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西門。
沈勁撩起衣衫下擺,直接便從一名倒地呻吟的士卒身上跨了過去。
“這等貨色,也敢與你家沈老爺斗?小輩,你們去打聽打聽。我沈老爺從軍十載,和匈奴人舍生忘死惡斗過無數回,多少次從尸山血海里殺將出來?”他嘿嘿冷笑道:“爾等不過在中原剿滅幾個亂兵,打的仗猶如孩童嬉戲打鬧,嘿嘿…自以為了不起么?我呸!今日只靠這雙拳,便教爾等盡皆低頭!”
原本圍攻他的有十余名士卒,大部分都已經被打倒,此刻還站立著的不過兩三人罷了。眼看沈勁兇神惡煞地步步緊逼,為首一名作什長打扮的漢子強作鎮定道:“姓沈的,你竟敢毆打巡城衛軍…好膽!你這般行事,不怕殺頭么?”
沈勁瞥了他一眼,也懶得爭辯。他呸地啐了口帶血的唾沫過去,伸出手來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有膽量便拿刀來,往這兒砍!看你家沈老爺怕是不怕?”
他不去理會那幾名面如土色的士卒,轉頭招呼他自己的部下:“弟兄們,把獵物都帶上,咱們走!回營里大鍋燉爛了,大家伙兒開葷!”眾人齊聲應是,抬起那些飛禽走獸之屬便走。沈勁將撕破的袍服細細掖好了,大搖大擺地跟在后面。
在他們周邊有不少閑散的士卒、百姓貪看熱鬧,此時起哄的有之、喝彩的有之、勸阻的有之,一時喧嚷起來。
正吵鬧的時候,密集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隨即街道兩側各涌出數十名甲士。
這些甲士個個神情肅然嚴整,身軀雄壯,舉動矯健有力。他們排成密集陣型如墻逼近,雖只數十人進退,卻如千軍列陣般法度森嚴。他們身披的鐵甲、左手持長刀,又有持盾,每一幅大盾都以朱漆揮著張著血盆大口的虎頭。數十面大盾累疊成行,便如數十只猛虎將要噬人!
這些甲士正是越石公的扈從親軍,護衛晉陽的精銳之師。這彪軍馬一出,哪怕勇武自矜如沈勁也不敢再動。只得看著甲士們擠壓過來。待到接近時,隊伍便向兩翼延伸,擴展成一個環形的包圍,將沈勁和他的部下們圍在中央。
待到甲士扎住陣腳,越石公麾下大將劉演劉始仁面沉似水,大步邁入圈中。
那些城門衛軍原本抖抖索索地躲在一邊,眼看自家的將軍率領精銳兵力來到,頓時又神氣了。沒傷的一骨碌爬起,有傷的互相扶持,一個個來到劉演面前拜倒:“拜見將軍!”
沈勁雖然剛勇急躁,卻也能屈能伸。方才他是含怒出手,此刻冷靜下來,立刻就意識到形勢不妙。與同僚賭斗這等事只合私下里做,萬萬不能擺上臺面的,認真查究起來便是大罪。看那劉演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若自己再要強項,豈不是活膩了么?
沈勁這么想著,也立即跪伏在地,大聲道:“在下乃是陸將軍麾下隊主沈勁,拜見劉將軍!”他的部下們見他拜倒,便隨之下拜行禮。
“陸將軍麾下隊主?你是那陸遙的部下?”劉演問道。
“正是。”
劉演點了點頭。那城門衛軍的什長甚是機靈,拜伏的時候一直偷偷去觀察劉演的臉色。此刻他忽然在地上爬了幾步,牽住劉演的衣角哀聲道:“將軍,這廝好生無禮,竟敢…”
話音未落,劉演道:“拿下!”
幾名甲士箭步上前,頓時將那什長,反剪雙臂壓倒在地。那什長猝不及防,一頭霧水地叫道:“將軍,抓錯了!抓錯了也!”
