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出這樣的結論之后,姜風在宋嬌眼里,就變成了一個運氣不錯的鄉下少年。
——能被重繁這樣的人利用,當然也是運氣不錯的表現。
這樣一想,她的態度就不免有些輕慢,翁肅留意到了,咳了一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宋嬌馬上醒悟,眼珠微微一轉,微微有些擔憂地道:“小姜,你在我眼里,就跟我弟弟一樣。有些話,做姐姐的得提醒你一下。”
她大約二十多歲,姜風叫她一聲姐姐,一點也不違和。
姜風認真地道:“宋姐姐你說。”
宋嬌有些猶豫的樣子:“按理說,你能跟小主人交上朋友,也是挺好的事情。少年人的友情非常珍貴,值得珍惜。不過,你們倆認識相處的時間不長,有些事情你可能還不太了解。”
姜風迷惑地問道:“大概是什么事呢?”
宋嬌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家這位小主人,脾氣不算太好,有時候發起脾氣來有點過火,你要多擔待一點。”
姜風的表情更加茫然:“脾氣不太好?我不覺得啊?我們倆一起玩的那段時間,他感覺挺好的。就還經常覺得他客氣過頭,有點太生疏了。”
宋嬌嘆了口氣道:“所以我說還是相處時間太短了,小主人他啊,就是在陌生人面前還好,越熟的他就越不會控制。不過這也沒辦法,終歸還是因為他的身體!”
她說,重繁從出生起身體就非常虛弱,不管哪個大夫看過了,都說他活不到成年。
他從出生起就是重家的第一繼承人,身份非常高。
這樣的人。擁有這么不幸的人生,當然格外讓人心疼。
所以,他從小到大。家里家外的人都對他千依百順,他要什么就給他什么。把他嬌慣出了一身的壞毛病——當然宋嬌說得很委婉,但話里話外就是這個意思。
重繁在外人面前還好,在熟人面前就會本性暴露。
他的性格壓抑而暴躁,為了一點小事就會大發脾氣,包括長年照顧他的侍女,身上也是一塊青一塊紫,都是被他打的。
盡管如此,一想到他壽命不長。家里人也都忍了下來。
宋嬌憂心忡忡地道:“我看你也是個老實的好孩子,如果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盡量忍忍。實在忍不了了,可以來找我,我雖然位卑力微,但還是能給你想想辦法。”
姜風搖頭感嘆,道:“原來是這樣啊…以前真沒覺得。不過宋姐你放心,我會注意的!”
宋嬌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眉頭緊蹙,一副擔心的樣子:“嗯。到了憶帆里,你一定要步步小心!”
馬車走得很快,二十里路一瞬即過。千帆山脈的主峰出現在眼前,憶帆里就位于那里。
宋嬌點到即止,沒再繼續多說,而是給他介紹起憶帆里的來歷來。
憶帆里位于千帆盡正中央,是當初重千帆的妻子紀輕云來這里以后,建冇立起的第一座城市。
單從這個名字就可以感受到他們夫妻倆當年的感情有多深,宋嬌身為女人,說起來更是無比向往。
如今已是千年以后,紀輕云并非武修。早已身化黃土。但她建立的這個城市,卻一代接一代地傳了下來。成為了九天玄極最富庶繁華的城市。
這時,馬車已經到了山腳下。宋嬌表情復雜地指向外面,介紹道:“看,那就是憶帆里!”
看見憶帆里,就以姜風之鎮定,也忍不住驚呼一聲,從馬車里探頭出去看。
要不是宋嬌剛才才強調過,要不是它的名字如此秀致,姜風完全想像不到,這會是一個女性建立的城市!
但是想起這位女性所做的事情,又會讓人覺得,這座城市,的確就應該是她建造的!
以沒有融合明心種的普通人之身,在丈夫剛剛過世的時候,帶著肚子里的遺腹子,舉起對抗魔族的大旗,最后終結了九天之亂,還九天大陸以和平與秩序。
這樣的女性建造的城市,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憶帆里,位于千帆盡主峰的這座巨大城市,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戰爭堡壘。
從某個角度來說,它是丑陋的。
它鑲嵌在主峰的半山腰,通體由鋼鐵制成,粗糙剛強,表面上傷痕累累。
它冷漠而肅然,上面沒有任何裝飾物。就連表面上刻著的那些明心結構,也粗糙斑駁,銹跡斑斑,就像一道道流血的傷口。
唯一會讓它顯得稍微柔和一點的,就是墻壁上與山體上的一些植物,它們綠得發亮,生機盎然地四處攀爬著。
姜風喃喃感嘆道:“…它真美!”
