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些,不要耽擱。”
從戰斗勝利到完成對賊寇的整編,前后延續了近半個時辰。這速度已經非常快了,但陸遙還是忍不住催促了幾句。
說來有些可笑,陸遙此刻帶領的士卒們大部分是出于汲桑賊寇的降眾。他們納入陸遙的部下不過半個月罷了,縱然在行軍過程中多次打散重編,在丁渺、薛彤等軍官看來,這些降兵仍然很不可靠。但眼下,在收拾豆盧稽的余部時,這些“很不可靠”的降兵們卻成了主力。他們兇狠地叱喝著,踢打著那些只比他們遲了十余天投靠的晚輩們,將他們推搡來去,盡情釋放壓抑已久的情緒,發揮著自己的優越感。
這個場景令陸遙不由得想起前世聽過那個獄卒與囚犯的故事。十個獄卒如何才能管理數百名兇悍桀驁的囚犯?很簡單,只要在囚犯之中劃分等級,要求他們自相鉗制就可以了。
“道明,我這一隊已經成了!”丁渺囫圇咀嚼著干糧,首先越眾而出。
與丁紹的冀州大軍分手后,他的部下重又多了若干譙國丁氏部曲子弟,以之為骨干,要收拾數十名降卒自然輕而易舉。更何況歸屬到他部下的,是那鮮卑少年拔列疾陸眷之類最先投降的一批機靈貨色。
“好!”陸遙攀著丁渺的肩膀,將他帶到一處堆積的物資前:“這些是馬賊繳出的旗號、衣甲。你從部伍中挑選精銳穿戴上這些,裝扮成豆盧稽的部下,待會兒以他們為先導,定然可收奇效。”
丁渺稍作盤算,點了點頭:“代郡的雜胡部落彼此關系親密,熟悉的很。只用我們的人,怕還欠了點火候。得再從俘虜里挑幾個機靈可靠的,用他們出面。”
“沒問題,你看著辦。”陸遙轉身走了幾步,又繞回來:“文浩,一定要快。沈勁和陳沛他們兵力有限,不可能長久地封鎖。”
“放心!”丁渺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
豆盧稽部已經被完全殲滅,但戰斗才才剛開始。
根據朱聲的回報,自從商隊到來的消息傳開后,代郡的胡人部落和馬賊就如同嚴寒季節饑渴交加的狼群一樣狂躁起來。最先得到信息的若干大小部落自昨天深夜開始動員,清晨就已經派出了兵力。豆盧稽所部只不過是因為距離廣昌最近,其首領的行事也過于輕率,所以才贏得了第一個下手的機會。此刻,至少有四支馬賊隊伍正迅速接近,其先遣騎隊距離此處不超過三十里。
沈勁和陳沛二人正帶領部下往復搜索,絞殺接近的胡人斥候。但確如陸遙所說,一旦胡人部落兵力大舉而來,他二人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這四支賊寇總數超過兩千,陸遙也并不認為目前有和他們正面對決的必要。
依靠沈勁與陳沛兩人率部滋擾,應該還能遲滯他們的行動至少兩個時辰。這點時間,足夠晉軍拿下第二個目標了。
豆盧稽部馬賊的活動區域,大致是以連水灘南北五十里的區域為中心。在距離連水灘以東六十里開外的緩坡丘陵地區,就駐扎著豆盧稽的重要盟友,南匈奴的一個小分支:勃蔑部。自從鮮卑占據匈奴故地,勃蔑部就成了鮮卑人的附庸,近年來唯拓跋鮮卑中部的馬首是瞻。中部勢衰以后,他們才獨立行事,據稱其首領去年與豆盧稽歃血結為兄弟,兩方的關系十分密切。勃蔑部持續向馬賊提供肉食、牲畜之類補給,偶爾也會參與馬賊的隊伍,對往來商旅進行劫掠。
勃蔑部是個小部落,其規模大約一百五十落,也就是動員極限為六百人。而陸遙所部在收編這些俘虜之后,將會達到一千六百。兵力既占據優勢,又能驅使賊寇為先導,再加以突然襲擊,攻其不備…這才是必勝之戰。
丁渺這時已經將那些旗幟、衣甲分發完畢。他高聲吆喝著,率軍出發。
陸遙目送著這支騎隊消失在遠處的山林間,返身回去督促其余各部加快動作。
一個時辰之后。天色雖然依舊明亮,但日已西斜,時近黃昏。
“將軍,代郡的胡兒固然兇橫,但未必都是強盜賊寇之流。比如這勃蔑部,雖說與賊寇勾結,但畢竟不曾與我們敵對。我們就這么不管不顧地殺上前去?…這樣蠻橫的動作,只怕反而會激怒那些胡人。”丁瑜嗡聲嗡氣地詢問。
丁渺瞥了他一眼,揮揮手,號令百余名策騎緊隨在他的身后的部下們加速前進。他沉吟了片刻,嚴肅地道:“丁瑜,你如今已是個隊主了,是能夠統兵千人的軍將。你這廝須得長進一點,不要像原來那樣只顧埋頭廝殺,而是要學著想明白事理。”
身為晉陽軍中公認從不操心想事的人,丁渺難得這么說話。而丁瑜無辜地道:“將軍,我在想了。想不明白才問你。”
丁渺不禁翻了個白眼。以驍勇善戰而論,他在越石公麾下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而且更以性格跳脫著稱,但若真將這位譙國士族子弟當作尋常粗猛軍漢,那可就大錯特錯。在直爽到近乎莽撞的外表下,丁渺同時也具有細密的心思,只不過很少顯露罷了。
“之所以遣人四處散播商隊行經的消息,是為了調動賊寇。當那些胡兒們傾巢而出的時候,就注定了他們喪失了嚴陣以待的地理優勢,從此只能追在我們屁股后面吃灰,哈哈哈…”
丁渺前仰后合地笑了半晌,繼續道:
“我們本沒打算將劫掠商旅的罪名扣在胡兒頭上…這幫胡人數十年來劫掠的商旅早就超過了三五百支,每個人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過血…你覺得他們會在乎這點罪名么?其實,誰來搶劫商旅無關緊要,勃蔑部是否與豆盧稽部勾結,也無關緊要;哪怕這些胡兒突然都變作了行善積德的好人,我們也照樣會放手大殺。”丁渺拍拍橫放在馬鞍前的雙鐵戟:“憑著這個,我們說誰有罪,誰就有罪。只要動作夠快,誰都阻止不了我們!”
