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工，早！”
“早！”
“郭工，早！”
“小李，你也早。”
“郭工，老辦公室那邊重修好了，項目后續的資料還放不放過去？”
“一切照舊吧，換新地方還得向上級打報告審批，很麻煩的，火災后復制好的都送過去吧。”
一年前，京城有事那會兒，郭萬君所在的航天二十一院被倒霉波及，局面最亂的那幾天，一天深夜也不知道哪里飛過來的數個燃燒瓶越過院墻擊中了二十一院靠墻的老辦公室和資料室，結果一場不算大的火災使得辦公室和資料室內的文檔和辦公設備盡數化為灰燼，直到現在，二十一院才又在原址上重新建好了原來的辦公室。
郭萬君是共和國302彈道導彈項目的分系統總師之一，主要負責彈道導彈彈體震顫問題，雖然項目研發的主要地點在共和國西北，但也有相當數量關于導彈總體性能方面的資料保存在京城總部。
上次被毀的文件就是這方面的資料，負責文件保管的第一責任人，也倒霉的背著大過處分調離了原工作崗位去西北看倉庫去了。
新修好的辦公室和以前沒什么不同，都是紅磚結構的大平房，院里原打算把原來二層結構的樓房拆掉新蓋一個足以把所有院內員工和部門都裝進去的大辦公樓，結果上邊給的資金有限，用在項目上都緊巴巴，院里蓋樓的計劃只能根據新政策向銀行去貸款，或者經營三產慢慢攢小金庫。
問題是二十一院是共和國搞彈道導彈研究的機構，這主營業務所演變出來的第三產業在國內你賣誰去啊？
于是，毀于火災的老辦公室壓根沒走浴火重生的路子，還是修舊如舊的恢復成了冬天燒爐子的大平房。
郭萬君沿著院里的水泥路走到剛剛搬回來不久的辦公室門前。
這間屋子雖然聽起來很高大上，共和國用來替代東風四液體燃料的下一代彈道導彈研發基地，不過門前依舊是一個有著橙黃色銅圈的雙環牌暗鎖把門。
沒有現代化的指紋檢測，更沒有牛逼虹膜驗證，什么激光保密防御那都是幻想中的玩意，郭萬君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選出一把插進鎖孔，轉動了幾圈后辦公室鐵灰色的盼盼防盜門應聲而開。
盼盼防盜門加暗鎖，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共和國，已經是很潮很潮的玩意了。
屋內的設施十分簡潔或是寒酸，能稱得上辦公用品的除了擺在米色木框窗戶下的一張老黃色辦公桌、黑色辦公椅，就是沿著墻角一字排開的淺灰色鐵制柜子。
當然，作為共和國保密等級最高的單位之一，擺放在這間屋子里的鐵皮柜子也算是鐵皮柜子中的權貴階層。
沒有普通鐵皮文件柜那種用指甲都能打開的簡易鎖，原本拉手的位置更被一個亮銀色的鋼制密碼盤所替代，這個密碼保密文件柜算是這間房屋里高科技感最為強烈的設備。
當然，這也是那把小火之后，亡羊補牢的措施之一，原本那種配著簡易鎖放文件資料保密柜子鐵皮太薄，一場不大的火勢就使得柜子變得通紅繼而導致所有文件化為灰燼。
跟在郭萬君身后進屋的李瀟瀟，和許多職場新丁一樣，先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片塵不染的水泥地，又勤快的拎著暖壺去水房打開水。
郭萬君看著這個忙前忙后的年輕人，心里輕輕的嘆息了一下，二十年前自己也像李瀟瀟一樣，充滿著年輕人樂觀的朝氣，相信這世界上一切一切的美好，堅信通過努力紅旗終將插遍全世界。
自己又是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呢？郭萬君自己也有些迷惑。
雖然是無妄的牽連，但李瀟瀟的上一任還是因為自己去大西北的戈壁灘管理倉庫，其實自己和那位去西北看倉庫的一樣，都不知道這激蕩而來的命運到底會把個人人生推向哪個方向。
郭萬君注視著辦公桌上的調令思緒翻滾，那一步一經踏出就永遠都無法回頭，既然未來已經不在值得期待，人生也就只剩下抓住現在。