在什長的胡亂叫喚聲中,劉演的聲音雖不高亢,卻字字聽得清楚:“莫要狡辯了。我早已聽得明白!我將巡視城池的職責交給你們,一是要維持出入秩序、二是要防備盜匪,須不曾教爾等仗勢索要賄賂。依軍律,先重責二十棍。”
隨行人員立時褫下什長的衣衫,取出大棍,當街行刑。
刑殺當前,自有威嚴肅然。四周原本嬉笑圍觀的人眾漸漸安靜下來,整條街上鴉雀無聲,只聽得到大棍著肉的噼啪噼啪聲和那什長的痛呼。
頃刻之間,行刑已畢。那二十棍毫不留情,棍棍都用了十足的力氣,只把什長的脊背打得皮開肉綻,望之甚是凄慘。
什長忍著痛想起身,不料劉演一擺手,施刑的漢子一腳踹在他背上,將他再次放倒。
“前一樁過錯便如此懲治了,接著說后一樁過錯。”劉演道:“近年以來,匈奴猖獗。原并州司馬刺史坐擁并州軍五萬之眾與匈奴作戰,卻屢戰屢敗、喪師失地。朝廷委派越石公鎮撫并州,是要借我軍將士長勝不敗的勇力來挽救危局。然而,你這廝以眾凌寡,竟然還不敵對手,一個個都被打倒。這等不堪之事,實在挫傷我軍的威風!”
他咬牙道:“給我重責五十,看這廝今后還敢如此!”
包括圍觀人眾在內,諸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再重責五十棍?若像方才那二十棍一般手下不留情面,只怕當場就要活活打死了。這位劉演將軍治軍之嚴,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正要施刑的時候,忽聽有人大聲道:“劉將軍,且慢!”
一人一騎從遠處如飛而來,馬上人大聲呼喊,十分焦急。
劉演微微冷笑,他揮手示意,外圈的甲士便波分浪裂般讓開一條道路,任憑這騎士直闖進來。
來者正是陸遙。
適才趙鹿來報說沈勁在城門口和衛卒廝打起來,頓時惹得薛彤暴跳,要點起兵卒前來助陣。這可差點沒把陸遙嚇死,晉陽乃越石公駐節之所,多少高官大將在此。你點兵出營作甚?難不成是要兵變?好不容易將薛彤勸解了,他再心急火燎地縱馬往西門狂奔。卻畢竟慢了些許,剛巧撞上劉演要向那倒霉的什長施刑。
眼看陸遙來到,沈勁和他的部下們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適才劉演重罰那什長,傻子都知道是做給他人看的,故示公允而已。若真的放任那什長被打成重傷或打死,沈勁等人的下場只怕比那什長更慘吧。劉演身為主管晉陽捕盜、治安等事的并州參軍,足足有數十種辦法可以處置他們。
雖然心中想的明白,他們偏偏又無計可施,早就急的要吐血。好在這時陸遙終于趕到,眾人都覺得有了主心骨。
陸遙縱身下馬,并不搭理沈勁,先向劉演施禮問好,禮數做到十足。
兩人都是獨掌一軍的將軍,其實劉演的職務也未必比陸遙高出許多。可劉演依舊大喇喇地受了一禮,隨即漫聲道:“陸將軍,你的部下狩獵回城,這幾個巡城兵丁竟敢索要分潤,因此雙方起了抵牾。我適才已經叫人重打了為首的這廝二十棍…你看,這般處置還公允么?”
陸遙頷首道:“劉將軍不但治軍嚴格,而且氣量寬宏。這般處置十分公道,在下心悅誠服。”
“好好。”劉演緊接著又道:“這廝還有一樁可鄙之事。他與貴部沈隊主爭持斗毆,居然以多欺少…”
他正待痛斥那什長一頓,陸遙打斷他道:“劉將軍,將士們好勇斗狠,乃是血氣使然,尋常事爾。至于以多欺少,這更不過是兵法的詭道罷了。將士們偶爾較技為戲,您何必動怒呢。我看,此事就這么算了吧。陸某部下也有不當之處,回去之后我定當嚴懲,絕不敢再惹是生非。告辭了,告辭了!”
陸遙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剛一說完,帶著沈勁等人轉身就走。陸遙想的很明白,劉演分明是逮著機會要和自己作對,如果和他扯下去,天曉得又生出什么事情來,是以三言兩語與劉演分說得清楚,立刻就要離開,絕不多做耽擱。
可陸遙等人才邁了三五步,就不得不停下了。
眼前是呈環形包圍著他們的數十名甲士。他們巋然不動,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陸遙如果非要前進,就得撞開這些全副武裝的甲士才行。
只聽見身后的劉演凌然道:“陸將軍,事情尚未了結,何必這么心急離去?我方才說了,這廝有失我軍臉面,須得重責五十棍。你且安心看我將此事處置完畢,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