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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啟崇禎年間,天下私錢大多出自江南,形成了一條穩定的產業鏈,獲利常在百分之三百到四百之間。如今才是隆慶三年,距離井噴一樣的萬歷時代還有三年。距離野馬一般失去了控制的萬歷時代,還有十三年。
想想也是一眨眼的事啊!
徐元佐心中不免焦慮,但是看看外面,爆竹聲聲,就連除夕夜都沒過完呢!
真想早點放完假呀!
徐元佐略帶焦慮地起身,做了幾組俯臥撐,身上微微出汗,心情方才平緩了許多。
他突然發現自己上班之后果然分心了許多,四書五經背起來總有些應付考試的不情不愿,只是自制力尚可,不需要別人強迫罷了。然而一旦開始思考賺錢的事,大腦就像是上了機油,根本停都停不下來!
等外面聲音稍輕些,徐元佐便在床上和衣而臥。除夕夜是要守夜的,一家人吃吃宵夜聊聊天。所以徐元佐打算先睡一會兒,以免等會煎熬難受。
徐母和大姐回來之后,見堂屋里漆黑一片,上樓尋找,才發現徐賀和徐元佐父子兩個都在各自臥室里睡了。她們憐惜徐元佐在外掙錢辛苦,也不去叫他,只是給他多蓋了被子。
徐元佐在朦朧中有所感覺,但是暖洋洋的又不想睜眼,只是一個念頭之間,又沉沉睡去了。
這一睡,便是一年。
等徐元佐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天色大亮,弟弟良佐猶在夢中。
已經是隆慶三年了。
徐元佐先去父母房間,照著時下的禮儀給父母親大人磕頭拜年,拿了個紅包。然后下樓,姐姐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正是大年初一早上必吃的湯圓,見人下來便下了滾鍋。
徐元佐見大姐精神不錯,便問道:“姐,昨晚你也早睡了?”
徐文靜道:“睡下去的時候都快五更了,只是過年興致高,倒也不覺得疲倦。”她頓了頓又道:“磕過頭了么?”
徐元佐坐桌旁,點了點頭,端起剛出鍋的湯圓:“今天不用等吧?”
“來了便吃,不用等的。”大姐笑道:“我都吃好了。”
徐元佐吸溜一口湯水,搯起一個:“正好餓了。咦,昨晚怎么不叫我?”
“娘看你太累,就說讓你睡吧。”大姐在徐元佐身邊坐下,小聲道:“我看娘這幾日精神開朗許多,用錢也舍得,你給了娘多少?”
徐元佐還在為昨天沒有喝道屠蘇酒遺憾呢,聞言道:“給你都有十兩,你猜娘那邊多少?”
“二十?”大姐猜道。
徐元佐搖了搖頭,輕咬糯米皮不說話。
大姐又猜道:“莫非是五十?”
“你壯著膽子猜。”徐元佐撇嘴。
“八十!”大姐掩嘴驚呼道:“你哪里來這么許多銀子!”
“一百兩!”徐元佐低聲道:“當然都是掙來的。”
“少唬我!我又不是不知道園管行的收入。”徐大姐不信。
“誰跟你說一定就是園管行?”徐元佐輕笑:“我只當園管行是個踏腳石,日后賺大錢的日子還多著呢!不是我吹牛,國朝開國以來,恐怕也就是未來三十年最能讓人掙錢!”
徐大姐心中一動:“那…你說這織機的事,娘會買么?”
“這個得看娘。”徐元佐不以為然道:“這種小錢,我是看不上的。除非哪一日錢多了沒處用,便買它千八百張織機,雇人日夜不停地做…那還有可能。”
“你不讓人活啦!日夜不停…”徐大姐瞪了弟弟一眼,去后廚收拾了。
徐元佐將“三班倒”三個字吞了下去,迅速地吃完了碗里的湯圓,往前院換氣做體操去了。
雖然風俗是要守歲,但通宵守歲的人家并不多。在這個沒有電視和缺乏娛樂的時代,除了寺廟道觀能夠守通宵——他們要做法會;大戶人家可以看戲;尋常人家不過就是聊聊天,過了子時就算守歲了。
此時天色大亮,街坊鄰居也都紛紛出門活動,互相拜年。徐元佐開始還樂呵呵地跟人打躬作揖,轉眼看到街上殺來一群熊孩子,登時驚醒!
