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漢國鎮東將軍,王彌的得力部下曹嶷站在城壘的最高處,眺望著遠處水波浩渺的大河。或許是一場夏季常見的暴雨即將來臨,視野所及之處都是灰蒙蒙的云、灰蒙蒙的水汽,寬闊的河面望不到邊。
白馬縣屬于袞州濮陽國,縣境內有大河上的重要渡口白馬津,北與黎陽津隔河相望。此地居大河南北之要塞,不僅是行旅客商往來的重要南北通道,更是自古以來兵家必爭之地,楚漢之勝負由此而分,袁曹之成敗由此而決。
秦末群雄爭鋒時,酈食其說漢祖守白馬之津,塞飛狐之口,以示諸侯,則天下知所歸。白馬津的重要地位可見一斑。其后,漢王劉邦遂使將軍劉賈、盧綰領步卒兩萬,騎兵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斷絕楚軍糧道,由此而在楚漢對峙的局面中率先揮出了決定性的一擊。而漢末時,統領冀青幽并四州的強大軍閥袁紹也是在黎陽匯聚大軍,企圖于此處揮師南下。為保障主力渡河,袁紹先令大將顏良攻打駐守白馬的東郡太守劉延。曹公得知白馬受襲的消息后,親率親騎北上迎擊。關羽、張遼為曹軍先鋒急趨白馬坡,先后陣斬袁軍大將顏良、文丑,遂使戰局重新陷入膠著,引發了后來底定北方大勢的官渡之戰。(WWW.mian花tang.CC好看的小說)
而在永嘉二年,白馬除了扼守大河的作用之外,還成了隔絕困守兗州的東海王與洛陽朝廷聯系的要隘 。石勒渡河南下之后,先以麾下大將逯明率精銳鎮守此地。因為白馬縣城狹小,難以屯兵,因此逯明還特地在白馬山腳下修筑了軍壘,大言不慚地以“逯明壘”名之。后來中原戰局漸漸向有益于石勒的方向發展,需要攻城略地的方向越來越多,石勒便調動逯明開往前線作戰,而將守把白馬的任務交給了盟友王彌。于是王彌令重將曹嶷率軍五千據守,又遣徐邈、高粱二將為副手。
但曹嶷本人并不樂意接受這個任命。以他的眼光,自然能分辨出對自己的任命其實源于石勒在暗中推波助瀾。投效匈奴漢國之前,曹嶷的身份本是王彌的左長史,不僅在戰場上屢戰屢勝,而且也直接策劃王彌軍所有的作戰計劃。將曹嶷從王彌的行軍序列中獨立出來以后,貌似使曹嶷所部獲得獨當一面的資格,擴張了王彌所部的勢力范圍;其實卻在整體上削弱了王彌所部的獨立性,使之不得不緊隨石勒行動。
那石勒擅于詭詐,可是卻瞞不了我!曹嶷恨恨地想到這里,重重地咳了口濃痰,將之猛地向營壘下方吐出去。曹嶷現在所處的,就是那座逯明壘了,因為對石勒滿懷警惕,連帶著曹嶷對石勒部下的逯明也沒有半點好感,因此進駐白馬以來,他已經幾次試圖將大軍駐扎所在遷移回白馬縣城去。[www.mian花tang.cc超多好]
但這個想法在半個月前被曹嶷徹底打消,皆因幽冀二州的朝廷大軍終于動了。
早在石勒、王彌、劉靈等巨寇會合兵力、縱橫中原的時候,一眾巨寇就已經料到朝廷遲早會動用幽冀二州最后的機動兵力。所以即便大軍游動作戰,卻始終留有相當的力量扼守后方。在東面,考慮到大河下游路途遙遠不說,山地河流交錯的復雜地形也非騎兵用武之地,因此無須太過防備;在中線,主要沿著巨野、城陽、句陽一線布置了數量極多的新募兵力,依托大澤、雷澤、菏澤一帶的低洼湖澤地形防御;相比起來,倒是西線的延津、棘津、文石津、白馬津等渡口最是要緊,俱都重兵布防。
曹嶷所守衛的白馬,便是這道由東至西綿延千里的防線上極重要的一環。自從得知幽冀兵馬出動以后,曹嶷征發了左近數十里范圍內的全部民夫,沒日沒夜地加固營壘,將這座不久前還被他厭惡的營壘變成了一座難攻不落的要塞:
營壘的墻體被加高了三尺,加寬了兩尺,墻上密布雉堞,南北兩座營門外另筑起厚六尺高五尺的羊馬墻;營壘以外的樹林被完全伐盡,木料被拖回來,在營壘里豎起了幾處高大的望樓,這樣一來,由此地到大河對岸的黎陽津,任何動靜都可以一覽無余;營壘西面的白馬山上立了一座小寨,與本部形成犄角相望之勢;營壘里還緊急挖了幾個地窖,用來儲藏這陣子搜刮來的糧食物資 曹嶷環視著這座營壘,不禁生出躊躇滿志之感。夏季大河漲水,水流既寬且急,有如此堅固堡壘為依托,足以牢牢控制渡口,晉軍縱有百萬之眾,也只能徒呼奈何…嘿嘿,兗州俱在王大將軍之手,倒正好坐看那個巧言令色的羯人何時拿下洛陽!
一名小校快步跑到曹嶷身旁:“曹將軍,徐將軍叫你趕緊來望樓!”
徐邈是曹嶷的副手,他遣人這般來喚曹嶷,其實有些失禮。不過,王彌的部屬數量幾乎是在近半年里瘋狂膨脹起來的,各種將軍校尉封了好幾百人,只為了便于指揮而已,平時彼此依舊呼來喝去,沒誰將階級序列當回事。因此曹嶷也不在乎,點了點頭:“我這就去!”
轉過身,他又吩咐:“穆校尉,你跟我來。”
平北將軍陸遙率領大軍從幽州南下,先往信都拜會了許久不曾公開露面的冀州刺史丁紹,隨后往廣宗匯合乞活軍和冀州地方駐軍。但他們并沒有急于渡河,反而分兵四出,大舉清剿藏匿在各處窮林大澤中的河北群盜余部。河北群盜與冀州軍拉鋸作戰一年以后,主力在石勒率領下突入中原。留在冀州的,大都是些老弱病殘。他們由率部斷后的石勒麾下將領、“十八騎”之一的趙鹿率領著到處躲藏,偶爾干些打家劫舍的勾當補充軍資。這種雜兵如何是幽州精銳的對手?頃刻間就被殺得人頭滾滾,剩下的狂奔逃竄,許多人便用羊皮吹脹了做成筏子,渡過大河往南來投奔到曹嶷這里。
這穆校尉就是十幾天前逃到白馬營壘的賊寇之一。當時他們全伙共有一百多人,半夜里從黎陽津旁的小河岔里下水,好不容易才避過了守軍耳目,卻被激流沖散了許多,最后能夠踏上南岸的只有四五十人。
經過白馬壘的守軍盤查,他們對各路盜匪頭目的外號、姓名、特征都很熟悉,確實是河北群盜的余部。但曹嶷和石勒本就不是一路,當然不會輕易接受這些人,于是毫不留情地褫奪了他們的武器,將之看押在營壘里。唯獨這穆校尉身手出眾、而且也很機敏,得到了隨侍在曹嶷身邊的機會。
曹嶷和穆校尉兩人來到望樓,但見樓里上下人等都在緊張地向大河北岸張望。徐邈年紀大了眼神不行,怎也看不清,只能擰著灰白的胡須發急。眼看曹嶷到此,他連忙迎上來:“老曹,你來看看,對岸的情況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