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起身于行伍,本人便是戰場搏殺之術的大行家。<以沖鋒蹈陣的戰績而論,平北幕府上下數萬將士也沒幾個能與他相提并論的。如今固然因地位漸高,鮮有親自出戰的機會,但眼光只有更加精準。雖說敵軍騎兵洶涌往來,分成幾隊輪番沖擊晉軍防御,但陸遙所注意的,始終只有王延所在的那一隊而已。
幽州數月練兵打造出的軍隊,絕不會缺乏勇敢堅韌,而能夠猛打猛沖硬撼這樣一支軍隊的勇猛程度,簡直較之昔日匈奴漢國的冠軍大將軍喬晞也不遑多讓吧。如果戰場規模更大些,雙方投入的兵力更多些,這樣的勇將起到的作用還有限;可放在眼下的局面,晉軍的陣型橫列于河堤,本就顯得單薄,大雨又妨礙了各處兵力的調動,一名力敵萬夫的猛士或許就足以影響整個戰況!
果不其然,據曹嶷所說,這名敵方猛將便是王延了。此人身為中原賊寇中有名的悍將,又得石勒的重視,陸遙自不會輕忽,立即遣出了身邊最具勇力的部屬馬睿與之爭衡。馬睿自然驍勇過人,否則也不可能從千軍萬馬中簡拔而成陸遙的親衛統領,縱或不及王延,也相差無幾。何況他帶領的甲士們,本就是陸遙準備在渡河后用以與賊軍騎兵正面對抗的,每人都配備特制的長刀大戟,只要布置得當,足以將那王延圍殺當場。
馬睿領命而去,帶著數十名甲士鏗鏘而行,迅速沒入潮水般互相拍擊的殺場之中。
從一開始,王延就打定了趁晉軍立足未穩,猛沖猛打的主意,他所帶領的,也確實都是極其兇悍的精銳,因此這場戰斗全無慣常的彼此試探掂量過程,直接就進入了最激烈的搏殺階段。兩軍彼此沖擊,互相深入對方陣列,包圍、反包圍、沖擊、反沖擊,不斷有敵我兵卒倒地,又不斷有后繼的士卒補上位置,繼續狠殺。王延的騎兵往來馳突,憑借人馬的沖擊力將一道道聚攏的防線沖散,所到之處,必趟出一條血路。而晉軍以大盾和長矛配合,將成群的敵騎割裂、截斷,阻滯他們的速度,最后將他們一一刺翻在地。
王延的長槊和甲胄上遍布血跡,更多濃稠的紅色血液被雨水沖刷,像河流一樣潑灑到地面,匯入黑色的泥土中不見了。這已經是他第四次沖突晉軍陣列,每次都給晉軍造成了重大傷亡,仗著騎兵往來快捷,居然連點輕傷也沒有受。問題是,他也始終未能形成突破,更沒有壓制住晉軍熾烈如火的士氣。
當他再次退回蓄養馬力的時候,一名晉軍軍官覷著機會,拉弓向他射了一箭。雖說雨水會極大削弱弓力,但這軍官射術非凡,箭矢的來勢仍舊極猛。“咚”的一聲當胸破甲而入,又刺破了鐵甲下面的一層牛皮,才卡住不動了。王延只覺胸口疼痛,一把折斷箭桿,策馬踏水向那射箭的軍官沖過去,揮動長槊亂打。那軍官早就在部署的翼護下避到后面去了,哪里打得著?王延砸破幾面大盾,又連殺數人,眼看兩邊的晉軍步卒有包抄的意圖,不得不再度后退。
大雨依然在下,地面越來越潮濕,已經有馬匹在奔馳過程中失足滑倒,可晉人的陣列像是一根被反復拉拽的細繩,怎也不崩斷。于是,王延愈來愈焦躁了。須得尋個機會,一氣殺翻這群朝廷的狗!他喃喃地罵了句,突然注意到了晉軍陣列后方那群始終在原地鎮定觀戰的軍官。
“過來!都過來!”王延大聲呼喝著,重新在身邊聚集起二十余名甲騎,又把在略后方壓陣的輕騎也調來了一部分。他揮動長槊,向晉軍軍官的方向一指:“別瞎忙了。無名小卒殺得再多也沒用!看見那邊了沒有?那邊定是晉人主將所在,我們這般這般…這般這般!”
