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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逆取(三)

熊貓書庫    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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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腔怒血發出“嘶嘶”的聲音,仿佛噴泉從斷裂的頸部飆射出來。濃稠的血液濺到案幾上、地面上、附近數人的身上,甚至就連丈許高的房梁上,也染上了一抹慘烈的赭紅色。

  而那頭顱骨碌碌地滾落在在廳堂中央,發髻靠在地面,頭顱下方,脖頸處的肌肉、血管還在抽搐,一股股鮮血隨之被擠出來,胡亂流淌著。那目呲盡裂的面孔朝向天空,勉強能認出,這顆首級的主人乃是陸遙新任命的隊主,原為成都王麾下死士、潛伏在汲桑軍中多年的白勖。

  胡六娘啊地尖叫了半聲,又猛地捂住嘴,將叫聲憋了回去。

  坐在白勖身后的兩名隊主一腳踢飛面前的案幾,縱身躍起。這兩人乃是白勖的心腹干將侯鎮和曹敬宗,都是勇力過人的兇悍角色。可他二人還未來得及做下一個動作,距離他倆極近的并州勇士蕭石、杜欽瞬間已鏘然拔刀,將刀刃壓在了他們頸后,頓令他們趴伏在地。

  除了侯、曹二人以外,汲桑降眾得以參加此次軍議的還有數人,他們也驚惶地彼此交換著眼神,每個人都手扶刀柄。身形正在將起未起之間,卻聽陳沛霹靂也似斷喝一聲:“休要妄動!”陳沛乃是汲桑降眾里職務僅次于劉飛、白勖二人者,又是昔日成都王麾下高官,素有威望。他這么大吼一聲,眾人的情緒便稍顯安定。

  再下個瞬間,邵續才反應過來。他畢竟是個文人,哪里吃得消眼前突然出現如此兇殘的斬首場面?雖然竭力保持鎮定,卻不由自主地膝腿一軟,跌坐在地。邵續的對面,丁瑜眉頭一皺,作勢將要起身去扶。卻聽得丁渺輕笑著揮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于是丁瑜重又入座。

  這時候白勖的無頭尸身居然還保持著跪坐的姿態,失去了中樞神經控制以后,這具軀體屎尿齊流,散發出淡淡的臭味。薛彤抬起一腳將這具尸體咚地踢翻,神色坦然地收刀歸鞘。這個舉動,使得汲桑部下降人們為之身軀一顫。

  “弟兄們!姓陸的過河拆橋,濫殺降人…”被反臂壓倒在地的侯鎮扯起嗓子吼了半句。

  蕭石飛起一拳打飛了他幾顆牙齒,將刀刃往他的喉嚨狠狠地按下幾分:“不想死的太早,就不要亂說亂動。”

  “陸將軍,你這是什么意思?”陳沛離席而起,他看了看薛彤,轉而向著陸遙沉聲發問。

  陳沛畢竟與陸遙有著故交,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并不如何慌亂,只是,他的獨眼之中寒光閃閃,顯然絕對稱不上平靜。在他的身后,幾名隊主聚集成團,戒備的姿態一覽無遺。

  而在陳沛所注視的方向,陸遙手扶案幾緩緩起身。

  “放心,此地不是鴻門宴,兩廂也沒有埋伏數百刀斧手。諸位不妨落座,耐心聽我解釋可好?”陸遙邁步下堂,毫不介意自己的腳步踏在血泊中,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他微笑道:“適才我便說了,此事說來話長…各位,坐吧。”

  陸遙總是那么客氣有禮,與那些行伍出身的兇猛漢子截然不同。但突然間,每個人都覺得不妨坐下來聽他說些什么。

  “數日前的鄴城亂事中,我們得以斬殺汲桑、收復鄴城,固然仰賴將士用命,但關鍵在于昔日成都王謀主盧志的幫助。”陸遙向陳沛等人頷首示意:“這一點,諸君都是聰明人,想必已看得明白。”

  對于此事,丁渺、薛彤等人自然清楚。而汲桑降眾之中,侯鎮和曹敬宗兩人是臨陣倒戈的參與者,至于陳沛等人,也大都目睹了那四面白虎幡的奇妙作用。只不過這個話題在鄴城戰事結束之后便成了禁忌,畢竟當朝權勢滔天的東海王司馬越乃是成都王的死敵,若非必要,誰也不會宣揚此事而給自己找不自在。

  此刻陸遙公開地坦陳其事,立使得堂上眾人微微一陣騷動。

  陸遙完全無視神情各異的眾人,繼續道:“在與我攜手對抗汲桑時,盧志向我提出了一個建議。基于新蔡王身死,朝廷在鄴城的力量幾乎崩潰,他希望依靠陸某和乞活李惲的聯系,輔之以成都王余部的兵力,重新奪占鄴城,擁戴成都王世子司馬懋與東海王對抗。嘿嘿,此計若成,天下局勢又將翻覆。這位大謀士的謀略手段,果然如傳聞的那般了得。”

  “盧子道何以如此?”邵續驚訝之極地問道:“自從成都王的勢力頹敗,當年的部下黨從們早就星散,哪里還能聚集起來。何況如今胡人虎視眈眈,朝廷虛弱,又如何能經得住這樣的內亂?若真的讓世子占據鄴城起事,恐怕中原河北從此多難!再者說…”邵續猶豫了一下,壓低了嗓音:“盧子道如何敢放心與將軍您合作?他、他難道忘了士衡公戰敗后,自己說過些什么了?”

