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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談劉琨(想了解本書背景請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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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的心根據魏晉南北朝歷史文化圈(群號:154652699)討論內容整理  劉琨,劉越石。算是中國歷史上一位不怎么知名的民族英雄。

  有朋友問我,你喜歡兩晉,那個年代有什么英雄人物?我說有聞雞起舞的祖逖劉琨,朋友搖搖頭,沒聽說過。

  對此我很理解。劉琨生活在西晉末年的黑暗的時期,那時期原本就離我們太遠了。何況,劉琨的事業最終以失敗告終,他沒能挽救腐朽到極點的西晉政權,也沒能阻止五胡十六國這個更加可怕的時代洶涌到來。

  好在歷史愛好者們不以成敗論英雄。雖然劉琨沒有成功,但是他的精神、事跡,足以令人且歌且泣,慷慨動容。他是一位非著名、但卻了不起的英雄,毫無疑問。

  劉琨生于公元271年,中山魏昌人。他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后,和蜀漢昭烈帝劉備同宗。晉書記載,他少年時,即有俊朗之譽,以雄豪著名。與他兄長劉輿并稱“洛中奕奕,慶孫、越石”。

  如果熟悉晉書的敘事方式,我們可以知道,其實上面那些美譽可信度并不怎么高。拋開那些士人門閥互相吹捧的詞語,真實的少年劉琨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官二代加富二代,為人縱情粗放,談吐浮夸,好作豪言壯語。

  晉書《劉琨傳》史臣曰:劉琨弱齡,本無異操,飛纓賈謐之館,借箸馬倫之幕,當于是日,實輕佻之徒歟!這一段倒是很中肯。

  另外他還是個文學愛好者,是當時著名的青年創作集體“金谷二十四友”之一。這個“二十四友”的團體,其首領是賈南風的外甥、權傾一時的賈謐,主要的經濟贊助人是靠劫掠過往客商起家的超級富豪石崇。其中的成員良莠不齊。

  這群以文學青年自詡的人物在洛陽的金谷園里尋歡作樂吟詩作賦。好日子沒過多久,八王之亂開始,賈家惡貫滿盈,倒了。于是眾哥們兒也就一哄而散。

  在短短幾年里,他先后依附于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范陽王司馬虓、東海王司馬越。好在這幾人都是姓司馬的,因此雖然劉琨輾轉于幾方,“三姓家奴”的稱號卻落不到他頭上。

  另外,在幾次戰爭中劉琨證明了他的軍事能力。在面對一群廢柴、面瓜的時候,他還是相當能打的。

  這樣的日子如果延續下去,劉琨應該會作為西晉末年一個政治投機分子而留名史冊吧。然而歷史給了他一個機會。

  某日,因為在討伐司馬穎的戰斗中有功,劉琨被封為廣武侯。廣武這個地方,是并州雁門郡的郡治。當時匈奴劉淵自稱漢王,在并州起兵,先后打敗了并州刺史司馬騰麾下大將若干人。

  并州亂的不像樣子了,劉琨卻撈了個廣武侯的身份,朝廷這是為啥呢?過了幾個月,光熙元年,司馬騰被匈奴劉淵一再蹂躪,終于受不了了,他攜裹將士軍民數萬,逃亡鄴城。東海王司馬越隨即委派劉琨出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

  這是要劉琨接爛攤子呢。你丫的,朝廷果然沒安好心啊。

  當然,其實對劉琨的安排,并非是因為司馬騰逃亡而應急的任命,而是八王之亂結束后,東海王司馬越整體政治布局中的一環。

  八王之亂末期,爭斗的雙方,一方是東海王司馬越(根據地在青州)。另一方是以冀州鄴城為根據地的、實力非常強大的成都王司馬穎,他的幫手是占據關中的河間王司馬顒。司馬穎最終在306年被司馬越徹底擊敗,八王之亂就此結束。

  而匈奴劉淵勢力,最初以司馬穎的偏師身份出現,勢力并不強盛。他們只占據了并州的西河國和司州平陽郡。彈丸之地罷了。未見有在其它地域建立穩固政權的跡象。

  我想大家可以確認的是,司馬越集團的主要對手,毫無疑問是與他爭奪中央政權的司馬穎。307年汲桑起兵和早前公師藩起兵都是打著支持司馬穎,為司馬穎復仇的旗號,證明司馬穎的政治力量,確實根深蒂固。

