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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雙雄(六)

熊貓書庫    扶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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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之后,楚鯤帶著幾名士卒護送盧志離去。

  而陸遙目送他的身影,皺起了眉頭。隨著時間推移,盧志漸漸不再像魏郡牢城中那般瘋瘋癲癲,他的神態越來越從容沉靜,而言語中的信心也越來越足,竟然使陸遙生出難以捉摸的莫測高深之感。

  陸遙將手掌覆蓋在矮墻上無意識地往來摩挲著,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若有所思。

  薛彤曾經有事來尋陸遙。他大步走上城臺,正要開口招呼,卻看到陸遙深思的表情。于是他放輕了腳步,按刀護在陸遙身后,隨即又揮揮手,讓其他將士們稍許退遠一些。

  陸遙對此一無所知,在這時候,鄴城里熊熊燃燒的大火、建春門往來如蟻的乞活軍將士和逃難百姓、南面城臺上依舊虎視眈眈的敵軍,都仿佛離他遠去了。陸遙不言不語,只在反復思考著盧志的話。

  陸遙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那種突然而然的所謂奇計存在。那種掐指一算,計上心來的場景,絕大多數都是后世無聊文人的意淫而已。無論是經濟、政治還是軍事層面,越是劇烈的斗爭,越是體現為實力的對抗,根本容不下小聰明的施展余地。而在此層面上的任何一種計謀,歸根結底都源自于對相關信息、資源的切實掌握。計謀的成功與否,則決定于是否充分運用了所占有的信息和資源,從而或者將敵方的實力最大限度地削弱,或者將己方的實力最大限度地發揮。盧志適才所說的,也證明了陸遙的看法。

  盧志是天下知名的謀士。成都王司馬穎能夠從一個平庸的宗王,數年間一躍為有機會奪取天下的強大勢力,期間的幾乎每一個決策,都有盧志隱藏在幕后的身影。對他的才智,陸遙絕沒有任何懷疑。

問題在于,這條老狐貍的言語,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盧志其人,雖然智謀出眾,卻人品卑劣,更不要提他落井下石地陷害了陸氏滿門。陸遙完整地接受了那位陸氏遺孤的記憶,能夠清楚地體會到對于盧志的刻骨仇恨。而盧志毫無疑問也感受到了。以盧志的為人,只消給他找到機會,他一定會想辦法除掉自己,以斷絕后患。在此情況下,雙方彼此都在提防,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測和謀算。

  縱然兩人重逢于魏郡牢城,隨后又一起在紛亂的鄴城中覓路逃亡,來自外界的巨大壓力,使他陸遙不得不暫時放下仇恨,利用盧志對鄴城的熟悉為所有人搏取生路。但是,陸遙根本不會信任盧志。

  可是…可是…

  陸遙來回踱步。盧志絕不可信。但任憑他有千百種計謀,畢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只要這個人還在陸遙的控制之下,就等于性命拿捏在陸遙手中。而他所說的:立取汲桑、石勒二賊之首級…這對陸遙而言,具有難以想象的誘惑力!

  這時已經是凌晨,一陣陣風吹在陸遙身上,或許是因為風中挾帶著城內大火的蒸騰熱氣,陸遙絲毫不覺清涼,反而愈加燥熱起來。

  陸遙將頭盔摘下,擦了擦額頭的汗滴。莫急,莫亂,須得好好思量。若一切真如盧志所說,那自是好事。但萬一有所差池,我陸道明這條性命,丟兩百次都不夠。盧志為什么要為我作此謀劃?他本人,或者說他所代表的政治勢力,在此能獲得什么好處?

  不對!陸遙猛地搖頭,成都王司馬穎已經死了,矯詔賜死司馬穎的,正是越石公的兄長劉輿。司馬穎二子同時遇害。既如此,哪里還有什么成都王的勢力?難道是匈奴?要知道,匈奴漢國的大單于劉淵,昔日曾是司馬穎部下輔國將軍!如果是這樣…

  陸遙額頭的熱汗突然又變成冷汗了。

  他并不喜歡這種患得患失的狀態,但面臨著如此復雜的局勢,卻又很難避免焦慮。縱使他已經是威震并州的大將,但在諸方強大勢力對抗中的鄴城,陸遙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

  “何云!何云!”陸遙大聲喚道。

  正在倚著墻頭瞌睡的何云一骨碌爬起來:“在!”

  “你去看顧著子道公,將楚鯤替回來。盡快!”

  何云應命而去。

  片刻后,楚鯤氣喘吁吁的奔了過來。

  “我們離開牢城后,一路上子道公都見過誰?問過些什么?說了些什么?”陸遙沉聲道:“你仔細想想,全都告知予我,不要有半點遺漏!”

  楚鯤想了想,開始敘述。他口才不算好,但勝在平實可靠,陸遙既然有令,他便按照時間順序一一分說,嚴絲合縫,并無遺漏。

  在他的講述中,盧志只是與他本人、與陸遙的部下們有些談話。以盧志的言辭心機,來對付這些粗魯軍漢,自然將陸遙的老底摸了個透清。另外,也細細詢問了近期各地局勢的變化情況。這些都屬平常,除此以外,似乎也別無可疑之處。而曾經與陸遙一行人同行的羊恒、李惲等,完全不曾注意到盧志,更不可能有任何交流。

  既然如此…

  “道明,究竟出了什么事?”眼看著天色漸亮,而陸遙再度陷入深思,薛彤終于忍不住發問。

  陸遙看了看薛彤,沒有說話,先將楚鯤遣走了:“你回去吧,與何云一起照顧好子道公。他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盡量滿足。但,絕不能讓他離開視線!明白了么?”

