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劉翰清出現在梅州。
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劉翰清很沮喪,他在京城一無所獲,當李響告訴他這幾天發生的事時,他驚駭的半天沒有做聲。
江都真有動班子的意思?劉翰清問。
李響從原來在民政局建立的渠道得悉,只要等省里的結論一出來,不管結論如何,都準備把劉翰清調往市高新開發區任書記。這是一個徒有虛名的開發區,誰去誰死,黑頭發進去,白胡子出來,沒六七年七八年時間,是出不來的。所以,這個消息對劉翰清的打擊是很大的。
不過,李響那天在曾鞏辦公室說的話起了作用,李響得到的信息越來越朝好的方向發展,市里的頭頭們說,劉翰清背后有個朱巖,省委常委,這人不好得罪,廳級干部的烏紗帽,他至少也擰著一角。
這是李響的功勞。
劉翰清很感激地看了幾眼李響。
劉翰清準備去江都拜訪一下書記市長,李響突發奇想,說,別去,以不變應萬變,等省里結論出來,那時還來得及。劉翰清斜著眼,瞧著李響,心想,你這人真的精似鬼呀。不去,千萬別去,去了倒是掉了價了。
在自救的人還有幾個人,姜可維和趙希義沒閑著。
這幾天,七樓依然還是那樣冷清,史濟安接待三四批來訪者,富裕的時間很多,他就在辦公室里上網,很少去書記那里做什么匯報。不知他在那里得到了許諾,如果梅州政壇崩潰,他秘書長就回市里,這是李響從市里的渠道的來的消息,所以,史濟安根本不把溧水大橋的事放在心上了。劉翰清在辦公室竟然也有時間看書了,往日里,忙得不可開交的他,今天竟然閑得只好看《哈利波特》來打發時間了,真的好笑。
李響特別注意了一下三樓,也是門庭冷落,劉有才的門開著,沒人在里面,不知那里聊天去了。
這么冷清,突然有些不習慣。不習慣的還不止這些,現在吃飯竟然成了問題了,往日每頓飯,書記都得跑幾個場子,因為吃飯也是工作,也是政治。可是,現在只能吃食堂。吃食堂本也沒什么,按理還可以增加清廉指數,但世風不是這么回事,吃食堂不但不會增加清廉指數,反而有損領導象形。
堂堂縣委書記,吃食堂,太不像話!即使是其他縣級領導,拿著碗,到食堂打飯吃,那不成了官場奇觀?
吃飯還是安排在半島咖啡廳吃。
“舒靜去深圳了。”
劉翰清主動告訴李響。
李響說:“她告訴我了,那晚,我們一起找你,她對你很崇拜。沒想到她會遠走他鄉,做女人難,做漂亮女人更難。”
劉翰清沉默了一會。
突然問:“李響,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為什么要救梅州官場?推倒重來不更好嗎?”
對呀,推倒重來,為什么不可以呢?僅僅為了劉翰清那個還很遙遠的未來,有必要留住姜可維、趙希義之流嗎?
但是,建立在人格魅力上的權威和建立在權力上的權威是不同的,保住梅州政壇,就是為劉翰清的人格魅力加分,一旦梅州政壇崩潰,再強權的手腕,也不會讓劉翰清做得順手。
“書記,你難道僅僅為了在梅州出政績,而不是成就?”李響問“有出別嗎?”劉翰清不是在問,而是在提問。
“我相信書記會選擇后者。”
“哈哈,李響,你錯了,我選擇前者。”
李響明白了,劉翰清對梅州是失望的,他不對梅州抱希望,梅州的歷史太悠久,這里的官場文化至少可以追溯到明朝萬歷年間,那時,這里是州府,所以至今沿用梅州這名字。
“如果我是你,我選擇后者。”
劉翰清笑了,笑得很自然,他這是這幾天第一次笑。李響知道,他是在笑李響是理想主義者,在笑李響的野心。誰想改變梅州,除了野心家,必然就是狂人。
李響是野心家。
劉翰清也是野心家,他的目標不是梅州,一百三十萬人口對他來說,舞臺太小,他希望的舞臺是千萬,或者上億人口的舞臺。
他喜歡野心家,他對李響說,梅州舞臺太小。李響說,棋盤更小,一張茶幾就可以放下。劉翰清說,那不同,棋盤上的棋子是死的,對弈者可以擺布任何一顆子。李響說,社會這盤棋,也可以由對弈者擺布,高明的棋手可以控制每一步棋。
劉翰清不懂棋,但他懂社會。他認為李響懂棋,但不懂社會。所以,他們決定就這個題目打住,沒有共同語言就會有不同政見。
“對舒靜的認識,現在有所改變了吧。”劉翰清突然轉了話題。
“是。一個很清純的女人。”
“僅僅是清純?”