丁渺沉聲重復了一遍:“你明白么,我們的動作要快,這才是關鍵!”
說話的片刻功夫,百余騎已越過一片蓬篙遍地的荒野。向前方看,是一片小小的經過開墾的農地,田地中零散地分布著不少農人,而田地的中央有座簡陋的村莊。代郡的雜胡部落有許多已經入塞數十年之久,在與漢人互相交流的過程中,他們中的許多部落也逐漸接受了定居耕作的生產方式。比如眼前的勃蔑部,耕作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取代了畜牧,成為整個部落的支柱,而他們所居住的也不再是穹廬,而是與漢人一般無二的木質建筑。
“走!我們過去!”丁渺號令道。
上百騎穿著從豆盧稽部馬賊身上繳獲來的衣甲,直接橫穿田地。有不少農人詫異地抬頭來看,發現是熟悉的裝扮之后,重又俯身伺弄莊稼。
靠近村莊不過里許左右,有一道木柵攔在道路正中。一名赤裸著上身,斜披皮裘的中年人手持獵弓站在木柵前,警惕地望著急速馳來的騎隊,用鮮卑語大聲呼喊著什么。
丁渺稍稍放緩馬速,令道:“拔列疾陸眷,你去。就說豆盧稽已經搶到了大筆財富,我們是來傳信的。”
拔列疾陸眷正是那名率先投向晉軍的鮮卑少年。他應命而出,親熱地大聲喊叫著,一馬當先向前。
隨著他的話語,那中年人的神情明顯放松了,很快就垂下手中的弓箭,大笑起來。然而隨著騎隊持續接近,他終究還是發現了什么。畢竟整支騎隊中除了拔列疾陸眷等少數人以外,大部分人的形貌、氣質與北疆馬賊差異極大。
但已經遲了。丁渺正縱馬從他身邊掠過,隨手提起鐵戟敲了下去。沉重的鐵戟將他的頭蓋骨猛地敲碎,就像是敲碎一枚瓜果。隨著“砰”地一聲悶響,那人的鮮血和腦漿噴涌而出,軟軟地摔倒。
以丁渺的動作為號令,上百名騎兵同時舉起槍刀,加速沖擊。簡陋的圍欄根本起不到攔阻的作用,被他們轟然撞碎。
村莊里此刻終于有所反應,數十人手持武器從屋子里沖出來,還有不少兒童和婦女的驚恐的叫喊聲此起彼伏。而四周農田里也有人注意到了村口的情形,有人開始往回狂奔。
“降者不殺!”晉軍騎兵們高聲喊著臨時學會的胡語,涌進了村莊。這樣的突然襲擊幾乎是無法抗衡的,他們沿著村莊中不多的道路往復沖殺,將每一個敢于抵抗的人砍倒在地。
一名部落長老模樣的老者在十余名壯碩男子的護衛下且戰且退,同時大聲呼喝著,想要把慌亂的村民們聚攏。拔列疾陸眷縱馬從他們的側面奔馳而過,他張弓搭箭,一箭正中那老者的前胸。那老者頓時倒地身亡,而原本護衛此人的戰士們立刻一哄而散,被晉軍騎兵們追上去一一殺死了。
村莊里有抵抗能力的男人很快就被屠殺殆盡,許多女人和孩子從房舍里被驅趕出來,戰戰兢兢地聚在一起。
拔列疾陸眷這時候下馬過去,拔出腰刀將那老者的首級砍下,得意洋洋的舉在手里揮舞著。首級頸部的鮮血仿佛泉水般淅淅瀝瀝地沿著他的手臂流淌,但他仿佛毫不在意。
“這小子…”丁瑜啐了口唾沫。
丁渺縱馬向前,毫不客氣地揮起馬鞭抽打在拔列疾陸眷的臉上:“行了,我記住你的功勞了。現在拿著這個腦袋,去給村莊外面那些人看看。告訴他們,想要他們母親、妻子和孩子的性命,就跪下投降。”
拔列疾陸眷仿佛受驚的兔子一樣奔了出去。
當他扯起嗓子高喊的時候,鐵蹄踏地的聲響轟然大作,那是路遙親領大隊人馬迅速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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