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溪漾回到了會場。
她是被李響罵著出來的。他說,你不等選舉結果出來就跑來干嘛?
李響罵人的樣子很兇。姚曄和胖妞都以為她是他老婆。男人只有罵老婆時才可以兇巴巴的。
汪溪漾沒有生氣,她只是說,聽別人說你病得很重,人家下毒了,我擔心啊。李響說,我李響什么人?我能重病嗎?我能被人下毒嗎?汪溪漾被李響吼,不但沒生氣,反而面露喜色,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會場!說完,她就匆匆離開了。
有時候,女人被男人罵是很舒服的。
剛才,汪溪漾投了票就跑出來上了一輛的士,直奔醫院。等她被李響罵回會場時,剛好,選舉結果正好出來了,現在在宣布龍佩賢的選舉情況。
汪溪漾趕緊坐下,她看著臺上的人,心想,主席臺上的人應該都在休會的時候知道結果了。汪溪漾從他們的表情上去琢磨選舉的結果。
劉瀚清似笑非笑,有種情不自禁的興奮,但又似乎身上哪里痛,痛得難以忍受。他在一分鐘內,眉頭皺了好多次。
龍佩賢的臉是慘白的,他很像躺在殯儀館水晶棺里的人,魂魄已經駕鶴西去,他那對眼睛,像死魚一般黯淡無光,緊緊盯著空氣發愣。
人大主任彭大可,額頭上好像在冒汗,除了額頭發亮外,燈光下,一股白色的蒸汽在他頭上冒起,淡淡的。有人說,彭大可在練氣功。
項伯方正的臉上顯得很嚴肅,他緊鎖眉頭,好像有什么痛苦的事在煎熬他。
祁凡的眼睛有些漂移,有點兒像做賊,四處張望,那眼神中有份不安。
史濟安這一年多來,變得老成起來了,很少出風頭,今天他依然一副茫然的表情,看著臺下無數的人頭。沒人知道,此時他腦子里在想什么。自從趙希義任縣長之后,他升任常務副縣長,一直就很少有他的聲音了。今天,他仍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工作人員報告選舉結果了。第一次是報告縣長選舉結果。
報告結果的人是梅州電視臺的當家主持人,她清脆的聲音說:“…縣長候選人一名。發出選票246張,收回選票246張,有效票246張。龍佩賢得贊成票124張,反對票99張,棄權票13張。史濟安得贊成票22張。劉有才得贊成票21張,李響得贊成票19張,丁啟軍得贊成票17票,王達葵得贊成票17張,范彤得贊成票17票。龍佩賢得贊成票超過百分之五十,按選舉法規定,龍佩賢同志當選為梅州縣第十一屆縣人民政府縣長。”
安靜的會場隨著主持人聲音落下,變得死寂。別說掌聲,就連喘氣的聲音都似乎消失了。縣長選舉,竟然出現如此的場景,梅州人第一次見到,其他地方何時又見過?
難怪劉瀚清疼痛難忍,皺眉頭!有7個人得到縣長選票,開玩笑!就連王達葵、范彤之流,也得了縣長票17張,這不是惡作劇是什么?劉瀚清當然崩潰了。
羞恥,真的羞恥!龍佩賢腦子里不停地冒出這兩個字,他驚險萬分地選為縣長,應該是創造了一項紀錄,一項恥辱的記錄。他真的無臉見江東父老,也無臉見臺下的每一個代表。臺上地板沒縫,沒地方可鉆。他要鉆進地下。
足足死寂了一分多鐘,突然,不知誰先蘇醒過來,鼓起了掌,接著,轟然鼓起了熱烈的掌聲。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掌聲中還夾雜著吆喝和尖嘯的口哨聲。
嘲笑?歡呼?權當是歡迎龍佩賢當選吧,劉瀚清這么想。龍佩賢過關了,雖然不光彩,終究還是過了,但劉瀚清的難關才剛剛開始。
李響在病床上收到了汪溪漾發來的信息。他哈哈地笑著,他有種復仇的快感,李響知道,這就是龍佩賢向劉翰清開火的代價。只多兩票,一個人反水就可以使龍佩賢不過半數而落選,他驚險過關,今后做事,不得不掂量掂量后果了。從票數上分析,代表們是懲罰性地投票。
李響把手機看了又看,又笑了起來。
姚曄問:“你不痛了?”
李響趕緊忍著笑,說:“好些了。”
姚曄又問:“你笑啥?”
李響說:“沒笑啥,哦,看了個笑話,所以就笑了。”
姚曄說:“你騙人。”
李響問:“沒騙呀,是看了一個笑話。”
姚曄說:“我說你根本沒病。”
李響瞪著眼睛,凝視著姚曄,過了半分鐘,李響說:“千萬別開玩笑好不好?亂開玩笑會死人的,你說,誰愿意挨吊針?”
胖妞也瞪著姚曄,說:“姚曄,你別亂說,他是病了,病得好重。”
姚曄冷笑道:“你能騙過我?真病人我每天看!”