“很有內涵吧。”李響說。
“她曾經喜歡過你。”劉翰清說。
李響的心臟似乎被什么猛擊了一下,她這話都對劉翰清說了。
“那時很遲鈍。”李響回答。
“后悔嗎?”
“不!我現在很幸福。”李響這話是內心的。
沉默了一會,劉翰清悠悠地說:“你很理性。”劉翰清確實很驚訝,驚訝得一時錯覺,以為李響和他是同齡人,他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午餐很簡單,李響陪著劉翰清很安靜地吃飯,他們沒有再說什么了。突然的安靜,李響以為劉翰清又在想問題了。
縣委、政府一直是冷冷清清的,姜可維和趙希義偶然可以在大樓里出現,但是,他們不管與誰見面,都沒有往日那樣的熱情。這種冷清一直到十九天之后,終于迎來了熱鬧的一天。
孟谷龍再一次親臨梅州。
他是來作結論的,還有媒體,今天很熱鬧。
曾鞏代表江都市市委政府,既是來陪同,也是來接受處理結論。
紀委副書記,監察廳廳長顧頒對省市縣三級官員說,準備開會。
這次,省里來的人不多,技術專家組、紀委監察廳、交通廳、建設廳,加上以孟谷龍為代表的省政府一行人,總共只有十多個人,比上次陣容小多了。市里對應的也是十多人,他們不是領導,也不是陪同,他們也是來接受結論的。梅州只有縣級班子成員參加會議。
梅州的官員,心情不用猜測,除了少部分,大部分都是極度緊張的。煎熬中等待了十九天,今天宣判,什么結果誰也不知道。所以,慘白的面容,基本是梅州官員的臉譜。
“李響,你不參加會議嗎?”幾乎所有人都驚訝和詫異,孟谷龍竟然叫出了李響的名字。
“我只是一個秘書,沒資格參加。”李響說。
“書記秘書不是常委秘書嗎?”孟谷龍問。
“李響,你參加會議吧。省長很關心你,你做記錄。”史濟安趕緊說。
秘書長是梅州的內當家,他知道了孟谷龍的意思,趕緊調整。不過,他驚訝之余就是嫉妒和憤怒,你李響怎么和孟谷龍這么熟了?難道劉翰清選擇你,就是因為你和孟谷龍副省長熟嗎?
還有一個人也驚訝不已,曾鞏市長。他不再懷疑劉翰清被朱巖部長請去北戴河療養的事了,他的秘書連孟谷龍副省長都這么熟悉,看來,劉翰清的背景真的很硬實。
其他人也一樣的驚訝不已。驚訝之后,就是另眼相看。省級領導直呼其名和人打招呼,不僅僅是一種榮耀,更是說明這種稱呼之背后的一切,所以,如果誰現在還不對李響另眼相看,那就是愚鈍之人,官場上,這種人基本上是沒多大前程之輩。
會議開始,顧頒今天的口吻輕松多了。他起了個勢,各專業組宣讀調查結論,水泥、鋼材、沙石、施工具體過程都存在問題。
一部分人越聽越汗津津。
“但是,這些問題不是導致本次事故的直接原因,那些涉嫌犯罪的人員按受賄處理,請江都市檢察院按程序起訴。本次跨橋事故原因,經過專家組認真分析,結論為‘馬斯哈雷’現象,不屬于責任事故,是當今世界上還沒有攻克的難題。所以,經調查組一致討論,請示省委、省政府同意,不追究領導個人責任。”
天籟之音!真是天籟之音!
所有的人都喜笑顏開。
黃佑維、龔大偉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李響一眼,李響現在糊涂了,這橋到底是怎么垮掉的?
真的是“馬斯哈雷”現象嗎?
李響不是土木系畢業,他知道哥德巴猜想,但不知道馬斯哈雷是啥名堂。
最后孟谷龍的總結變成了絕唱,他高度贊揚劉翰清勇于承擔責任的高節亮風,也贊揚了劉翰清愛護同志,保護同志的坦蕩胸懷,還充分肯定了他的大局觀、使命感。當然,他也沒有忘記對其他同志給一點贊賞。
按慣例,最后市里領導表態發言,曾鞏順水推舟,在感謝上級領導之后,沒忘記順著孟谷龍的思路對劉翰清給予高度的贊揚。最后,劉翰清發言。他低調、惶恐地感謝各位,又做了一番自我批評,很誠懇、很謙卑,用詞很得當。
“李響,你他媽妖精啊?”散會后,劉翰清第一句話就是這么一句評語。
李響笑了,從現在起,他不是倒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