數十名渾身浴血的賊寇齊聲應是,一行人再度突擊向前。
王延連續沖擊了幾次,晉軍的基層軍官也大多注意到了這個兇悍至極的敵人。眼看他再度陷陣,對應方向的晉軍連聲呼喝,立即收攏陣型。可惜畢竟步卒調動不易,還是留下了一個缺口。而這個缺口立即就被王延把握住了。他帶隊在外圍佯作沖殺之態,往來數次之后,突然縱馬加速。數十人齊聲狂吼,奮力揮動長槊將遠近刺來的刀槍盡數打飛、打斷,正對這這個缺口猛沖進去!
缺口后方不到百步,就是陸遙等人所在!
不得不承認,王延的確是極有戰術水準的騎將。這樣的人物不能從軍立功于塞外,卻竟然會投身賊寇之中,實在也證明大晉真的有了末世氣象。這一次沖擊,無論選擇的時機、騎隊奔馳的路線都妙到峰巔,狠狠地打碎了晉軍陣列中唯一的薄弱點。這個時候,馬睿所領的五十名甲士還在戰場稍遠處,沒能趕到攔截!
陸遙愣了愣神,而隨同陸遙觀戰的眾人一齊色變。
王延狂吼如雷,一馬當先殺來。
晉軍的兵力畢竟不足,布設的陣型不得不前重后輕,主力都在第一線。王延沖過了這一線,面臨的阻攔就很稀疏。百步之內,唯有一隊待命的長矛手而已。那隊長矛手眼看鐵騎殺到,慌忙結陣,王延也不愿在這些雜兵身上浪費時間,輕撥韁繩,便打算策馬從一邊繞過去,繼續沖向晉軍本陣所在。
卻不曾想到,密集收攏的晉軍長矛手中竟有一名身材極高大的漢子奔出隊列,迎面攔截而來。
這漢子似乎人緣甚好,他一旦離開隊列,身后頓時許多人一起驚呼,連聲亂喊著想把他喚回來。可他絕不回顧,一意向前,仗著身量巨大,雙腿一跨就有常人兩步距離,眨眼就沖到王延身前不遠。
王延橫行中原數年,有名的晉軍大將、勇士殺了不少,僅眼前這一場,就陣斬晉人兵將不下二十余;這樣一尊殺神,如何會把不知從那里來的尋常小卒放在眼里?縱然原不打算耽擱,可單取一條性命也浪費不了多少時間。他冷笑一聲,挺槊直刺,打算直接將這巨漢捅得腸穿肚爛。
眼見長槊刺到,巨漢略側身,雙腿前后分立,間不容發地躲過一擊。沉重的槊尖挾著勁風從他腰腹間掠過,幾乎把戎服都要掀起來了。這個動作委實敏捷,但王延也并不在意,甚至還好有余暇地心想:我先揮槊橫掃,再縱馬上前沖撞,若是還不死,就借著人馬交錯的時機拔刀劈砍…
誰知待要揮臂橫槊,那長槊卻如在泰山巖里生了根的萬載老樹也似,一動也不動!這時候王延正在催馬沖刺,馬匹的沖力加上人馬相加數百斤的重量,這一股猛烈無比的勁道頓時返諸王延自身。王延大叫一聲,雙手虎口俱都崩裂,長槊脫手。
倉惶抬眼時,卻見那巨漢冷笑著,看著自己。而自家慣用的加重長槊不知何時到了他的手里,正轟然猛砸下來。王延立即抖擻精神,拔出腰間長刀,雙手發力格擋。他已知道這巨漢的神力簡直不似人間所有,接下來的長槊揮擊斷然難當,不過自己胯下馬已經跑發了速度,丈許距離不過瞬間事爾。只要擋住巨漢揮槊擊打的這一下,自己身后數十鐵騎蜂擁而前,踩也把這巨漢踩死了!
念頭剛起了一半,巨漢倒持在手中的長槊已經落到了他的刀上。精剛打制的長刀如朽木般咔嚓崩斷;接著雙臂劇痛,兩臂骨骼也一起折斷;長槊繼續向下,仿佛毫無阻礙地砸在他的額頭。只聽“砰”地一聲悶響,鐵片和熟牛皮嵌合成的兜鍪粉碎,王延但覺眼前血光爆現,隨即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好意思,昨晚有事。這一章算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