七八分鐘后，李瀟瀟拎著打滿了開水的暖水瓶和當天的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走了進來。
“郭工，暫時只有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到了，工人日報得下午才能送來。”
郭萬君點了點頭，用長輩關懷晚輩的口氣說道:“工作方面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困難，對于年輕人來說保密管理工作還是滿枯燥的。”
“還好，院里的領導對年輕人都很照顧，郭工又經常耳提命面教導了許多，工作方面沒什么困難上手的很快。”
李瀟瀟明媚的笑了笑。
兩人在辦公室里隨意的聊著，早晨的陽光隨著時間流逝的緩緩向中天遷移，辦公室里的溫度也越來越來高，沒了清晨時陰冷的感覺。
整整一個上午，雖然出入郭萬君辦公室的項目人員不斷，但所有人都帶著一點輕松懈怠，沒了一年之前恨不得腳下生風的緊迫。
倒是剛剛接手工作不久李瀟瀟有些納悶，按說這是國家核心重點項目，怎么工作組里的人都好似普通機關一般悠閑。
下午取來當天的工人日報李瀟瀟和郭萬君聊天時，問出了在這個心中憋了很長時間的疑問。
郭萬君也沒隱瞞，畢竟眼前這位女孩就是項目組在京城總部這邊的保密文件資料直接管理人，一般性的消息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推進劑問題，固體推進劑的研發被卡住了，沒推進劑除了制導、彈頭等少數工作，大部分子項目的相關工作都得暫時停滯。”
看著李瀟瀟有些緊張擔心的目光，郭萬君又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不過小李也不需要擔心。”
郭萬君哈哈一笑。
“困難只是暫時的，再說現在負責研發固體推進劑的東大項目組可不得了了，東大那邊這幾年的科研經費聽說比清北還要多，固體推進劑這東西屬于只要燒錢燒到一定數額，燒出豐富的經驗，成果自然就出來了。”
由于某人的緣故，東大這幾年的土豪已經在共和國的高校圈人盡皆知，無數眼睛紅紅的教授看著東大仿佛不花錢似得從海外進口著頂尖科研設備。
美國安捷倫的氣相色譜儀、高效液相色譜儀，美國康塔的比表面積及孔徑分析儀，日本日立的熒光分光度計，場發射掃描電子顯微鏡，德國布魯克的傅立葉紅外光譜儀等等等等。
有好事兒的同行業教授仔細算過，這三年東大在冶金，化學，電子三個院系的科研設備上至少砸進去了八百萬美元以上，這錢省點花建兩個國家級的重點實驗室都富富有余了。
教授們酸東大有一點還真酸對了，東大進設備是真不用自己花錢啊，某土豪對母校真是沒得說，要不是怕弄得風議太大收著力道剁手，別說八百萬美元，再來個翻翻都是不是什么問題。
固體火箭推進劑是化學的分支之一，也是東大傳統的學科強項，所謂工其事必先利其器，梁遠把東大化學系的科研設備直接換代到國際八十年代中期的主流水準，也算是從側面給共和國下一代彈道導彈技術添磚加瓦了。
對于研發固體火箭推進劑的那幾位大牛來說，既然硬件設備的更新省心不用管了，所有的國家撥款自然都扔進了具體實驗里，雖說研發進度暫時性的卡住了，但隨著燒錢強度的穩定不變，突破也就是不遠的事兒。
實際上如果沒有某人支援東大，經費一直不太充裕的固體火箭推進劑項目，一直要到梁遠考上東大那年才徹底取得突破，同年采用全新固體推進劑的彈道導彈一次性試射成功。
次年，射程高達一萬至一萬兩千公里的302項目成果被二炮命名為DF31A，成了共和國核威懾力量中最為重要的一塊基石。
由于項目停滯的緣故，有公務在身的上午都過來辦完了，整個下午郭萬君和李瀟瀟也沒遇到什么人員過來，兩人天南海北的聊著各種話題氣氛十分融洽。
