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軻等五人昨天回到了秦日昌的住處,見到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在門前站立。韋昌輝忙上前招呼,“黃訟師,你怎么找到了這里?”黃訟師道:“還不是為了紹光的事情。我們進屋里說吧。”
秦日昌把幾個人往屋里讓,馮運陜退后一步,拉了麥軻一把,二人就沒有進去。然后告訴麥軻,這位訟師就是黃玉琨,上次救馮云山出獄出力甚多。估計這次還是與這件事情有關。
訟師?有意思。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律師了。麥軻也沒有多問,因為他覺得,這位訟師這么晚還到這里來找人,必定事情重大。
麥軻進屋的時候,韋昌輝忙給他介紹了黃訟師,同時告訴后者,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和麥軻說就好。現在他對麥軻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里一直在琢磨,要是跟這樣的人做事,豈不是又長見識,又揚眉吐氣?
黃訟師見眾人以麥軻為首,就轉過頭來對他說,“既然都是自己人,我就把來這里的目的和大家一起說說。我是受紫荊山曾家之托,來找韋弟兄,希望了解一些馮弟兄的情況,以便救他出獄。”聽了黃訟師的敘述,眾人才知道紫荊山的燒炭人和附近的村民,已經聚集了有一千多人,都是馮云山組織起來的拜上帝會成員。
這些人領頭的就是曾玉珍一家兄弟父子,包括曾玉珍、曾玉璟、曾沄正、曾觀瀾等人。這曾玉珍是這曾氏家族的家長,是曾玉璟的大哥。曾沄正、曾觀瀾等人則是晚輩。其他還有曾開文、曾開錦、曾開斌,曾天養等曾氏多人。
馮云山到紫荊山積蓄力量,以教書為業,就是住在曾家,因此曾家的成員全部加入了上帝教,而且是最早的一批。
最早的人中還包括盧六,他已經在上次被抓的時候瘐死獄中,也是太平天國第一位殉道人。盧六去世后,最重要的領導,馮云山以后,就是曾玉珍了,所以這次營救馮云山,就是他一呼百應,短時間內就把大部分精壯成員集合起來,已經快速向這里開來。
來和黃玉琨聯系的是曾玉珍的長子曾沄正。這些人都和黃玉琨熟悉,知道他雖然身為訟師,卻為窮苦百姓著想,和他們是一路人。所以有事就來聯絡他。最好能理應外合,起碼也能提供一些情況。黃玉琨雖然久作訟師,有一些熟人,遇到這樣的事情能幫上忙的還真難找到,想起新近和上帝教有聯系的韋昌輝,就來找他。一來看看是否能接應救人的會眾;二來打聽一些情況。
麥軻一邊聽他介紹情況,心里卻一直回想他進城之前看到的那些軍隊。他們埋伏的地點,不正是那些救人的會眾的必經之路嗎?
這樣一聯系,他們埋伏的目的豈不是昭然若揭?看來背后布局的人真是老奸巨猾,不但要把被抓的人斬草除根,而且要把沒抓住的人一網打盡。
看來他們抓人不過是連環計中的第一環,大頭還在后面。如果不借事由把燒炭人給引誘到這里救人,因為救人而攻城,為了攻城而聚眾,而拿起兵器,到了這一步,就是名副其實的造反了,既然造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開殺了。
看來真是處心積慮呀。估計這些人來縣城救人也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中,甚至他們剛一運動,就被官兵所知,所以才能預先設下埋伏,等敵人上鉤。
等黃訟師介紹完,麥軻沒有回應是否里應外合的事情,而是問黃玉琨:“那個曾家送信的人在哪里?還在嗎?”
