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見面時間延長到半個小時,從九點開始,會見到九點半。
劉翰清和李響如約來到孫老家門前,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能不能達到目的,很難說,就連久經風浪的劉翰清心里也惴惴不安。
李響突然有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勇氣,按響了門鈴。
宋建國親自開門。本來他是領導,負責管理,具體為孫為誠服務還另外有人。但是,今天特殊,老頭子有些不高興,因為宋建國要他接見一個叫劉瀚清的人,用半個小時。他說,劉瀚清又不是常客,一個副廳級干部怎么可以耽擱他半個小時呢?沒有這樣的先例。宋建國哄了他半天,他才勉強同意接見半個小時。
一般,通過別人介紹來的生客,都只是把請幫忙的事情說明白了就走人,說明白事情,簡練、扼要,超過五分鐘肯定就不得要領,廢話連篇了,所以,有個規矩,不是拉家常的話,會見客人不超過五分鐘。
所以說,今天特殊,宋建國不得不把關。
四合院。客廳里,一個老人窩在沙發里,和普通的老人并沒二樣。
李響第一眼就覺得此人似曾相識,這人哪里見過。什么時候見過此人呢?李響琢磨了三秒鐘,自己都差點笑了。
這人見過。凡是中國人都見過他,十多年前,他經常在電視里出現,再有,圖書館里的書籍,很多書里都記載過他的戰績。
曾經的風云人物。
李響的第一個印象是,一個普通糟老頭;第二個印象,好大一顆樹。雖然這樹比較蒼老了,樹枝都快干枯,脫落了,但細細看來,它還是好大一棵樹。李響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一棵小草。
李響上前,搶在劉瀚清前面,大聲說:“您是孫將軍!哈,我是看著您牛叉的戰功長大的,你好威猛啊!孫將軍,可惜,要是現在還打仗多好玩啊,我一定要在你這里學幾招,把鬼子打得哇哇叫,也做個將軍,多威風!”
所有人都驚愕了!
李響搶在劉翰清面前,搶在“孫老您好”的問候前,李響就講話了,并且全部是講小孩子的話,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了。
劉翰清腦子里“轟”的一聲,好像腦血管炸了。完了,完了,白費這番功夫了。隨后就是自責。哎,看錯人了,都怪我自己,以為他機靈,沒想到他終究只是一個無賴,成不了氣候。哎,被孫老部長看笑話了。
“李響!”劉翰清輕喝一聲。
宋建國更是臉色蒼白,他安排劉翰清與孫老見面半小時,明顯屬于徇私舞弊,現在,這人一進門就腦殘般說小孩子話,孫老怪罪起來怎么辦?
所以,他趕緊制止,“別…”
“哈哈哈哈…”
孫為誠大笑。意料之外的是,孫為誠是真心在笑,他笑得合不了嘴,只剩四顆牙齒的嘴,張著,合不攏,褐色的牙齒全都露在外面。
令宋建國更沒想到的是,孫為誠竟然很有精氣神地一聲“請!”聲音洪亮、熱情,充滿真氣,并且是十分禮貌地把客人請進了沙發。
孫為誠還在樂。
他的臉上,燦爛得像花一樣。雖然這花很像是陳年的塑料花,但是,在一張風霜八十多年的臉上,見到這樣開心的笑容,純真、快樂,有點孩子氣,令所有的人都很意外。
除了李響。
老小老小,越老越像小孩,這話一點沒錯。往日,在孫將軍面前,幾乎所有人都懷著十分敬畏的心情,戰戰兢兢地說每一句話,做每一個動作。現在,突然有人天真地說到孫將軍這輩子最引以為豪的往事,并且是以這種口吻說出來,孫為誠不樂才怪。
沒笑掉那四顆碩果僅存的褐黃牙齒,就算是十分的幸運了。
“娃啊,打仗不好玩,要死很多人的。”話雖這么說,但看孫將軍的表情就知道,哪里是不好玩?簡直是好玩極了的表情,他接著說,“現在和平年代,搞建設,也和打仗一樣很好玩。現在做什么官了?”
“縣長。”
“縣長?也不錯了,在基層,比較難一點。多大年紀?”
“三十二。”
“嗯。娃啊,還得努力呀,三十二歲了,不小啦。”
我草!三十二當縣長,你還嫌我升得慢?你也不想想,現在哪比得你們那時候,一個做班長的人,早晨上去,一仗下來,排長死了、連長死了、營長死了,你就變營長了,現在哪有這等好事?
李響說,“我就想請孫將軍教我幾招唄,讓我快點升到市長。”
又是一陣哈哈,笑得好開心。孫為誠說:“娃,市長相當師長,和平年代,這個不容易,再說,我一般是不太幫人打招呼的,你想我幫你打招呼?沒門!哈哈,腐敗,我們老一輩可不吃這一套。我說,你叫什么來著?李響?噢,對了,李響,你還是自己努力吧。如果等你四十歲了還沒進步,那個時候你再來找我吧。”
你奶奶,四十歲,還得八年那,我八年都不進步,還有臉來見你?我自己拿豆腐撞死算了。再說,你今年八十一,八年后,你不八十九了?在不在,很難說,萬一你沒了,我找你?呸!
