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響心里罵了一句之后立即就沒底氣了,書記不怕不行啊,人家梅州一把手,梅州干部的政治生命他說了算,自己一個小小副局長,能不怕嗎?不過,李響又覺得好像不對,劉翰清書記不可能對一介小民感興趣,縣委書記的眼里,小小的副局長,如螻蟻差不太多,即使他犯了天大的錯誤,也不至于由縣委書記出面來訓斥。
李響進到包間,不知所措,不過,他沒有忘記叫聲書記您好,遲疑了三秒鐘,他又向項伯部長道了聲,部長您好。
劉翰清臉上堆滿了的笑容,說,坐坐,坐下說。來杯茶,龍井,還是碧螺春?還是來杯極品龍井吧,清談些,不影響睡眠。
他吩咐服務員給李響泡杯茶。
李響機械地道了聲謝謝。他疑惑地瞧著劉翰清書記,半邊屁股坐在沙發上,全身肌肉緊繃,僵硬的身子顯得很笨拙。
“李響,書記考慮,你跟他做一段時期的秘書,你有什么想法?”項伯部長說。
李響驚愕之余,他確認自己應該是聽錯了。做書記的秘書?項伯是說我做書記的秘書嗎?不可能!
誰都知道,入仕之途,最有前途的幾種崗位,就以書記秘書排第一位,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突然會落到我李響的頭上呢?
見李響沒有回答,劉翰清笑著問:“李響,有顧慮嗎?”
沒聽錯。自己確實被定為書記的秘書。
李響確定自己沒聽錯后,趕緊說,書記,我就怕做不好,能力有限,擔心誤了書記您的大事。
劉翰清回過頭,和項伯相視而笑。他們笑得很愜意。
李響亢奮的熱血似乎就要沸騰。
劉翰清為什么會選擇自己做秘書,李響腦子飛快地尋找答案,但是想不出一絲頭緒,但是,他肯定,這絕對不是一次簡單純粹的人事變動,這中間,必定有其深意。
確實,李響的任命非常不合常理,外人看起來更是突兀。書記秘書,一般都是從現有的縣委辦公室副主任中挑選,可這次劉翰清似乎寧愿犯忌,偏偏從民政局這個角落里,找出李響這個倒霉鬼來。
所以說,李響的任命是劉翰清欽點的。
劉翰清,享譽江都市政壇多年,素以儒雅、穩重、智慧著稱,在江都市九縣四區的一把手中,他屬于第一序列的佼佼者,未來的江都市委常委,肯定是他努力的方向和目標。在江都,有三個最被看好的少壯政壇人物,他們分別是梅州縣委書記劉翰清,江城縣委書記曹向賢,江都市河西新區區委書記程旌。他們被譽為江都政壇三劍客。
劉翰清的眼睛緊盯著江都市委常委,其理由十分充分,梅州是江都市的第一大縣,人口一百三十多萬,縣域經濟早就進入全省十大強縣之列,所以,梅州縣委書記當然應該有此雄心壯志。
但是,梅州政壇從來就不簡單。歷史上,從梅州走出去的書記,也不是個個都能進江都市委常委,說得難聽點,進班房的也不乏其人。
最近,梅縣的形勢就很微妙。
劉翰清來梅州縣已經一年零三個月。一年多來,給人的印象是,儒雅有余而剛性不足,與傳說中的他,雖不說判若兩人,但至少也是大相庭徑。
有人說,梅州這塊地方歷來兇險,派系斗爭幾乎從來沒有消停過,歷任一把手能全身而退的人并不多。現在,這句話好像又會應驗了,明白人都看得出,江城班子出現了裂縫,并且隨著劉翰清施政思路與理念進入實質階段,這個裂縫就越來越大。
有人歸納了一下梅州政壇現狀,得出的結論不容樂觀,梅州有三個力量,也就是三個派別,實力不相上下。一是以縣長姜可維為代表的本土力量,他們對梅州的歷史與現狀了解得十分透徹,這股力量當然是劉翰清最為頭痛的對手,他們的根基太深;第二股勢力就是以趙希義常務副縣長為首的少壯派,雖說他只是一個常務副縣長,但這股力量不可小覷——一個得到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支持的人,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正是由于梅州政壇的復雜性,所以,政壇核心和靠近核心的人員,以及那些有所企圖的人,都紛紛選擇自己的隊伍,站隊排號,拉幫結派,搞得梅州烏煙瘴氣。
李響想,自己被書記選為秘書,應該與政壇斗爭沒有直接的關系,因為,自己還沒有參與政壇爭斗的能量,這點,劉翰清應該比自己更清楚。
那么,為什么書記要偏偏選擇他做秘書呢?難道是因為書記對縣委辦所有的副主任都不信任?