“他在我家里等著回音呢。”
“把他找過來,我問他一些事情。”
黃玉琨起身欲去,被麥軻制止,派韋昌輝跑一趟,他還有事情要問這位訟師。麥軻心里一直惦記自己的那個思想改造系統,總想搜羅合適的人選,把這個系統正式建立起來。前段時間聽說的那兩個放了云山的差役,當助手還勉強,作主管就差的太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這位黃訟師不愧是那個時代的法律專家,對人性的本質,人可以壞到什么程度,都有很透徹的理解。他一邊說,一邊苦笑,“我也不要說別人壞,我更不是好人。不但我們經常被人詬病,連官府都狠狠打壓我們。我們是真正的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
麥軻一聽也大為驚奇,雖然后世律師也不招人待見,但總歸還是一個比較好的職業,至少不會受人歧視,他們不歧視別人就不錯了。律師兩頭受氣,還真是難當。忙問他是什么原因。
“我們本來就是考不上秀才舉人什么的,才走這條路,不是我們愿意干,而是不干就沒有飯吃。要干嘛,總要起一些作用,所以必須鉆法律的空子,幫助那些沒有法律知識的老百姓說話,免得他們任意被那些當官弄權的欺騙,這樣才能有人繼續賞飯吃吃。
“你想想,我們總有成功的時候吧?我們成功就意味這那些當官的受損失,因為他們靠枉法收取好處呢。所以官府討厭我們,想盡辦法打壓我們,就很好理解了。
“至于老百姓恨我們就更好理解了。本來就吃虧的老百姓,還要給我們訟師費用,豈不是雪上加霜?而且由于惡霸橫行,貪官枉法,我們要想幫老百姓贏,困難太多了,結果就是輸多贏少。所以他們恨我們也是理所當然。
“因此,不管是從良心講起,還是從保飯碗出發,我們都要學習相關知識,提高贏官司的比例。所以,我們這個行業就自己總結了一些經驗和技能,編成書籍,專門供我們這些人學習。
“比較著名的訟師書,我們一般稱其為訟師秘本,有《蕭曹遺筆》、《驚天雷》、《透膽寒》、《折獄明珠》、《兩便刀》。
“其中有如何打贏官司的訣竅,例如有的書中引導訟師說,案例發生的事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高度概括起訴案由,夸大“細故”糾紛的嚴重性。達到司法必勝的效果。
“當然也有的書是對我們這個行業提要求的,《兩便刀》就要求訟師代人作狀詞時“不可混濁不潔,不可繁枝粗葉,不可妄控招非,不可中間斷節,不可錯用字眼,不可收后無結,不可失律主意,不可言無緊切,不可收羅雜砌,不可妄控扯拽。”
“不錯呀,這相當于半官方的行業管理了。”麥軻贊道。他可知道后世的美國,所有的行業都有自己的組織,考試,收年費,教育程度,后續教育,紀律懲戒等等不一而足,都是為了占山為王,限制別人進入這個圈子。
“哪里呀!可恨的滿清官府又來搗亂。他們把這些書統統給禁了!《大清律例》定例規定:“坊肆所刊訟師秘本,如《驚天雷》、《相角》、《法家新書》、《刑臺秦境》等一切構訟之書,盡行查禁銷毀,不許售賣。
“更可氣的是,這個混賬滿清官府,竟然把這些書籍比作淫詞,規定凡是撰造刻印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將舊書復行印刻及販賣者,杖一百,徒三年。買者,杖一百。藏匿舊版不行銷毀,減印刻一等治罪。藏匿其書,照違制律治罪。
“各地官府也受到嚴厲督責,按照規定,如果哪一級失察,該管失察各官,就要根據失察的不同次數,交給相關中樞職能各部議處。在這種嚴厲要求下,這些本來就對我們打壓的各級官吏,就更有恃無恐地欺壓我們了。
“你看,這個滿清官府還有辦法容忍嗎?他們本來就應該公平依法作事;他們自己作不到,我們幫助他們,反而被他們恩將仇報。我們尚且這樣受壓榨,老百姓就更不用說了。”
這家伙也是滿腔怒火,滿腹怨言啊。看來良心也不是徹底淪喪,如果他能悔改認主,我那個思想改造系統就可以交給他來負責了。
麥軻還想進一步跟他透露一下那個系統的功能,看他是否感興趣呢,曾沄正被韋昌輝領了進來。小伙子十七八歲,身材高大,雙目靈動,一看就是智勇雙全的有為青年。
打過招呼,麥軻問他:“紫荊山來的人現在距這里大概還有多遠?”
小伙子明快地回答:“如果一切正常,明天中午可到。”
“好。我給你一個任務。你馬上趕回去,告訴他們說,東門的通衢大道,離城門二里的地方,在兩邊分別是樹林和山地的那個路段,有官兵埋伏。你帶轉我的要求:就停留在那個地段的前方約半里處,等候我的進一步指示。你可以在明天巳時之前和他們見面嗎?”
小伙子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高聲說,“沒問題!”
“你還要告訴他們,立即派人四處偵探,特別注意敵人是否還有別的埋伏。寧肯走慢一點,也不要冒險通過。”
送走曾沄正,已經是深夜。幾個人決定先休息,明天肯定還是多事的一天。把唯一的一張床讓給了黃玉琨,韋昌輝和秦日昌只好睡在地上。僅有的兩床被子,給了黃訟師一條,韋秦二人合蓋一條。麥軻說,你們先睡,別管我們,然后和他的兩個弟兄走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