宋嬌一愣,接著翻了個白眼,嘀咕道:“果然是鄉巴佬,連壯觀跟美都分不清楚。”
翁肅再次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對姜風的態度,她背著姜風翻了個白眼,道:“抓緊時間看看吧,再過不久,這里就要拆了。”
“拆了?!”姜風大驚,轉頭問道,“為什么?!”
宋嬌指指點點地道:“因為這里已經不合時宜了呀。重家現在是大陸第一的商家,每天進出這里的業務量都很大,很多人看見憶帆里,嚇都嚇死了,怎么談生意?”
姜風皺緊眉頭,沉默了下來。
宋嬌這時也沒空管他在想什么。憶帆里在半山腰,向上一條石板路斜斜上去,他們剛到山腳就被攔住了。
一個衛兵面無表情地走過來,道:“通行證。”
宋嬌掏出一塊令牌給他,衛兵掃了一眼,道:“這是白邊鎮的執法令,不是憶帆里的通行證。”
宋嬌哼了一聲,讓出姜風道:“這位是小主人的朋友,他特地請來參加落日宴的,這都要攔住,你們在想什么呢?”
衛兵瞥了姜風一眼,平靜地道:“族長大人自己來,也要出示通行證!”
宋嬌不滿地道:“沒辦法,姜少爺,他們不相信你的話!”
姜風微笑道:“他們又沒見過我,隨隨便便就相信我才不對勁呢。”
他笑了笑,掏出一封信函遞給那個衛兵,衛兵打開看了一眼,行禮道:“請進!不過抱歉,只有您一個人能進!”
他的話分外不近人情,宋嬌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鐵青。
姜風道:“嗯,宋姐,翁哥,謝謝你們送我到這里來了,有機會再見面吧!”
宋嬌的臉色瞬息萬變,很快恢復了原樣。她湊近姜風,一邊整理他的衣領,一邊在他耳邊輕聲道:“阿風,接下來的路,姐姐不能陪你一起走了,記住姐姐的話,有什么不好的,就來找我。我就在白邊鎮,你隨便問個人就能找到我。”
她悄聲輕語,吐氣如蘭,長發輕拂在姜風的肩膀上,勾得人心底發癢。
姜風無辜純潔地點頭道:“嗯,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保護我自己的!”
似乎從哪里傳來了笑聲,像是錯覺一樣,一瞬間就消失了。
宋嬌和翁肅下去了,馬車上只剩下姜風一個人。他放松下來,卸掉了先前的偽裝,表情嚴肅地看著周圍的景物。
憶帆里里面跟外面一樣,風格冷硬,只重實用,絕不講究外表。
不過里面雖然是山腹,卻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陰暗。當初的建筑師用巧妙的方法引入了天光,照得里面大部分都非常明亮,同時也讓陰影的部分格外黑暗。
光線好,當然看得更清冇楚。山腹里的墻壁上打著一層一層的明力結構,很多他都認不出來。
姜風恍惚間有一種錯覺,他所看見的這座堡壘其實是一頭巨大的野獸,它安靜地蟄伏在這里,隨時都有可能張開利齒,撲咬過去,直到把敵人咬得粉身碎骨。
同時,這里森嚴的戒備告訴他,這并不是他的錯覺。
憶帆里里面十步一崗,百步一哨。衛兵們的表情森冷嚴肅,像是石頭雕刻而成的一樣。
姜風的馬車經過時,他們投來警惕的目光,冰冷的戰意在姜風的皮膚表面一閃而過。
這樣一座城市,要被拆除?
不,絕不可能!
它就是以戰斗為生的!
對它來說,永遠沒有什么不合時宜。
它時刻準備著,成為人類對抗魔族的第一道防線!
姜風微笑了起來。
他想,有些問題,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翁肅,你怎么看?”
聽完宋嬌的回報,重五轉向翁肅。
剛才路上,雖然說話的一直都是宋嬌,但其實兩人間還是以翁肅為主導。
翁肅沉默片刻,點頭道:“我同意宋嬌的判斷。”
重五信任地道:“那看來沒錯了。誤導我們把關注點放在這個少年身上,再讓人覺得重繁心性不穩,這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我覺得不能這么想。”
旁邊一個老人撫摸著自己的長須,搖頭道,“你怎么能保證,重繁的身體恢復真的跟這小子無關?虛則實之,萬一他就是有意用這種方式讓我們忽略這小子呢?”
重五目光微閃,笑道:“六長老,您不用擔心。我還記得您以前教我的話呢…就算是廢子,只要用得好,也一樣能發揮出作用。身為長輩,我可是送了他見面禮的!”
先發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