  楚鯤躬身應命離去。陸遙來回走動幾步,露出躑躅不定的神色。

  薛彤實在是狐疑的很,他待要再次發問,卻見丁渺帶了幾名部下,興沖沖地從城南北側的坡道奔上來。

  “都拿穩了!展開,展開!”

  士卒們手里拿著的,原來是好幾面極大的旗幡。待到展開后才看的清楚,這旗幡高下約有丈許,橫約三尺。底色赤紅,上繪有一條形貌兇猛的白虎。

  丁渺拍了拍旗面道:“道明,這就是你要的白虎幡了!”

  昔日魏朝制度,有旗信四十二種用以布傳朝廷政令或軍令。其中尤以青龍幡、朱雀幡、玄武幡、白虎幡、黃龍幡等最為貴重,旗幡上繪五方神獸以示朝廷威嚴,可用以代行天子詔命、指麾軍事、監察眾將。大晉立國以寬簡,故省其四種,軍中只用白虎幡主殺、騶虞幡主和,見者無不懾服。

  卻聽得丁渺繼續道:“…這種旗幡可不是咱們自己制作的尋常軍旗可比,通常都由皇帝賜給坐鎮方面的朝廷大員,就連越石公手中也不過兩面而已,這是僅次于朝廷所賜符節的重要儀仗。沒想到建春門南面的城闕下居然藏著四面之多!可惜,四面旗幡中有兩面受損了,可惜!”

  “沒事。”陸遙舉起旗幡看了看:“盡可以使用。”

  “道明,自從與那盧子道談話過后,你就古怪的很。你要用這些旗幡干什么?”薛彤大聲問道。

  “是啊!”丁渺躍躍欲試地附和道:“道明,莫非你有什么計劃么?”此前丁渺提出包抄石勒賊軍的后路,卻被陸遙婉拒了。這顯然使丁渺很有些不甘心,此刻他的神情分明是在說,要打仗了?還是要干別的?有什么好事,別落下我!

  得虧沈勁還在城臺下的藏兵洞里死死睡著,否則這兩個闖禍胚子湊在一起,不知要生出什么妖蛾子來。陸遙深深吸氣,又深深地嘆氣:“文浩兄、老薛,我確實在盤算一件事。不過…”

  陸遙來到墻臺的東北角,接著漸白的天光向建春門以外眺望,口中喃喃地道:“先等等,先等等…”

  薛彤與丁渺舉步跟了上去。

  建春門是鄴城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城外五里處,設有規模宏大的建安驛。這驛站一方面作為接待四方來人的所在;另一方面,在戰時也可用于屯兵據守,與城門呈犄角拱衛之勢。

  此時,這兩處俱是燈火通明。燈光映照下,許多影影綽綽的身影往來奔走。那是乞活軍正從鄴城以南各處營地火速集結而來。他們以建安驛為中轉站,在這里整頓建制和裝備后,再經過建春門進入鄴城,準備投入到與賊軍的作戰中去。

  昨夜,乞活軍校尉田蘭以數百人偽裝出了萬人大軍的行動,以此迫退石勒的攻勢。但此刻,聚集在建春門和建安驛兩地的乞活軍絕對超過了萬數!

  丁渺和薛彤也看到了這個忙碌的景象,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松了口氣。

  而陸遙濃眉深鎖。他想起了盧志適才與自己的對話。

  “道明,我在建春門左近觀望乞活軍上下的情態。這些將士的確都是驍勇敢戰之士,絕不懼戰怯敵。雖然此前與石勒所部作戰時損失非常重大,但所有人都對勝利充滿了信心。而領軍的李惲、田甄等將校也斗志昂然。他們調動了相當數量的精銳入城,決心在次日的戰斗中驅逐賊軍,收復鄴城。”

  “誠如子道公所言,乞活軍全由強悍的并州流民組成。他們的戰斗意志遠遠超過普通的朝廷官軍。”

  “沒錯。這樣的強兵,連盧某也不得不佩服。可是…他們是不是忽略了另一名大敵呢?”

  “什么?”

  “乞活軍上下皆因迫退了石勒所部賊寇而信心十足,故而制定了大舉進軍的計劃。可道明你有沒有考慮過,作為河北群寇大首領的汲桑,現在何處?”

  “那汲桑此前曾派遣驍將黃國攻打建春門,受挫于閣下的計謀之后,便無其它動作。想來…”

  “賢侄,你非河北人,不知那汲桑的厲害。汲桑雖出身于草莽,但卻精通韜略、雄武絕倫,故而成都王鎮鄴城時,就曾遣使深相結納,更贈以兵甲器械以助其聲勢,引以為外援。據說近歲以來,此人先隨成都王舊將公師籓起兵,率軍轉戰大河南北,屢破州郡。公師籓敗死之后,汲桑盡數收編其余部,實力不衰。如今更卷土重來,奇襲鄴城,斬殺新蔡王司馬騰…鄴城之內,兩軍鏖戰數個時辰,作為賊軍總帥的汲桑卻無所作為。道明,你覺得這正常么?”

  這是今天中午寫好的,補昨天的章節。貌似縱橫的網站進不了,這時候才發上來,抱歉抱歉。今日二更,深夜還會有一章,讀者朋友們不妨明早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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