李響聽她這句話,驚出一身冷汗。
胖妞堅定地站在李響一邊,但堅定到一半時,他突然反應過來了,說:“對呀,你真的不像得了病。每天和病人打交道,病沒病,有經驗的護士是能夠分辨得出來的。”
李響一想糟了,這事只怕壞在這兩個護士手里,他靈機一動,說:“你們不知道,我確實是病了,這病的名字很難聽,是什么‘腹痛型癲癇’,早在清江醫學院附屬醫院診斷了。你們看我,不到三十歲,得這么一個難聽的病,我能不改改這病名嗎。你們兩位漂亮的護士妹妹,幫我個忙,別說出我得了什么病,因為,我今后還要找對象啊。”
“你沒找對象?”兩個護士驚訝中帶有一種興奮,接著又問,“剛才來的那個漂亮的姑娘是你女朋友?”
“她?我哪配?別說我有這怪病,就是沒病,我這摸樣哪敢去惹她?人家是人大代表,今天選縣長,有地位,又漂亮,我敢都不敢想。求兩位了,你們別說出我得什么病好不好,快三十歲的人了,光桿司令的味道真不好受。”
姚曄眼中露出了一絲笑意和溫柔,說,“好的,我們不會說,你放心好了。”胖妞更是興奮,她內心有種期望,心想,等我減肥成功,就可以和你做朋友了。所以,她加了一句,說,“你別氣餒,你肯定會有人要的。”
李響差點笑出聲來。但他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說,“人啊,一輩子,能找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多幸福啊。”
胖妞馬上附和道,“那是的。”
李響說,有個故事我看了太感動了。
什么故事呀?胖妞問。
李響說,有個男人向一個女子求婚,只說了三個字:相信我;后來,¬她為他生下第一個女兒的時候,他對她說:辛苦了;再后來,女兒出嫁那天,他摟著她的肩說:還有我;他在她病危的那天,重復的對她說:我在這;她要走的那一刻,他親吻她的額頭輕聲說:你等我。這一生,那個男子沒有對他妻子說過一次“我愛你”。
胖妞突然哭了。
汪溪漾在發信息,她的手在發抖。越是心急,越是按錯按鈕,就像夢中一樣,撥電話號碼和寫信息總是完不成,汪溪漾真擔心這是在夢中。
主席臺上,劉翰清淡定了,他的臉色變得平和起來,該面對的還得面對,這么多難關都過去了,這一次的難關同樣會過去的。昨天,李興禹又來了電話,他在電話里說,人代會結束后,要劉翰清去一趟清江。東邊不亮西邊亮,看來,李興禹對麻石鄉有濃厚的興趣。
龍佩賢已經走了程序,他站在臺前,感謝了代表們的信任,現在,他準備聽彭大可的閉幕辭了。
他受到了挫折,以不到51的得票率創造了梅州的第一,羞愧難當。此時,他心中仍然怒火中燒,他甚至幻想過用暴力結果劉翰清的狗命。
臺下的代表仍然在亢奮中小聲議論今天的選舉。縣長選舉已經創造了全省第一,沒想到,在副縣長選舉中又創造一個奇跡。
好玩,太好玩了。
汪溪漾還顫抖著手寫信息。
李響有些罪惡感,他不該逗得胖妞哭泣。
“胖妞,你別哭了好不好?人家李主任會笑話你呢。”
姚曄覺得胖妞可憐,她找對象本就困難,但她還挑三揀四的,相了幾回親了,都是她不中意人家(當然是她自己說的),現在,人家縣委辦副主任,她竟然動了真情,也不看看自己這副德行,一哭,眼淚鼻涕混在一起,不知是眼淚還是鼻涕。
姚曄倒是很自信,她覺得自己和李響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起先,她還不敢這么想,現在聽李響說有那個毛病,頓覺自己和他般配起來了。
她在教導胖妞,說,胖妞呀,聽個故事就感動成這樣,現實生活可不是四句話這么簡單喲,你知道啥叫幸福嗎?我也講個故事給你聽吧。草原上有對獅子母子,小獅子問母獅子:“媽,幸福在哪里?”母獅子說:“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于是小獅子不斷追著尾巴跑,但始終咬不到。母獅子笑道:“傻瓜!幸福不是這樣得到的!只要你昂首向前走,幸福就會一直跟隨著你!”
“滴!”
李響的手機又來了信息,他猛然伸手去拿手機,一慌張,手機“啪”掉到地下了,他接著就去撿手機,沒想到病床太窄了,連人帶被子,一起滾下了床。李響突然感覺手上劇痛,原來,手上還打著吊針。
姚曄和胖妞手忙腳亂地幫李響回到病床上,手機的電板被摔開了,他看著四分五裂的手機悲傷起來。沒壞吧?求你啦,千萬別壞了喲。
姚曄幫李響打吊針,李響說等一會吧,我把手機修一下。
手機裝好了,開機,等待開機的過程真難熬。嗨,沒壞,李響焦急地等待。
信息在上面,汪溪漾發來的。
李響怔住了。
這次,他真的愣了!
姚曄和胖妞驚疑地看著李響,他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興奮,她們看著他足足一分多鐘都沒反應,擔心他癲癇發作。
姚曄試著問,沒事吧?她在他眼前搖了搖手,看他是不是失神了。
“沒事。”李響說話了,輕輕地,緩慢地,平靜地說,“沒想到,他們選我做副縣長了。”
姚曄轉過頭看胖妞,胖妞也轉頭看姚曄,她們在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當副縣長了?”
“是,沒錯,”李響躺下,很疲憊的樣子,突然又好像一點也不高興了,“哎,還是被他們選了。你們快給我打針吧。”
不打起吊針不像病人,等會,車水馬龍來朝拜,說他裝病,那名聲都會臭熏熏的。
趕緊打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