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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版橋之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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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十二月初一。黎明。

  版橋。

  此地位于上黨郡西北涅縣境內,謁戾山、胡甲山等并州群山余脈所及。清漳水從山中發源,在一片稍許平緩的地形劃了道由北向西,再轉而向東的弧線,河道在此開闊,向東岸漫延出大片灘涂。在濃云密布的天空下,大約人高的枯黃葦草一眼望不到邊際,對兩軍的側翼都形成了天然的守護。

  在灘涂葦草之間和胡甲山余脈的丘崖斷壑之間,騰出了一塊小小的平原。這就是雙方選定的戰場。

  慵懶的太陽還在地平線上徘徊的時候,三千名晉軍將士已經矗立在這里。他們中有的是幾個月前的敗兵,有的是才入伍的新兵,他們甲胄不全,兵器也五花八門。雖然盡力將隊伍列的齊整,可是偶爾的雜亂暴露了不少士兵內心的緊張。這么快就要面對那些如狼似虎的匈奴人,許多士兵還沒有思想準備。

  劉琨卻似乎絲毫沒有把即將發生的戰斗放在心上。他今天在鎧甲之外披著一件華貴的錦袍,策馬立于中軍。他單手控馬,悠閑地用馬鞭輕輕敲打著鞍韉,偶爾才睨視一眼對面松散的匈奴人軍陣。

  與此同時,匈奴大將劉景也正在眺望著晉人的軍陣,望了半晌,他焦躁地撥馬回旋,揮鞭抽在幾個憊懶的士兵身上,惡狠狠地罵道:“你們這些卑賤的小兔崽子,快給弓上弦!把彎刀拿穩了!一會兒誰敢不賣力,老子活劈了他!”

  遠處不知哪個士兵高聲應道:“晉人的軍隊都被我們打怕了,打起仗來比綿羊還怯懦。我們只要用抓羊的力氣對付他們就夠了!”士兵們一陣哄笑。

  劉景故意粗聲大嗓地罵了幾句,便不再管他們。這一年來他的心情非常差,只有在士卒們中間肆無忌憚地罵罵咧咧時,才感到舒坦和自在。

  多年來,他為了偉大的撐犁孤涂單于東征西討,立下過赫赫戰功;單于正式起兵反晉時,他受封為滅晉大將軍,儼然是單于親族以外的頭等大將,榮寵無人能及。然而這一切,在去年初夏之后就改變了。那一次攻打晉人朝廷的戰役進行的很是順利,先后攻克了黎陽、延津等地,抓獲的晉人男女老幼大概有好幾萬人吧,怎么數也數不清。如果是幾萬頭牲口倒也罷了,幾萬個人這么跟著,還怎么打仗?劉景耐不住性子,索性帶人把這些俘虜全都推進了滾滾黃河。祖先們在草原上經常如此,打敗了其它部落后,部落屬民高過車輪者皆斬。劉景覺得自己實在是干的痛快。

  誰知,大單于知曉此事之后,居然大發雷霆,立即派遣了使者怒斥劉景,說什么:大單于要消滅的,只是司馬家的人而已;普通百姓無罪,怎么可以加害?

  劉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這算什么話?晉人的皇帝可不就是姓司馬么?不把晉人都殺光,怎么消滅姓司馬的皇帝?大單于的事業越來越興旺,可他的想法,卻越來越奇怪了。或許是因為大單于年輕時在晉人的都城里住了太久,學了太多漢人的古怪道理吧。

  從此以后,劉景就再也沒有得到單獨領兵作戰的機會。這次大單于揮師直下河東,只命令劉景帶領各地雜胡組成的部隊留守晉中諸城,劉景的心里不知有多么郁悶。

  這次得知有漢人的軍隊來犯,他仿佛像聞到了血腥氣的猛獸般激動,急如星火地召集散居在各地的人馬。可是分散在諸多城池村鎮的隊伍哪里是那么容易聚齊的,雖然劉景心急火燎地趕路,但是仍然比預料中慢了三天到達。而正是在這三天的時間里,他面臨的敵人由一撥烏合之眾變成了粗具規模的軍隊。

  “叔父!”充滿銳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名青年武士催馬來到了劉景的身邊:“對面那個晉人的大官,在戰場上穿的那么顯眼,他是傻的嗎?你派我為先陣吧,看我踏平敵軍,一刀搠死那家伙!”

