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頭收拾好東西，抱著一摞文件去梁遠的房間，找某人一起上樓開會。
兩個丫頭進了房間之后，發覺某人揪著自己短短的頭發，有氣無力的趴在房間里的寫字桌上，看起來有種整個人都被掏空了的錯覺。
從參加青科賽之前開始，梁遠用了一周時間終于啃完了李遠鈴這份五百多頁的技術文件，雖然該不懂的技術還是一點不懂，但好歹梁遠是知道了這份文件到底寫得是什么。
簡單的總結來說，這份文件可以濃縮成三個字，錢！錢！錢！
雖然梁遠是開掛的，但某人終究不是相關行業的從業人員，一些行業內慣用的技術術語和面向公眾科普的完全不同。
比如常做飛機的航空愛好者差不多都能知道普惠搞的新一代潔凈動力齒輪發動機(GTF)。
如果在九十年代按著這個稱呼去海外尋找相關技術，對不起，那是不存在的，普惠這個未來在渦輪風扇發動機領域重點押注的新技術，在九十年代初期壓根就沒應用到渦扇發動機上。
倒是在渦軸發動機上有個多齒輪變速傳動技術，才是渦扇齒輪傳動技術的鼻祖，多齒輪變速傳動技術目前僅僅應用在寶石級別的渦軸發動機上，如果換到渦扇上也就是推力10千牛左右的小玩意，差不多相當于超大號航模的動力系統，壓根就入不了一線動力大廠的眼。
事實上，一直到1995年，在渦軸發動機領域積累深厚的普惠，才第一次把齒輪傳動技術引入到小型渦輪風扇發動機的設計和制造當中。
讓梁遠沒想到的是，打算把齒輪傳動技術應用到渦扇發動機領域的首位倡導者，就是目前打算和華晨動力合作的斯奈克瑪。
一般來說，市場上領先的巨頭企業都是穩健而保守的，鮮有在產品迭代時不顧風險激進的采用從未驗證過的全新技術。
由于身為后起之秀的緣故，斯奈克瑪必須在技術領域另辟蹊徑，才有可能在動力三巨頭所豎起的高高壁壘上沖出一條血路。
如果沒有梁遠出現，法國人尋找十噸級大涵道渦扇發動機的研發合作伙伴，將從九十年代一直尋覓到二十年之后都未如愿。
最早提出齒輪傳動技術的M123(注一)中等推力渦輪風扇發動機，一直到新世紀一零年代還躺在圖紙上，而那時普惠的新一代潔凈動力齒輪航空發動機(GTF)已經開始全球飛翔了。
嚴格的說斯奈克瑪能首次在M123渦扇中推上提出使用齒輪傳動技術，自有其合理的技術邏輯背景。
如果從原理上說，普惠的齒輪傳動和羅羅的三轉子其實是一回事，都是協調進氣風扇和高壓壓氣機的轉數，使二者都能工作在最佳效率區間，從而達成優化渦扇發動機的進氣效率，提升發動機喘振裕度，進而得到省油增推的效果。
在七十年代，就有工程師考慮將齒輪傳動引入到航空發動機的設計與制造之中，問題在于那個年代沒有任何一種齒輪能在相互摩擦的情況下，承受渦扇發動機滿功率運轉時所產生的數十噸應力。
齒輪這條路既然走不通，北美的普惠和通用選擇了中庸的雙轉子這條路，法國斯奈克瑪選擇做減法，直接玩起了單轉子好懸死于落后，英國羅羅選擇做加法，直接開發三轉子也差點因為難度過高搞死自己。
新世紀之后，齒輪設計時有句常用的業內名言，齒輪的模數不是選出來的，而是根據傳遞力矩算出來的。
而在九十年代由于加工、計算能力的不足，齒輪傳動在大部分情況下被固定成一系列模數，在犧牲性能的情況下采用簡化的方式獲得通用性上的提升。