年年都有這樣的孩子啊,跑到家庭富裕的人家磕頭拜年,說些吉祥話,固然是喜氣洋洋,但主人家總得給點壓歲錢啊!
徐元佐想到自己身上可是一干二凈,抽身便走。
那些熊孩子見了富豪徐家哥哥,哇呀呀叫著就沖了上來。
徐元佐得顧忌自己的形象,不能像熊孩子那樣瘋跑。結果前腳進門,后腳這幫熊孩子也沖到了。
萬幸,徐母已經換上了新衣,收拾妥當下得樓來,見到這么多小兒來拜年,正是從前不曾見過的景象,喜笑顏開。
“恭祝徐家媽新年大吉,徐家哥哥財源廣進,祝貴家富貴盈門,家丁興旺…”
一群幾歲孩童七嘴八舌,比賽一般高聲唱著。
徐母高興地一雙手在眾孩童的頭皮上抹過,笑道:“來來來,都有壓歲錢。”她又朝后面廚房叫道:“大姐,炸好的果子拿出來,給弟弟妹妹們分了!”
孩童們更是一蹦三丈高,吉利話更是流水一般往外流淌,根本剎不住車。
徐家大姐也是高興,端了炸好的小面點出來,人手分了一些,又叫他們不要把油弄衣服上,引得新一輪的叫好贊頌。
徐母留夠了喜慶,取出一早準備好的喜錢,每十個銅錢用紅絨繩綁成一吊,人手一吊。眼看著堂屋里擠了十三四個小童,一百三四十錢就出去了。
若不是徐元佐帶足了銀兩銅錢回來,徐母還真沒有這份底氣,能夠如此闊綽地出手打賞。
徐元佐此時倒是站到了一邊,只是看了舒暢。他突然覺得,這一人一吊的喜錢,絕對是物有所值,完全可以時不時地多發點嘛!
——咦,慢著!為啥我的壓歲錢還沒他們的多!
徐元佐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紅包,里面果然只有三枚銅錢。
——老娘這分明是要在外人面前炫個富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嘴角卻不自覺地咧開了。
一群小童出了徐家門,還沒走遠,就有人叫了起來:“我跟你們說先來徐家可是對的?我哥哥就跟著徐家哥哥做事,出手可闊綽了!”
“就是,比去朱大戶家好多了。去年他們家才給了五個錢!”又有人附和道。
“徐家大概是鎮上最富的人家了吧?”有小童一手提著賞錢,一手捏著油果,嘴里猛流口水。
“那倒未必,朱家的房子大好多好多。”有人并沒有因為拿了徐家的手短,也沒有吃了徐家的嘴短,仍舊公平公正道。
“人家房子大關咱們什么事,肯給喜錢才是真的。”之前那個表功勞的小童隱隱一副孩子頭的模樣,高聲笑道:“小的們,咱們把錢提起來,去朱大戶家咯!”
眾孩童一陣哄笑,都覺得開門大吉。若是第一家選錯了人家,鬧個灰頭土臉,拿不到三五個喜錢,后面的人家也都不愿多給。
誰都希望這些孩童第一家上自家門,這也是社會地位啊!
徐元佐跟在后面聽著,上前一把拉住那個帶頭的小童,和顏悅色道:“你叫什么?”
“我姓林,叫二狗。”那小童見了徐元佐,滿臉堆笑:“徐家哥哥,可有事么?”
徐元佐從腰帶里擠出一小塊碎銀子,掂了掂,也有一兩五七分重。他捏著銀子在這林二狗眼前一晃:“知道這是什么?”
“銀賊!”眾小童眼冒金星,中氣十足地高聲尖叫起來。
徐元佐將銀子放在林二狗手里:“跟小伙伴們分了,拿回家過個肥年。”
林二狗眼中發亮,卻是欲語還休,良久才道:“這銀子怎么分呢?”
“不關我事。”徐元佐直起身子,雙手一背,踱步而去,只是帶著滿臉壞笑偷看小童們怎么分銀子。
所以說,沒錢能考驗人,有錢更能考驗人。
沒錢的麻煩終究好解決,有錢的麻煩卻只有智慧才能解決得了。
這個年,貌似也還是很有意思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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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