  這青年是劉景的侄兒彌且,素來得到劉景的喜愛。他就像是冒頓單于的年代在草原盡情奔馳的匈奴人,兇猛好殺、充滿活力,不像如今圍繞在大單于身邊的那些匈奴官員,個個都象漢人一樣怯懦。

  劉景眺望著對面晉人的軍陣。那名鎧甲鮮明的晉軍大將身后高高地打著一面素色的“劉”字大旗。劉景用力揉著自己胡須橫生的寬大下巴,想了想,卻并不記得并州的晉軍將領中有誰姓劉的。他躊躇了片刻,下令道:“彌且,你帶三百輕騎去沖一沖!要是敵陣動搖,我立即率大軍掩殺。若是敵陣不動,你就包抄到側翼放箭,我自會接應你。”

  彌且大聲答道:“遵命!”尖銳的骨笛聲中,三百名匈奴騎兵立刻跟著他沖了出去。

  胡人各族內遷以后,幾乎都從純粹的游牧民族轉化為了且耕且牧的半游牧民族。因此這支部隊除了不足千人的匈奴騎兵外,其他的都是步卒。若不是劉景對侄兒的勇武深具信心,也不會輕易將全軍超過三成的精銳騎兵都交給他帶領。

  兩軍相距不過數百步,匈奴騎兵縱馬奔馳,轉眼就沖過了一多半的路程。他們在馬上狂呼亂喊,揮動鐵錘、大刀等重型武器,聲勢駭人;根據以外的經驗,大部分晉軍在這時便會慌亂奔逃,匈奴騎兵恰好沖陣而入。

  可是眼前的這支晉軍卻與尋常不同!他們的陣線絲毫不曾動搖,隨著聲聲號令響起,數百支高舉著的長矛被平放下來,閃亮的尖鋒層層疊疊,整條戰線頓時成了刺猬一般。

  彌且冷笑一聲,哪怕訓練有素的晉軍,也絕不會是匈奴精銳的對手;這樣的步兵密集陣型,他已經不知打敗過多少次了。他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在率隊沖鋒之前就已經仔細觀察了戰場的地形。在晉人中軍的右側前方是一片怪石嶙峋的坡地,與右側綿延寬廣的蘆葦蕩相連。這是步卒據以對抗騎兵的良好地形,卻不利于騎兵的奔馳。因此他吆喝一聲,帶著騎兵轉向左側,沿著與晉軍陣線平行的方向前進。

  稍許降低了馬匹馳騁的速度,彌且伸手取下了背負的長梢角弓。這時,三百名騎兵幾乎同時張弓搭箭,這正是匈奴人賴以縱橫萬里草原的奔射之術!這個距離上,彌且這樣的匈奴神射手幾乎可以百發百中,晉軍的長矛步卒不過是靶子而已。

  彌且已經盯上了那個被許多將士簇擁著的晉人大官。他正要開弓,忽然間驚呼一聲。

  晉軍陣營左側,在減緩速度的匈奴騎兵的正前方。晉人步卒如同波分浪裂般向兩旁分開。一彪騎兵仿佛猙獰的猛獸忽然現出身影,他們人披重鎧、馬覆鐵甲、手持丈六大槊,在轟雷般的馬蹄聲中直撞向匈奴的騎兵隊伍!