李響發現,今晚的談話,劉翰清談笑風生,海闊天空,對梅州的現狀一點也不擔心。劉翰清問了李響的家庭情況,又問了一些李響在學校的學習情況,而對他在民政局的工作,一個字也沒提。大約半小時之后,劉翰清對李響說,李響,你就按項部長的要求,這兩天就來上班吧,我和項伯還有些事商量,今晚,你先回去,說不定還會有些應酬呢。
書記到底是書記,預見能力很強。果然,他說得沒錯,李響才走出咖啡廳,手機就響了,不熟悉的號碼,可一聽聲音,他全身一震,一個熟悉、甜美的女中音。曾經,李響為這個聲音魂牽夢繞。這聲音,已經很久沒有聽見了,現在突然聽見這聲音,李響的腦子里馬上就想起了“岸邊擺柳連根動,園內吹花帶葉飄”這句詩。她是舒靜,一個風情萬種,細腰肥臀的女記者,梅州電視臺的當家花旦。李響每次見到她,荷爾蒙就會陡然升高,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種強烈的,男人特有的反應和沖動。
李響記得,還是三年前,他在當團委書記的時候,他們經常可以見面,見面時會經常說一些帶點葷的玩笑話,但后來突然就來往少了,特別是李響到了民政局以后,就很少有機會見到她了,即使見到了她,也很少有機會搭訕。
“李響,祝賀你啦。你應該請客啊,我們幾個姐妹等著喝你的喜酒哦。”電話里的聲音甜甜的,甜得有些膩人。
“…好的。”
李響不知咋的,喉嚨里像是塞了什么東西似的,平常利索的嘴巴,突然笨得像傻子,除了“好的”兩字之外,就沒有第二個詞了。他暗罵自己,二十八歲的大男人,難道還害怕一個女人不成?
李響想,她消息真快啊。突然,他意識到,這娘們身邊肯定不止一個人,心里怪怪的,似乎有種醋意。
接完舒靜的電話沒三秒鐘,腦子里舒靜的倩影還沒揮去,電話又響了。
這次是好友劉睿打來的,他先是祝賀,接著邀請李響去喝兩杯,他是人大辦公室主任,他與別人不同,劉睿始終是李響的朋友,在李響倒霉時,他一直沒有鄙視、輕視他。李響不得不接受這位朋友的邀請。李響在去米羅咖啡廳的途中,他接二連三地接電話,幾乎沒有停過。
李響這個小人物,片刻之間驚動了半個梅州城。
李響接了多少個電話自己也不清楚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升遷竟然被這么多人關注,更沒想到,這消息的傳播速度這樣的驚人。
“李響,祝賀啊。”快到米羅咖啡廳時,一個蒼老而又富有激情的聲音把李響拉回了現實當中,這人,是李響的忘年之交,蔡叔培老師。他說,“棋盤為地子為天,色按陰陽造化全。下到玄微通變處,笑夸當日爛柯仙。李響,你終于坐到了對弈座位上,博弈之道,貴乎嚴謹,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在角。今后就不再是紙上談兵了,希望你在官場博弈中,是一名高手,更希望你成為一名職業高手。”
職業高手。多么高遠的期望。
蔡叔培老師是第一中學的退休老師,早年,被劃為右派,從京城下放來到梅州,雖然后來落實政策,摘了右派帽子,可以回京城,但他沒有回去,把根留在了梅州。他的一生愛好只有兩個,一是下圍棋,梅州圍棋,數他第一。第二個愛好是研究古籍,其中對《墨子》、《道德經》有專門的研究論著。
李響既是他的棋友,又是他寫的著作的第一個讀者。
在李響的心目中,蔡叔培老師其實是個高深莫測的隱士。所以,李響稱呼蔡老師,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一聲尊稱,而是內心對長者老師的敬重,他確實是他的學生。
突然,李響決定回家,哪里也不去了,現在就回家!他回了一個電話,告訴劉睿,不去米羅咖啡廳了,隨即,他就把手機關了。
太出格,不見得是好事;太張揚,接下來往往就是清冷。四年前的經歷,他已經體念過,教訓刻骨銘心。
蔡叔培老師的教導還在他耳邊回響:“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