  故此,司馬越最終在八王之亂中取得勝利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徹底消滅司馬穎的舊部、整合司馬穎的轄區,穩定河北的統治。

  這個任務,必須,也只能交給他極其信任的、不遺余力支持他的弟弟,原任并州刺史的司馬騰。因此,在并州被劉淵痛扁的司馬騰獲得了新蔡王、車騎將軍、都督鄴城守諸軍事、鎮鄴城的任命。

  司馬騰坐鎮鄴城,對冀州、并州、乃至更北方的幽州都形成了壓制的態勢。

  而并州刺史的職務,司馬越將之交給了劉琨。當時并州陷于戰亂,已非中央朝廷所能實際掌控。匈奴連續擊敗朝廷大軍,勢力迅速膨脹,控制范圍擴展到了太原、上黨、河東、河內等地。

  故此劉琨的就任,我個人認為不妨視為中央朝廷的一種表態,表示朝廷并未放棄并州而已。實際因司馬越在內忙于整合朝政、在外忙于穩固鄴城、許昌、襄陽、長安這四個軍事重鎮,根本就無意于插手并州。

  當時劉琨本人的地位并不很高,他在司馬越幕府中的作用也不明顯。其出任并州刺史,似乎主要出于其兄劉輿的舉薦。兄弟二人分布內外,似乎也是當時大家族自保的常用手段。

  劉琨名義上是出鎮北方大州的一方諸侯,實際上簡直就是一支敵后武工隊。在他帶著小部隊艱難創業期間,也未見中央政府對劉琨有任何支持,真是個可憐孩子。

  以上是劉琨出鎮并州的背景。他在路途中向朝廷遞了表文,文中說道:“道險山峻,胡寇塞路,輒以少擊眾,冒險而進,頓伏艱危,辛苦備嘗,即日達壺口關。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攜老扶弱,不絕于路。及其在者,鬻賣妻子,生相捐棄,死亡委危,白骨橫野,哀呼之聲,感傷和氣。群胡數萬,周匝四山,動足遇掠,開目睹寇。”慘狀觸目驚心。

  那么劉琨在到達并州以后做了什么呢?

  他先在上黨停留,招募人員,后攻擊前進,在版橋擊敗匈奴將領劉景進入晉陽。

  當時的晉陽,條件非常惡劣,劉琨在晉陽慘淡經營,著力于恢復經濟、積聚實力,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效果。其主要的舉措如下:

  首先,聚合并州殘余民眾、盡快恢復生產,得以立足;

  其次,遷徙并州北部、冀州西部、幽州西部民眾入并州,充實實力;

  再次,招徠游牧民族小部落;

  再次,招撫鮮卑拓跋部,以鮮卑對抗匈奴;

還有一項舉措,就是攻占上黨,依托太行山脈建立穩固政權并州,號稱天下之腰膂,而上黨,則是并州的重中之重  太原國(晉陽)和上黨接連成一體,雖然未必能有效控制所謂“太行八逕”,卻能基本做到有效遮斷。

  也就是說,劉琨的實力雖小,卻隔在并州和冀州之間,這有效地壓縮了匈奴劉漢的發展空間。使得匈奴向北、向東的發展通道被堵塞;向西依舊是游牧區,沒有意義;而向南,則是西晉朝廷重兵保護的河東及洛陽。

  由于劉琨的努力,使得匈奴的力量實際只局限在并州西河郡和司州平陽郡的狹小地域里。沒有戰略縱深,更沒有自給能力。劉淵為了這個困擾,將都城從離石遷移到蒲子,卻仍然無法改變戰略上四面受限的被動地位。

  而另一方面,冀州等各地的少數民族造反勢力在無法與匈奴漢國取得直接聯系的情況下,實際處在沒頭蒼蠅的狀況。每一支力量都在缺乏戰略目標的無意識游走。西晉大將茍稀的諸多戰績,就在這個時候產生。

  當是時也,西晉朝廷面臨的局面為之一新。

  匈奴漢國眼看氣數將盡,而其它各路反賊也都先后被擊敗。

  不得不說,這其中劉琨的功勞非常巨大。

  然而,西晉朝廷之腐朽無能,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

  八王之亂雖然結束,可整個朝廷依然風雨飄搖、內斗劇烈。我們大概列了一下,執政的東海王司馬越在那段時間的行為:

