來蘇源用手表聯系了永恒號,讓它兵分多路派遣出無數架空間器尋找高峻的下落。
一直到晚上八點半,各方反饋均無高峻的下落。
此時洪都城已經消失在紫色墻幕當中。
“唉,看樣子找不到高峻了,要么他不在這個碎片世界中,要么…他已經被紫色墻幕吞噬了…”蘇源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蘇夢源同樣流露著失望之色,喃喃地道:“是啊,到現在我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是出現在循環之中的了。之前與高峻一同離開盤州的記憶,到底是真實經歷過的,還是僅僅只是一段被填充的‘記憶’?沒準我一‘出生’就在這個碎片世界中循環了。”
蘇源看了她一眼,不知該說什么。
九點整,蘇源和蘇夢源一起乘坐空間器回到位于西部的永恒號上。
這是蘇源第一次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打量永恒號全艦,艦長一百公里、寬十公里、高八公里,通體銀色光輝,宛如一條充滿活力的巨龍,比一座大型城市還要宏偉,如此龐然大物出現在眼前,給人的震撼是無以倫比的。
誰也無法想象,在不久之前它還是一艘遍體銹跡斑斑,好似即將報廢的古董飛船。
“永恒號,現在立刻開啟剩余的空能發動機,全力粹取能量!”
“收到指令!”
“等等。”蘇源又喊了暫停,“如果檢測到這個碎片世界有異常的波動,立刻停止能量的粹取,我們必須在第一時間離開這里!”
“明白!”
永恒號內。
在具備充足能源的情況下,偌大的平原被氣候控制系統調整得風和日麗,廣袤草地在一陣陣微風中不斷擺動綠色的嫩芽。如果不說這是宇宙飛船的內部,只會讓人以為來到了大草原。
神殿的前方,蘇源和蘇夢源抬頭看著球狀的航行圖,她們此刻正在逐漸“遠離”碎片世界。經過永恒號的大幅抽取能量,原本便已經處在破碎邊緣的碎片世界變得更加狼藉不堪,就好像一片被蟲啃得大洞小洞的葉片,也不知還能再堅持幾次重塑。
可能…下一次重塑,就是這個世界的末日,它將徹底解體在時間長河中。
這個現實很殘酷,但沒法改變。
因此,登艦后兩位“蘇源”就一直被一股淡淡的負罪感縈繞,看著逐漸“遠去”的碎片世界,她們感慨萬千,就好像明明知道有成千上萬的人即將死去,她們卻因為自己的能力,眼睜睜地看著。
“也許我們應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努力?”
蘇源自言自語地說道。
蘇夢源聽了后細細一想,卻微微地搖頭,“如果我們的打算是尋找‘海州’,那么…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救了那些人,無非是將他們的墓地從一個地方換到了另一個地方而已。不真正離開時間長河,哪怕是登上了永恒號,也只不過茍延殘喘,最終難逃一死。
對于蘇夢源來說,她最有劫后余生的感悟。
知道人若不能真正的活著,那便如寄人鴨棚下,吃泥喝渾水,到底只是鴨!
還不如像木偶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望了望站在身邊、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或者說本尊,她心中有從死亡邊緣繞回來的情緒波動,原本她已經準備好了直面死亡,甚至暗想“復位”在已經被吞噬的紫色墻幕中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卻沒想到最后關頭會遇到另一個自己,竟硬生生給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