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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云從(九)

熊貓書庫    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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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突然跑出一群平民百姓,叫嚷著為某個賊寇乞命。

  這場景實在太過突兀,莫說是陸遙,自陳沛以下諸人全都愣了。

  哪怕是在大晉國威極盛的元康年間,北疆各地的戰事也不曾真正地完全中斷過。從遼東到九原、云中一線的邊境上,有時候是草原上的胡人入塞劫掠;有時候是內附的胡人作反;有時候則是當地的賊寇彼此火并,零零總總的大小戰事幾乎每個月都會發生。只不過,除非州郡治所陷落,否則這些情況永遠都到不了洛陽的朝堂上,大晉的疆域永遠安定,朝廷大軍更不會為此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出動一兵一卒。

  如此一來,北疆民眾對戰爭的熟悉便為內地所遠遠不及。哪怕是小孩兒也知道該如何應付時常發生在身邊的戰亂:該逃的逃,能躲的躲,實在不行了就抄刀子玩命…其實,所謂北疆民風剽悍的說法,來歷大抵如此。漢家普通百姓世代農耕為業,哪有天生好斗的;只不過是朝廷無力維護黎庶,父老鄉親們沒奈何,也只能鼓起自己勇氣,自求多福了。

  但眼前這幾個青年似乎完全不具備北疆人的素質?這般莽莽撞撞地沖出來…是要找死么?陸遙數年來鏖戰于并州,確信自己不曾見過并州百姓里有這樣的傻瓜。

  陳沛更是嚇了一跳。作戰的時候,將士們原本就精神高度緊張,那幾名青年沖出來的時候,他險些就喝令弓弩手們放箭射了出去。亂世人命不如狗,射死幾個不知死活的百姓,在陳沛眼中不是什么大事。陳沛等人在汲桑部下數年,早就習慣于心狠手辣的作風,他們再如何潔身自好,手上哪會沒有幾條冤死的性命?

  可問題是,此番重歸朝廷,他與部下們列入陸遙的管轄。陳沛與陸遙乃是故交,素知這陸道明是個心軟的人,對于百姓的周到愛護更簡直有些偏執。僅僅從鄴城到代郡的數日路途里,各種軍紀軍規日夜宣講了不下百遍,就可見他的要求了…結果這幫混蛋,害得自己差點就在上司面前犯了忌諱!陳沛不禁有些悻悻然。

  于是陳沛顧不上斬下那巨漢的首級,轉而向幾名青年大吼道:“都給我站住了!”

  他昂然提刀,正站在血肉模糊的巨漢身邊,形象十分兇惡。這一聲吼,頓時將青年嚇得跪伏。

  半晌之后,經歷了七嘴八舌的陸遙等人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來這巨漢與幾名青年,既非賊寇,亦非普通北疆百姓,而是薊城、范陽等地官府作場里的匠戶子弟。他們是由官府直接控制的,農奴化的百工匠人。自漢末以來,匠戶都是由俘虜或強迫征發來的賤民組成,其地位低于普通百姓,而與士卒等。其身份世襲的制度也類同于軍戶。

  蘿川賊既然長期據有代王城作為巢穴,便自然會產生許多修繕、維護的需求,同時也會相應地需要各種生活用品、手工制品。這些東西,賊寇們自然不會去采買的。近年來,他們陸陸續續地從幽州各郡劫持了上百家匠戶來從事鐵、木、漆、織等各方面的勞作,以此來滿足蘿川賊上下數百口的生活。而到了戰時,他們又以匠戶的家屬為質,脅迫這些匠戶中的壯丁出力作戰。

  這巨漢名叫胡休,是范陽匠戶出身,祖上從兗州遷徙來此。其人魁偉有神力、勇武絕倫,被眾多匠戶子弟視作首領。胡休年少失父,事母至孝,因他的母親被賊寇們劫為人質,他先后數次闖入代王城,試圖救出老母,皆因賊寇看守嚴密、投鼠忌器而作罷。由于擔憂老母,最后他不得不屈身在賊窟里做一個木匠。蘿川賊的首領馬服為其勇猛所懾,幾番以重金厚禮邀他入伙,都被拒絕了。

  此番陸遙率軍來襲,軍威赫赫。馬服頗感棘手,故而動員了所有的壯丁參戰。他更向胡休許諾,一旦勝利,便解放全部工匠和家屬,容他們自由離去。這才邀得胡休相助。

  胡休深知刀槍無眼,故而將那幾名同是匠戶出身的青年帶在身邊,卻不容他們出戰。可他雖然勇猛,畢竟沒有戰場廝殺的經驗,戰不片刻,自家便被亂箭射中,氣息奄奄。同伴們為了替他乞命,終于還是奔了出來。

  這番言語說出,陳沛、何云對視一眼,微微點頭:“雖是敵人,卻也是個可敬可佩的孝子。”

  國朝以孝治天下,對孝道看得極重,從武皇帝開國以來,便將一部后人偽托的《孝經》奉為圭臬,求的是“君父兩濟,忠孝各序”之境界。陳沛、何云等人也自幼受此熏陶,想法俱都一般,聽得某人有孝心孝行,立刻就肅然起敬。此刻,兩人既聽說有此緣由,對那巨漢胡休的觀感立刻改觀不少。

  然而陸遙卻不曾受這等思想拘束。陳沛、何云兩人的舉動,落在他眼里簡直不可理喻。陸遙頓時發怒,冷哼了一聲:“荒唐!可笑!受賊寇脅迫,就可以對我部下將士們下手么?難道袍澤弟兄們便沒有爹娘,無須盡孝?他們便活該為此人的孝行而喪命?若是贊賞此人的愚行,卻將袍澤情誼置于何地?”

  陸遙連番詰問,說的未免有些重。陳沛、何云等倒非是不以袍澤為意的涼薄之人。只是全軍草創,互相都不熟悉,這些隨同陸遙前來探查的將士們,說起來是同僚,其實不久前還是打生打死的仇敵。彼此之間沒有內訌就很難得了,一同出生入死的交情遠未培養起來。兩人聽得陸遙這般言語,便顯得有幾分尷尬。

  畢竟是戰時,陸遙無心就當代的風俗多加置喙,既然兩人對這胡休頗有贊嘆,他也無意非要殺人。陸遙冷笑著抬腳,踢了踢胡休的臉。胡休身受十余處沉重箭傷,早已經暈死了過去,碩大的頭顱被陸遙踢得撞擊在地面石板上,發出咚咚聲響:“罷了,且將這廝拖回后隊去,若是命大不死,再作處置。否則的話,便當陸某殺了一個從賊的孝子罷!這也沒什么大不了!”

  他抬手一指眼前幾名青年:“至于爾等…總算有幾分兄弟情誼,很好!這樣吧,既然久在賊寇巢穴,定然熟悉地理…你們便向前帶路!”

  或許是受到前世意識的影響,陸遙確如陳沛所了解的那樣心軟,但那只是在平日里而絕非戰時。當他身在沙場的時候,多年來所經歷的無數次慘烈戰斗早已將他磨練得心如鐵石。為了能夠盡快殲滅蘿川賊、將代王城控制在手,陸遙絕不介意用這些人的尸身來鋪出勝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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