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教科書上對資本主義的萌發,界定在萬歷時期。●⌒頂點小說,徐元佐因為是從朱里這么個商業小鎮進入大明,從未接觸過真正意義上的農村。看看縣城、郡城,都是一片商業繁榮,人丁興旺的景象,總以為大明已經進入了商業社會。
直到統計數據出來,才能看出這個帝國的農業屬性之強。
轉農入商,終究還是任重道遠。
“我們只有六十四萬兩,縣衙為何能得一萬兩?縣尊不是已經收得足額了么?”有董事問道。
程宰微微有些尷尬,道:“這也算是給縣尊的孝敬吧。只是縣尊十分清廉,不肯私拿,歸入了公賬。”
徐元佐看了一眼那位提出質疑的董事,往日沒有什么往來,是小股東題名上來的。他又看了看胡琛,胡琛會意,自覺道:“縣里終究是有許多開銷的,總不能一點銀子都沒有。俗話都說縣令是大戶的暖腳婢,就算是婢女偶爾也要賞盒胭脂嘛。”
——說得的確很有道理,但是聽著怎么讓人挺不愉快的呢!
徐元佐并不喜歡別人這么調笑鄭岳。他可是鄭岳的弟子啊!要不是知道胡琛這話里多少帶了自嘲的意味,還真是容易誤會他在挑釁呢。
胡琛曾在云南做過一任知縣,灰頭土臉地回到唐行,還是覺得在家鄉經商更愜意些。
眾人紛紛笑了起來,徐元佐輕輕拍了拍手,道:“銀子的事大家都清楚了,這里我得多說一句:咱們都是有身家的人,別做那些被鄉梓戳脊梁骨的事。既然不繳國稅,那么該修的路,該鋪的橋。該建的倉,該助的學,一個都不能少啊。”
“為富且仁,富貴方能長久。”袁正淳給徐元佐扎了個臺面。
徐元佐朝袁正淳點了點頭,又道:“很多事咱們覺得是做善事,其實對咱們更有利。就說城南十里鋪的放生橋。那座橋修了之后。從唐行往郡城要少走三五里路。對尋常百姓來說,三五里算得什么?然則對于咱們商賈而言,一里路就是一里路的成本啊!《生意經》再長,歸根結底也就四個字:降本增效!降低本錢,增加效益。一次少走三五里,節省一兩分的本錢,十次呢?五十次呢?五百次呢?大家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眾人微微頜首,頗覺得徐敬璉看問題的確跟常人有些不同,仿佛總能看到事物的本質根源。
“捐款可以抵充稅銀。只是為了一個樂善好施的名頭么?”徐元佐繼續道:“我看不然。更是為了要銀子用在咱們需要的地方上。咱們現在最需要的地方是什么?”
他突然停下來,環視諸位董事。
諸位董事也互相看了看,終于聽到袁正淳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個字:“路”。
江南水網稠密,船運發達。水運成本也一向低于陸運。尋常小船所承載的貨物,要是走陸路,人吃馬嚼,運輸成本立刻就上去了。而且走熟了的水路更比陸路安全,不用擔心發生馬失前蹄、轱轆毀損、路霸劫匪等諸多意外。
如今從浙江傳來了夜航船。真正的夕發朝至,一點都不耽誤事。雖然陸路有星夜疾馳的說法。但誰都知道在晚上趕路的危險性有多高。
水路既然有這么大的優勢,為何袁正淳和徐元佐都惦記著陸路呢?
江南固然是水網交錯,終究不是未來水世界。天然河道加上人工開鑿的運河,并不能貫通華亭、松江每一個要點。就如某人嗓音極佳,隨便喊喊就能碾壓許多歌手。但如果他能夠進一步勤學苦練,掌握更多演唱技巧。是否如虎添翼呢?
“我仁壽堂主營牙行和包稅,對‘物流’二字最為敏感。水路通暢,陸路平坦,我們的成本就要小很多!只有準確估算貨物在途的時間,咱們才能妥善安排好貨棧、倉庫。大家都是生意人。倉庫空一天就是白扔了一天的銀子;若是問別家借用貨棧倉房,那又是一筆開銷。而這筆成本要降下,路就必須徹底掌握手中。”
徐元佐普及了一下物流知識,留了個點時間讓諸位董事思考一下。后世學工商管理的學生都知道豐田的零庫存管理,絕大部分人都從管理角度為其贊嘆,然而離開了日本發達的基礎設施,也只是水中花鏡中月。
“那…咱們是要修路么?”之前那位董事有些遲疑:“這是否需要股東大會決議?”
徐元佐不置可否,道:“咱們是否以仁壽堂的名義修路,尚且有待斟酌。不過今年大家分紅不少,明年肯定更多,卻不妨自己考慮一下,拿出些許,做做善事。”
眾人紛紛道:
“我家年年都是要施粥的。”
“年節將至,街坊鄰舍總是也要周濟一把的。”
徐元佐才沒心情聽他們自我標榜,淡定道:“我家沒甚根基,想做善事也沒什么路數。不過聽說云間公益廣濟會專精此道,捐款給他們還能勒名刻功。我打算給他們捐個三五千兩,全交給他們去辦就是了。”
“呵呵,敬璉好法子,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也出個三千兩吧。”袁正淳耳聰目明,當然知道徐家與云間公益廣濟會之間的關系。
事實上,只要不是瞎子,誰不知道這廣濟會的主事人就是徐璠。若問徐璠是何人,請看徐閣老,再看徐董秘。
“呵呵,我不敢與二位比肩,就捐兩千兩吧。”胡琛笑道。
“呵呵,寒家小門小戶,捐一千兩吧。慚愧慚愧…”
“呵呵,不才附驥之蠅,跟捐一千兩吧…”
九個董事連同程宰一共十人,誰都沒逃掉。董事長袁正淳帶頭捐了三千兩,副董事長胡琛捐了兩千兩,其他董事各卷一千兩,總掌柜程宰捐了五百兩,至于號稱捐三五千兩的徐元佐到底會拿多少出來,并沒有人關心。
——看來日后可以搞慈善募捐大會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這種明目張膽地索捐,并非我本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