1)司馬越毒殺惠帝2)懷帝即位,與司馬越產生矛盾,司馬越出鎮許昌3)司馬越轉茍稀為青州刺史,與茍稀產生矛盾  4)鎮壓王彌、汲桑不利,轉移至鄄城、復移濮陽,再遷滎陽。

5)再還洛陽,與懷帝矛盾劇烈,誅殺朝臣,頗失人望  6)司馬越請討石勒,所征皆不至。

  7)當時的局面:公私罄乏,所在寇亂,州郡攜貳,上下崩離,禍結釁深,遂憂懼成疾。永嘉五年,司馬越薨于項。

  看這些事件就知道司馬越先后干了啥,簡單點歸納,他先殺了舊皇帝,再和新皇帝鬧矛盾,再和頭號大將鬧矛盾,再打敗仗到處逃,回來再和朝臣矛盾,殺了一批人.......

  你說這號貨色,絕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最后的結果是,西晉朝廷徹底被這家伙給整亂套了。

  在司馬越證明了他無能之極的同時,司馬越的弟弟,坐鎮鄴城的司馬騰不甘落后。這位仁兄和兩晉期間諸多名士一樣,姿態風儀簡直是完美無瑕,說出來的話語那叫一個氣派。問題是,一到真刀真槍的時候,這廝就暴露了廢柴的真面目。

  結局是,河北重鎮鄴城,在他手里丟了,司馬騰自己也死了。河北的叛賊們迎來了春天。

  以汲桑、石勒為首的反賊們先大掠冀州,揮兵渡過黃河,縱橫中原各地,劉淵也適時給予了許多封號籠絡他們,諸如滅晉大將軍之類,氣勢很足。

  這時候劉琨還在并州辛苦經營,突然間發現,他所營造的對匈奴包圍網已經不成樣子了。以石勒為首的叛軍在中原擊破名稱大郡、斬殺名臣大將,赫然已經對洛陽形成了包圍!

  對匈奴的包圍網從此蕩然無存,而西晉朝廷對少數民族叛亂者的戰略優勢也從此一去不復返了。

  中原的亂局,劉琨根本管不了,也沒法管。他只能繼續種田,努力發展力量。在晉陽、在上黨、在幽州、在冀州、在兗州,劉琨都初步建立起了政權,雖然中原淪喪,可是對匈奴本部和附從軍隊之間的隔斷,依然存在。

  匈奴劉漢政權憤怒地發現,無論他們的勢力擴張到了哪里,都面臨著劉琨的壓制。晉陽盆地一家一半;上黨盆地一家一半;跑到冀州去發展,劉琨也插一腳;跑到兗州去發展,劉琨居然還插一腳。甚至在攻打洛陽的過程中,居然還要與劉琨派出的援兵作戰!

  受匈奴封號石勒等人在中原喝酒吃肉的時候,匈奴漢國本部依然被壓迫在并州南部,動彈不得。

  石勒等人,原本不過是匈奴漢國用來吸引晉軍注意的工具而已,可現在,他們已經羽翼豐滿,尾大不掉了。

  匈奴漢國的貴族們不高興啊,我們匈奴人往北要對付劉琨和他拉來的鮮卑人,往南,要對付屯兵幾十萬的洛陽,吃苦受累全是我們的。你們這群地位低賤的雜胡,反倒吃肉喝湯——這算什么事兒?

  不滿歸不滿,石勒的力量持續增長,不可阻止。石勒其人確實有能,非尋常人物可比。

  為了擺脫眼前的窘境,匈奴漢國必須要有突破!

  他們不能往北,往北除了劉琨,就是鮮卑人;也不能往西,西邊都是荒漠草原;也不能往東,因為東面是冀州,那是羯人石勒的地盤.......既然如此,就只有全力以赴,攻下洛陽!

  匈奴漢國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勢,洛陽終于陷落。

  匈奴人志得意滿之余舉頭四望,往東方去,看到的只有石勒的雄兵十萬、戰將千員。

  312年,匈奴劉漢之主劉聰不得不任命石勒主持冀、幽、并、營四州軍事,封他為上黨公;而匈奴則逐步將用兵方向調整至西方,向關中進軍。

  這一方面代表了劉聰與石勒達成了明確的戰略分工協議,另一方面代表了以劉聰為首的匈奴世代傳統貴族和石勒為首的羯胡政治勢力之間的裂隙產生。少數民族叛亂者開始分蛋糕了。由于蛋糕實在豐厚,雙方決定彼此妥協,各自吃各自的蛋糕,但長遠來看,漢國的分裂不可避免。

  而此時的劉琨政權呢?