直到下午三點多，郭萬君看了看手腕上的梅花手表，才對李瀟瀟說了自己工作即將調動的事情。
“啊，郭工您這是要走？您走了302工程怎么辦？”
郭萬君是彈體方面的總工，如果放在商飛就是負責總裝的總工程師，這個崗位絕對屬于核心戰略性的崗位，負責人必須對項目整體和子系統都有著深刻的認知，事關研發產品成品的品質與成敗，少有臨陣換人的時候。
“小李不用擔心，雖然具體的工作有條例限制不能多說，但新工作的重要性不亞于302工程。”
“我這個總工最多還有兩個小時就換人了，小李工作上有什么困難趕緊提，能批的我都給你批了，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郭萬君哈哈大笑著說道。
李瀟瀟這個年紀正懷著愛與夢想剛剛步入社會，哪能和職場老油子的厚臉皮相比，雖然這種機會十分難得，李瀟瀟終究沒抹開薄臉皮提條件。
果然和郭萬君說得差不多，下午四點剛過，一陣大排量發動機的排氣聲由遠及近，片刻后，辦公室響起了幾下敲門聲。
早有準備站在門口的李瀟瀟第一時間打開房門，發現兩名穿著墨綠色軍裝腰背筆挺、氣質彪悍的軍人正站在門口，兩人身后則停著一輛掛著京O白底牌照的軍綠色LC80越野車。
還沒等熊偉信開口，很明顯開門的李瀟瀟被就差在腦門上貼著我不好惹的兩位嚇了一跳，有點口吃的說道:“麻～麻～麻煩問下～，您找哪～哪位？”
由于熊偉信出身的緣故，可以說行動處和整個國安的氣質格格不入。
共和國國家安全部的組建時間本就不長，當初是以中央調查部整體、公安部政治保衛局以及中央統戰部部分單位、國防科工委部分單位為骨架合并而成，這些單位大部分都是以普通人居多，原公安的同志已經算是國安內部最有戰斗力的單位了，可干公安的再強面對的也是普通人而已，哪能和熊偉信這種在尸山血海中打過滾的兵王相比。
“這位同志，你好，我是國家安全部行動處的熊偉信。”
這位看起來已經接近中年的彪悍男子，也意識到自己嚇到這個小姑娘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然后從衣袋里掏出一本紅皮證件遞給李瀟瀟。
按照規定，看過證件無誤之后，李瀟瀟把客人讓進了辦公室，郭萬君也面帶微笑的站起身，對熊偉信兩人表示歡迎。
“郭工您好，我是國家安全部行動處的熊偉信。”
“郭工您好，我是國家安全部行動處的張開路。”
當初，二次南沙之戰時，這位跟著熊偉信一起把菲律賓人攆下海的639登陸艇臨時艇長張開路同志，終于在年初選擇了從陸軍特戰大隊退役，然后無比果斷的投奔了老長官熊偉信轉身成了國安行動處的一員。
“兩位國安的同志好，坐，請坐，我這里條件一般，怠慢了，怠慢了。”
郭萬君熱情的招呼著熊偉信和張開路，李瀟瀟也知機的上了一大壺茶水。
“郭工不用客氣，也不用緊張，由于情況特殊的緣故，郭工的下一項新工作由國安行動處負責整體安保，為了提前熟悉熟悉未來要一起工作的同事，所以這次保密工作的交接就沒麻煩總參二處的同志出面。”
熊偉信笑容滿面的和郭萬君解釋了，這次關于郭萬君十分突然的工作調動，為什么不是總參簽發文件而是國安的緣故。
寒暄過后，按慣例張開路和李瀟瀟去了另一間屋子進行保密工作的交接，總工辦公室里只剩下了熊偉信和郭萬君兩人。
“熊處長，這份調令對我個人來說感到十分的突然，在我的工作領域302項目已經算是國內最重要的項目了，不知道我的新工作是從事哪個方向？”
“以郭工的級別提前知道一些也沒什么，說實話，不光郭工感到奇怪，我也感到十分的奇怪，不瞞郭工我也是半途放棄了一份緊要任務，被一直調令要求回京組建新項目的保衛工作。”
“具體的工作雖然要抵達目的地之后才能告知，但我可以提前告訴郭工我們未來的工作地點。”
熊偉信有意的停頓了一下，然后笑容滿面的盯著郭萬君，輕聲說道:“嶺南黃埔造船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