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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沉默了一會,一鵬又道:她要稍微給我一點影子,給我打一點底子,又還好些——抽冷子給人家來這么一下!世鈞道:據我看,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吧,你總也有點覺得。一鵬苦著臉道:昨天在你們這兒吃飯,不還是高高興興的嗎?一點也沒有什么。世鈞回想了一下,也道:可不是嗎!一鵬又氣憤憤的道:老實說,我這次訂婚,一半也是我家里主動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可是現在已經正式宣布了,社會上的人都知道了,這時候她忽然變卦了,人家還不定怎么樣疑心呢,一定以為我這人太荒唐。老實說,我的名譽很受損失。世鈞看他確實是很痛苦的樣子,也想不出別的話來安慰他,惟有說:其實,她要是這樣的脾氣,那也還是結婚前發現的好。
一鵬只是楞磕磕的,楞了半天,又道:這事情我跟誰也沒說。就是今天上這兒來,看見我姊姊,我也沒告訴她。倒是想去問問文嫻——文嫻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嗎?許知道是怎么回事。世鈞如釋重負,忙道:對了,竇小姐昨天也跟我們在一起的。你去問問她,她也說不定知道。
一鵬被他一慫恿,馬上就去找文嫻去了。第二天又來了,說:我上文嫻那兒去過了。文嫻倒是很有見識——真看不出來,她那樣一個女孩子。跟她談談,心里痛快多了。你猜她怎么說?她說翠芝要是這樣的脾氣,將來結了婚也不會幸福的,還是結婚前發現的好。世鈞想道:咦,這不是我勸他的話嗎,他倒又從別處聽來了,鄭重其事的來告訴我,實在有點可氣。心里這樣想著,便笑了笑,道:是呀,我也是這樣說呀。一鵬又好象不聽見似的,只管點頭播腦的說:我覺得她這話很有道理,你說是不是?世鈞道:那么她知道不知道翠芝這次到底是為什么緣故…一鵬道:她答應去給我打聽打聽,叫我今天再去聽回音。
他這一次去了,倒隔了好兩天沒來。他再來的那天,世鈞正預備動身到上海去給他舅舅祝壽,不料他舅舅忽然來了一封快信,說他今年不預備做壽了,打算到南京來避壽,要到他們這里來住兩天,和姊姊姊夫多年不見了,正好大家聚聚。世鈞本來想借這機會到上海去一趟的,又去不成了,至少得再等幾天,他覺得很懊喪。那天剛巧一鵬來了,世鈞看見他簡直頭痛。
一鵬倒還好,不像前兩天那副嚴重的神氣。這次來了就坐在那里,默默的抽著煙,半晌方道:世鈞,我跟你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說老實話,你覺得我這人是不是很奇怪?世鈞不大明白他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幸而他也不需要回答,便繼績說下去道:文嫻分析我這個人,我覺得她說得倒是很有道理。她說我這個人聰明起來比誰都聰明,胡涂起來又比誰都胡涂。世鈞聽到這里,不由得詫異地抬了抬眉毛。他從來沒想到一鵬聰明起來比誰都聰明。
一鵬有點慚恧的說:真的,你都不相信,我胡涂起來比誰都胡涂。其實我愛的并不是翠芝,我愛的是文嫻,我自己會不知道!
不久他就和文嫻結婚了。
第十一章 世鈞的舅父馮菊蓀到南京來,目的雖然是避壽,世鈞家里還是替他預備下了壽筵,不過沒有驚動別的親友,只有他們自己家里幾個人。沈太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她覺得她自從嫁過來就沒有過過這樣順心的日子,兄弟這時候來得正好,給他看看,自己委屈了一輩子,居然還有這樣一步老運。
菊蓀帶了幾聽外國貨的糖果餅干來,說:這是我們家少奶奶帶給她干兒子的。小健因 為一生下來就身體孱弱,怕養不大,所以認了許多干娘,菊蓀的媳婦也是他的干娘之一。有人惦記小健,大少奶奶總是高興的,說等小健病好了,一定照個相片帶去給干娘看。
菊蓀見到嘯桐,心里便對自己說:像我們這樣年紀的人,就是不能生病。一場大病生下來,簡直就老得不象樣子了!嘯桐也想道:菊蓀這副假牙齒裝壞了,簡直變成個癟嘴老太婆了嗎!上次看見他也還不是這個樣子。雖如此,郎舅二人久別重逢,心里還是有無限喜悅。菊蓀問起他的病情,嘯桐道:現在已經好多了,就只有左手一只手指還是麻木的。菊蓀道:上次我聽見說你病了,我就想來看你的,那時候你還住在那邊,我想著你們姨太太是不歡迎我上門的。她對我很有點誤會吧?我想你給她罰跪的時候,一定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了。
嘯桐只是笑。提起當年那一段事跡,就是他到上海去游玩,姨太太追了去和他大鬧那一回事,他不免有點神往。和菊蓀談起那一個時期他們跌宕歡場的經歷,感慨很多。他忽然想起來問菊蓀:有一個李璐你記得不記得?他一句還沒說完,菊蓀便把大腿一拍,道:差點忘了——我告訴你一個新聞,不過也不是新聞了,已經是好兩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聽見人說,李璐嫁了人又出來了,也不做舞女了,簡直就是個私娼。我就說,我倒要去看看,看她還搭架子不搭!嘯桐笑道:去了沒有呢?菊蓀笑道:后來也沒去,到底上了年紀的人,火氣不那么大了。那要照我從前的脾氣,非得去出出氣不可!
他們從前剛認識李璐那時候,她風頭很健,菊蓀一向自命為老白相,他帶著別人出去玩,決不會叫人家花冤錢的,但是嘯桐在李璐身上花了好些錢也沒有什么收獲,結果還弄得不歡而散,菊蓀第一個認為大失面子,現在提起來還是恨恨的。
嘯桐聽到李璐的近況,也覺得很是快心。他嘆息著說:想不到這個人墮落得這樣快!菊蓀抖著腿笑道:看樣子,你還對她很有意思呢。嘯桐笑道:不是,我告訴你怎么忽然想起這個人來。我新近看見一個女孩子,長得非常像她。菊蓀嘻嘻的笑著道:哦?在哪兒看見的?你新近又出去玩過?嘯桐笑道:別胡說,這是人家一個小姐,長得可真像她,也是從上海來的。菊蓀道:可會是她的妹妹,我記得李璐有好幾個妹妹,不過那時候都是些拖鼻涕丫頭。嘯桐道:李璐本來姓什么,不是真姓李吧?菊蓀道:她姓顧。嘯桐不由得怔了怔,道:那就是了!這人也姓顧。菊蓀道:長得怎么樣?嘯桐很矛盾的說道:我也沒看仔細。還不難看吧。菊蓀道:生在這種人家,除非是真丑,要不然一定還是吃這碗飯的。菊蓀很感興趣似的,盡著追問他是在哪兒見到的這位小姐,似乎很想去揭穿這個騙局,作為一種報復。嘯桐只含糊的說是在朋友家碰見的,他不大愿意說出來是他自己兒子帶到家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