法國人向來重視將最新的計算機技術引入到航空工業界，比如達索飛機就是世界首家采用計算機設計戰斗機的航空企業，當時間進入九十年代之后，隨著計算機技術的飛速進步，工業界的加工和計算能力逐漸增強，斯奈克瑪想借用高性能計算機，攻克非模齒輪設計和加工的難關，屬實符合法國航空工業界一貫以來的思路。
當梁遠搞明白了李遠鈴在文件里重點推薦的斯奈克瑪多齒輪變速傳動新技術，就是未來普惠重點投資的潔凈動力齒輪發動機(GTF)，除了佩服自己老娘和法國人的眼光之外，對天坑一的融資額度頭疼的要命。
李遠鈴在文件里寫得十分明白，如果M123新中推上齒輪傳動技術，十二億美元的研發預算能搞出來絕對值得燒香拜佛了。
換句話說，十二億美元的研發費用只是打底，至于究竟花多少，那要看老天爺賞不賞臉了。
為了避免遠嘉高管們由于這幾年遠嘉高歌猛進而產生自大心態，李遠鈴毫不避諱的把未來的困難和對手的強大一一擺出來。
斯奈克瑪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哪怕采用了激進的齒輪傳動技術，M123中推的推力起步并不高，只有72KN，和羅羅寶馬合作開發的BR700系列差不多。
羅羅用來替換RB183·Tay泰式的下一代中推BR700系列，起始推力65KN發展推力大約在100KN就到極限了。
采用了齒輪傳動的M123雖然起始推力和BR700差不多只有72KN，但發展推力就有點嚇人了，迭代之后高達125KN，李遠鈴在這里還特意補了一句，如果M123加持華晨動力目前獨有的掠型葉片技術，最終迭代產品的推力能突破150KN。
CM客機選發早期，斯奈克瑪沒表現出足夠的誠意時，梁遠一直以為斯奈克瑪沒有突破100KN推力以上的技術儲備，梁遠是真沒想到過腦洞極大的法國人能搞出齒輪傳動這個逆天玩意。
不過就算斯奈克瑪聯合華晨都拿出壓箱底的技術，采用激進的技術路線，但在老牌動力巨頭面前依舊是嫩稚的很。
GE主導、斯奈克瑪輔助的CFM系列發動機，從立項到首飛三年時間，研發資金五億美元。
羅羅主導、寶馬輔助的BR700系列發動機，從立項到首飛三年時間，研發資金5.5億美元。
羅羅、普惠主導，MTU、日本航空動力輔助，專門用來坑凱子的國際聯合項目V2500中推，從立項到首飛四年時間，研發資金14億美元。
斯奈克瑪主導，華晨輔助的M123中推，今年立項，預期五年后首飛，研發資金至少12億美元。
斯奈克瑪和華晨動力兩條咸魚孤注一擲，也就把推力拉高到150KN級別而已，算是勉強追上了110KN推力起步的CFM系列，至于瑞達700系列、GE90系列、P4000系列什么的暫時還是云端里的東西，不是靠踮著腳就可以奢望的。
李遠鈴在文件的最后還有心調侃自己兒子，笑言如果梁遠丟骰子出油田的運氣還在，或許，十億美元搞定研發也不是不可能的。
南沙油氣田是怎么來的別人不知道，梁遠自己心里還是有點B數的，十億美元搞定研發這種事想想就好，是絕對不能真按這個預算來準備的。
梁遠正在趴在桌子上哀嘆時，兩個丫頭推門走了進來。
“小遠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么？”
看著某人一臉的生無可戀，寧婉嘉直接丟掉了手中的文件，有些著急的用小手摸著梁遠的額頭。
“嘉嘉，身體沒有不舒服，不過生病是真的。”
“信你才是傻子，說說什么病，看看我能治不。”
摸過梁遠的額頭一切正常，發覺某人還有精力扯淡，丫頭知道自己上當了。