李響今天本就不是為自己的事來的,還是趕緊做正事吧,他說:“孫爺爺,我的招呼不打沒關系,請您幫我的老領導打個招呼,這總行吧?”
“他?你副廳幾年了?”孫為誠這才有機會和劉翰清說話。劉翰清趕緊說,“孫老部長您好,我副廳才一年,別信他,我今天來拜訪您是另有一事。李響,我有事向孫老部長匯報,你先…”
李響知道,這是要他回避的信號,他趕緊起身,“孫爺爺,我參觀一下您的這些古董字畫,可以吧?”
“行。建國,你領李響到處看看。
里面有間房子和走廊,墻壁上都是字畫,木架上,還有許多的陶瓷品、青銅器皿、玉器。李響心里一動,機會來了!奶奶的,懷里的那件物品,在這位愛好者的眼里,只怕是一件寶物!
李響轉身,又回到會客室。劉翰清心里急躁,心想,我這里有事,要你回避,你今天怎么啦?你這不是搗蛋么!
“嗨,孫爺爺,我弄到一個古物,不知值不值錢,請您鑒賞一下,要是它也算是一個寶物的話,我就把它放在你這里,讓它和你的那些寶貝團聚,免得它一個人落單了。要是它不是值錢的東西呢,我就拿回去,騙騙我的上司。”李響從懷里拿出周逸群給他的那個酒樽。
還沒看,就已經把孫為誠逗樂了,你這娃呀,老實,來,爺爺幫你看看。爺爺我呀,讀書不多,一輩子刀光劍影,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大老粗。但是,這文物、古董吧,我倒是見多了,見多了也就練成了一雙慧眼,是不是寶貝,它別想逃脫我的火眼金睛。
他拿起酒樽,上瞧下瞧,好半天不下結論,又拿出放大鏡,估計那上面的泥土都被他研究透了,過了十多分鐘,他咳咳幾聲,才說:“娃呀,咝,這東西呀,麻煩。不是我哄你,你真還不能拿回去了,放在你手里,燙手!”說完,有細細地瞧,“你哪里得來的?”
“一個同學給我的,他也是很隨意就給我了。聽他說,是他們縣里的一個干部送給他的吧。”李響說。
“嗯,隨意就給你了?沒提任何要求?”
“是,他說想做清官,錢可以交廉政賬戶,這東西沒地方打發,就給我了。”
“嗯,他肯定說,你比較腐敗所以就給你了是吧?這東西,真要是在市面上賣,犯大事,坐十年牢,一天也少不了。這寶貝應該是近幾年盜墓盜出來的,商代南方蠻夷部落的一種祭祀器皿,這種器皿,孤品,無價之寶。”孫為誠滿臉放光,眼睛神采飛揚,見到稀世珍寶,興奮不已。
李響愣住了,這么一個偉大東西?他竟然把它當做普通古董看待,真是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
“娃,你是準備上交博物館,還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我想把它放您這里!”李響毫不猶豫地說。
孫為誠一愣,“放我這里?”他當然高興,每天可以和稀世珍寶見面,人生的意義再次升華一次。可是,這物品太珍貴了,放在哪里都不很恰當,“哎,不行啊,要上交的呀。”
交了?舍不得。不交,咱也是國家人,有法不守,有紀不遵,于情于理說不過去。孫為誠很糾結。
李響說:“孫爺爺,先放您這里,放個十年二十年之后,等您看膩了那天,再交博物館,應該沒問題吧?”
“咦哈,有道理,我先借著瞧瞧,再上交不遲。”孫為誠解開了心結,心里高興,“還是年輕人思想活躍,有培養前途。”
孫為誠起身,很恭維地雙手把這酒樽端著,恭恭敬敬地放在柜子的最顯眼之處。原來此處是一個編鐘,它被挪開了,為酒樽騰出了一個位子。然后,轉身回來,看著李響,“說!有什么要求,爺爺能辦到的,一定幫你辦到!”
這氣勢,不由得想起,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孫爺爺,我真沒什么要求,我是陪我過去的老領導來見您。他有什么事請您幫忙,我不知道,我不管他何不合理,您為不為難,您的幫幫他,他可是一個好人。我不騙你。”李響說。
“劉翰清吧?對,你叫劉瀚清,你的事劉處長給我打了電話,比較難。不過,這事不答應你都不行了。”孫為誠臉有難色,笑了笑,笑得很干枯,“別誤會,我不是看在這寶貝東西上,也不是看在你的老同學劉處長的份上,我是看在你的這位老部下,有情有義的份上。翰清啊,這世道,這樣有情有義的人不多了,難得!難得!好吧,你這事我就幫你了,放心吧,半個月聽準信。”
一直還沒講幾句話得劉瀚清,沒想到事情就這么簡單辦完了,他還沒清醒過來,嘴里只有不停地謝謝、謝謝、太謝謝了。
李響也感到意外。
劉瀚清要辦的事肯定很難辦,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