  這隊重騎兵想必是極小心地隱藏在重重疊疊的旗幟之后,在殺出來之前,匈奴人竟然無一人有所察覺。沖在隊伍最前的彌且只覺眼前一黑,視野便完全被那隊鐵甲騎兵所占據。

  匈奴以輕騎邀擊晉人步卒,施展的不過是草原民族與中央王朝軍隊千載對抗的故伎。而晉人則將計就計,以重騎硬撼匈奴的輕騎!

  這一來,匈奴人立刻陷入了被動。沖在最前的幾名奚人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已被奔騰而來的晉軍甲騎沖撞下馬,頓時踏為肉泥。

  彌且畢竟是極精銳的匈奴勇士,雖在逆境,猶自鏖戰不懈。他抬手發箭,正中一名晉軍騎兵的面門。與此同時,數十名反應較快的匈奴人也紛紛放箭,他們卻沒有彌且那般準頭,絕大部分箭矢直接被厚重的甲胄彈開了。

  兩支騎兵對沖,接敵速度何等快捷?晉人瞬間迫近。而很多胡人直到兩撥人馬交錯在一起的時候,甚至都沒能取出近戰武器。

  彌且還來不及取刀,便有幾條長槊挾裹著勁風直刺而來。彌且大吼一聲,把角弓劈面扔去,隨即雙手環抱馬頸,騰身翻入馬腹之下。兩支騎兵對沖的速度何等之快,彌且一伏身的時間里,那幾名晉軍騎兵便從他身邊掠過,繼續向前沖殺。

  眨眼的功夫,彌且揉身從馬腹下穿過,自戰馬的另一側重又坐上馬背,這連串動作純靠雙臂和腰腹之力,靈活的仿佛猿猴一般,任誰看了都要喝得一聲彩。他反手一握,掌中便多了道森寒的光芒,眨眼間確定一個極兇悍的持刀晉軍騎兵,催馬沖了過去。

  那揮刀大殺四方的正是王修,他掌中斬馬刀重達四十余斤,每出一刀,必有一名匈奴人慘嚎落馬。眼看彌且橫沖直撞而來,王修舞刀便砍。誰知“鐺”地一聲輕響,王修手中那把精鋼打造的斬馬大刀竟然如豆腐般被從中切斷,對面的匈奴人掌中現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毫不遲延地直取王修的胸膛!

  眼看那鋒刃距離王修不過數寸,彌且的嘴角已經露出猙獰的笑容,誰知耳邊忽然疾風大作,顯然是有人使長兵器刺來!彌且顧不得殺傷王修,反身揮刀去擋。他手中刀看似短小,卻真正是從無數戰利品中千挑萬選出的上品寶刀利刃,足以削鐵如泥,料想無論是槍、槊還是長戟之類兵器都必然被一刀兩斷。

  誰知那長槍竟然如同活的一般,瞬息間變換了幾個角度避過彌且舞動的刀鋒,槍頭重重地拍擊在他的胸膛。這一槊招數輕靈,但蘊含的力量卻大得出奇。縱然在馬蹄踏地的轟鳴聲中,咔嚓嚓的碎裂聲響依舊清晰可辯,也不知彌且究竟斷了多少根胸骨,頓時狂噴鮮血,倒栽落馬。

  能將長槍使得如此靈動矯變的,自然非陸遙莫屬。他的家傳槍法確有神鬼莫測之機,將長槍使開,片刻間已有七八名胡人斃命。這個倒地的胡人居然還是第一個逼得他變招的。陸遙冷冷瞥了眼栽倒在地的彌且,看他的皮帽上裝飾著白色的翎羽,應當是以勇力著稱的有名人物;然而在重甲騎兵的集團沖擊下,只有死路一條。

  王修自知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只發一聲喊道:“道明!多謝救命之恩哪!”

  陸遙卻無暇理會,繼續挺槊沖擊。

  明天有事,上午的一章提前發了。謝謝各位讀者支持。羞愧地表示:我非常、非常期待收藏。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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