“人窮、臉丑、農村戶口，感覺未來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寧婉嘉聽某人胡扯先是一樂，不過當少女的目光掠過辦公桌上，攤開文件結尾處那個至少12億美元的研發費用時，忽然心痛了起來。
抿了抿粉唇，寧婉嘉上前一步靠在梁遠身邊，伸出小手慢慢的抱住梁遠的頭，緩緩的拉在自己的胸脯上。
“小遠最近累壞了吧。”
過了幾個呼吸，寧婉嘉很心疼的小聲問道。
“嘉嘉要是一直這樣累死我都樂意。”
先是驚訝，繼而爽得有些丟失智商的某人舒服的拱了一下，又悶悶的接了一句。
“哎哎哎～～，別掐耳朵，要去開會了，紅紅的我多沒面子啊。”
最終，某人還是紅著耳朵走進了和平飯店頂層的會議室。
“大家繼續，別管我，我先聽一會。”
梁遠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兩個丫頭按慣例充當助理和秘書，分別坐在了梁遠身后。
看著大老板的紅耳朵和老板娘緋紅的臉頰交相輝映，本來會議室里因為開會開得有些昏昏然的氣氛頓時一振，連空氣中都充滿了似笑非笑的氣息。
主持會議的周遠航拿記號筆敲了敲白板，用帶忍著笑意的聲音說道:“我們繼續。”
“華晨李總的技術資料大家都通讀過了，關于和斯奈克瑪進一步深入合作也是大會議的共識，現在主要疑慮有這么兩點～～～。”
“一是斯奈克瑪能否把我們當成平等的合作伙伴，國際發動機公司V2500項目的前車之鑒我們不能參考。”
周遠航作為航空領域的頂尖精英，自然能判斷出日本和聯邦德國在國際發動機公司內部的真實地位。
雖然現代企業管理制度與商業法律法規很嚴密，不過再嚴格的制度也擋不住人類鉆空子的決心。
雖然錢花了不少，但日本和聯邦德國在V2500中推項目上幾乎沒學到任何有意義的新東西，別說大涵道中推，哪怕是小型航空發動機整機的設計和制造，這兩個國家二十年后依舊玩不利索。
華晨同斯奈克瑪合作，警惕心是必須有的，如果重蹈日本和聯邦德國覆轍，這六億甚至更多的美元可就花的不值了。
“二是就算我們同斯奈克瑪同心協力，但五年內攻克齒輪傳動技術難關的幾率也不太樂觀，齒輪技術和軸承技術緊密相連，法國snr軸承能否擔當起這個研發重任很讓人疑問。”
說起來現代航空工業簡直一環扣一環，羅羅寶馬BR700項目背后的軸承廠商，是全球四大軸承之一的德國舍費勒(FAG)軸承。
國際發動機公司V2500項目背后的軸承廠商，是全球四大軸承之一的日本精工(NSK)軸承。
CFM56項目背后的軸承廠商依舊是全球四大軸承之一的美國鐵姆肯(TIMKEN)軸承。
M123項目背后的軸承廠商是誰？法國SNR軸承——國際二線軸承廠商，至于共和國的哈軸、瓦軸、洛軸不提也罷。
軸承對于一款航空發動機的重要作用，怎么強調都不為過，意外斷個葉片發動機不見得就此失效，如果斷軸發動機那是肯定玩完。
在1990年，齒輪傳動絕對是航空領域、金屬領域最前沿的項目，法國SNR能否扛起大旗真讓人心里沒底。
當然，如果外包給其他三大軸承廠商穩妥可能是穩妥了，但對法國也好，對共和國也好，可能就失去了冒著巨大風險研發全新中推的核心意義。
無論斯奈克瑪還是華晨，之所以頂著巨大的壓力湊到一塊研發新發，最根本的打算還是在現有動力格局之外另起一套供應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