  邵續雖被薛彤的暴烈手段嚇得腿軟,眼光倒還是準的。廖廖數語,就說到了盧志的計劃中幾個大問題。

  “陸某所想正與邵公一般,是以立刻就拒絕了盧子道他的建議。為一家、一人之利而害天下,陸某豈敢如此?此君在暗無天日的魏郡牢城里受了一年折磨,只怕想法變得有些偏激。”陸遙苦笑了一聲,在堂中往來踱步。如果以陸遙的真實觀感,說偏激算是輕的,似乎用狂躁來形容,更加妥當些。

  “邵公自然清楚我吳郡陸氏與盧志的仇恨。自士龍公以下數十條性命,盡數毀于此君之手。此仇不報,陸某無顏面對江東父老。”陸遙有些頭痛地按壓著鬢角:“然而,一來建春門外的戰斗中,足有上萬人見到陸某舉起四面白虎幡制敵,此事若不能解釋清楚,對我本人、對并州的越石公都會有所妨礙,故而便不能離了盧志。二來,盧子道終究幾番救了我等性命…唉,怎么處置他,著實令我感到為難。是以,我只能暫時將之拘押在自家軍營中。沒想到的是,才過了一天,他就從軍營里逃走了。盧志智計百出,原難以掌控,既然逃離,更如魚游大海。那幾日里,陸某竭力猜度他會去哪里落腳,前后頗費了一番心思。好在,隨后我就發現,劉飛、白勖二位對盧子道的動向清楚得很。”

  他站到白勖首級之前,惋惜地看了看:“昔日經由盧子道派遣,潛伏于汲桑所部的十四名死士,經多年戎馬,折損過半。在建春門外響應白虎幡的暗號,而又在其后的戰事中生存下來的,只有劉飛、白勖而已。這兩位,都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之士,在紛亂時局中經歷了那么多,還能始終對舊主竭盡忠誠,陸某對他們非常非常佩服。”

  “可惜…”陸遙注視著那張因為失去血液而變作灰黃色的猙獰面孔。能夠在性格酷烈的汲桑麾下做到心腹干將,白勖絕對是一個才干非凡的人物。率軍北上的這幾日,陸遙與白勖接觸過不少次,原本對他抱有相當的期待。

  “帶上來吧!”陸遙稍許提高了嗓音。

  “是!”應聲而入的青年軍官赫然是朱聲。看他的響應速度,顯然已在門外等候很久了。廳堂上的將校們又一陣騷動。沒有人想到本應行在大軍之前的朱聲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跟著朱聲進來的,是十余名神情剽悍的士卒。有些比較細心的將校便注意到,這些人都是并州勇士和來自鄴城乞活的士卒。他們押著兩名衣衫襤褸、身帶鐐銬的人進來。看那兩人慘不忍睹的樣子,似乎都經歷了可怕的刑求拷掠。

  “慶年兄,這些人你或許覺得面生。但是侯鎮、曹敬宗二位,必定是認得的。”陸遙有些譏誚的笑了笑:“我在鄴城時,白勖始終未能找到機會與盧志交接,而我率軍離開鄴城的速度又比他想象的快了許多。故而白勖只能派遣了心腹部下星夜前往鄴城去面見盧志,再借著各種掩護潛回。好在我對此早有準備,這幾日廣遣精騎四出圍捕,終于抓住了這幾名信使。”

  陳沛搖頭道:“縱使白隊主與舊主聯絡,那也罪不及死。陸將軍…”

  陸遙抬手止住了陳沛的話語:“若僅僅是心念舊主,此乃義行也,我陸遙絕不會怪罪。但慶年兄可知,因為聽說鄴城亂起,冀州刺史丁紹率五萬大軍星夜南下,前部兵馬已至廣宗。如果白勖等人受盧志之命,蓄謀挑起我軍與冀州兵馬的沖突,甚至戰斗呢?”

  “什么?”發出驚呼的不止一人。

  “新蔡王身死,魏郡的郡兵盡數崩潰,此刻的鄴城,處在多年難遇的真空狀態。因此,盧志將要發動了。”陸遙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他的通盤計劃究竟是怎樣的,但有一點很清楚,在奪取鄴城的時候,他想要用我們這一千三百名將士的性命,拖住冀州大軍南下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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