  劉琨自306年到達并州,白手起家,政權規模不斷擴大,力量不斷增長。極盛時期,其轄區囊括并州北部、冀州西部、幽州西部、兗州一部。這在當時險惡的局面下,非常非常不容易,劉琨可謂英雄。但其政權在312年以后,急劇地走向衰亡,其肇因,依舊是312年劉聰和石勒的戰略分工。

  劉琨費勁心機壓縮匈奴漢國本部的力量、又成功地將其本部和脅從力量割裂開來,為西晉朝廷創造了極其有利的態勢;

  可是,由于朝廷的無能,他的種種努力最終失敗,這兩部分敵人雖未能從劉琨手中討得便宜,卻成功摧毀了西晉朝廷中央政府,他們的力量都已成長到足以摧毀晉陽政權的地步了。

  必須注意的是,石勒得到的任命雖然是冀、幽、并、營四州軍事和上黨公,但是實際并州的軍事行動,仍然在匈奴漢國的一手操縱之中。這無疑是因為并州戰略地位重要,漢國雖然將戰略方向轉向關中,但不愿放棄并州這一重要的戰略支撐點。

  這個時候,劉琨政權面臨的形勢就非常險惡。在太行山以東,他的據點遭到石勒的進攻,被一一拔除;而和他同為西晉方面大員的王浚也被石勒擊敗。

  而在太原以南,他遭到了來自匈奴漢國空前的軍事壓力。從匈奴漢國的角度,它必須在攻略關中之前,拔除劉琨政權這個釘子。

  在匈奴漢國全力的進攻之下,劉琨無論如何都支撐不住了,上黨丟了,他退守襄垣,接著襄垣又丟了;隨后,晉陽又幾度陷落。

  因為承擔著太過嚴苛的軍事壓力,劉琨的部下之中,變節者先后出現了。而其余的部下們大批的戰死,其中就包括他才華出眾的侄兒劉演。甚至劉琨的父母,也在晉陽陷落時遇害。

  劉琨心如刀絞,晉書中說:“琨志在復仇,而屈于力弱,泣血尸立,撫慰傷痍,移居陽邑城,以招集亡散。”

  在他向朝廷遞交的表文里,他鏗鏘有力的說:“臣與二虜,勢不并立,聰、勒不梟,臣無歸志,庶憑陛下威靈,使微意獲展,然后隕首謝國,沒而無恨!”

  他絕不放棄,依然堅持作戰!

  并州的漢人本就不多,大部分還在匈奴漢國的控制之中,打到這個程度,劉琨兵員枯竭、糧秣枯竭,已經到了絕路。而對其政權起到重大支撐作用的拓跋鮮卑,也并不愿意過早介入到中原的亂局,正面對抗強大的匈奴漢國勢力。

  接下去的故事,就是悲劇的結尾部分了。劉琨依然在堅持,他用盡了一切能用的辦法,尋找一切可以用來打擊匈奴和羯胡叛軍的力量。可是,,作為政治家和軍事家的劉琨,已經走到了絕路。

  作為詩人的劉琨,還有一次最后的強音迸發,為我們留下了千古傳唱的詩篇《重贈盧湛》。“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乎若云浮;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辀;何意百練鋼,化作繞指柔。”

  或許可以這么總結,劉琨晉陽政權的存在,壓縮了匈奴漢國的發展空間,在一定時期內對西晉政權的存續發揮了巨大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晉陽政權對匈奴漢國東、北兩個方向的壓制也在一定程度上誘發了叛亂勢力的分裂。

  但當同在匈奴漢國旗幟下的叛亂者達成妥協之后,劉琨政權又同時成為了兩支少數民族力量的眼中釘,則敗亡不可避免。

  在劉琨政權滅亡之后,由他一手造成的匈奴漢國大分裂終究發生,在匈奴漢國的基礎上,形成了前趙、后趙這兩個政權。

  被匈奴人當做棋子的石勒,成功建立后趙;后趙經歷幾番激戰,消滅了匈奴人建立的前趙。

  劉琨的后半生孜孜以消滅匈奴叛亂為己任。他最終失敗了,但他肯定沒有想到,他割裂匈奴政權的舉動,某種程度上觸發了匈奴政權的徹底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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