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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徳不稱位

熊貓書庫    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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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璠在稟報徐階之后,能夠感覺得出徐階并不高興。

  徐階靠在椅背上,慈憫地看著自己的長子。三個兒子對他來說是手心手背的關系,徐璠是手心,徐琨和徐瑛是手背。雖然都是肉,但手背終究比不上手心肉厚。更何況徐璠的母親…徐階并不知道“愛情”,但很清楚自己對她的情牽夢縈和愧疚。

  “兒子和義子,哪一個好些?”徐階輕聲問道。

  徐璠有些局促,微微扭動身子:“都差不多吧,他才十五歲…”

  徐階嘆了口氣,心中暗道:差得實在太多了。兒子如果不孝,是可以送官究辦的。義子不孝,只是受到輿論譴責,而且還會有人說風涼話。

  “太倉王家的女兒本是孫婦上選啊。”徐階道。

  “王元美的女兒?”徐璠一愣。

  元美是王世貞的字,此人在后世被譽為文壇領袖,宗師一樣的人物。如今也是文名鼎盛,雖然官位不顯——只是浙江左參政而已。

  好吧,高官已經可以算是疆臣大吏了,但在徐璠看來就是“不顯”。

  徐階點了點頭:“我聽聞王元美有個女兒十四歲,正好配與元佐。不過…現在卻不能提了。”

  徐璠的兒子——哪怕只是法理上的兒子,迎娶王高官的女兒也算是門當戶對。若是義子那就說不過去了,貿然提出只會被視作存心侮辱人家。

  徐璠沒想到父親是出于這樣的考慮:“父親,若是要想與王氏聯姻,元春不行么?”他的獨子徐元春只比徐元佐大了兩歲,從年齡上更適合娶王家女。

  “不過王元美此人…固有文名才氣,卻太傲了些。”徐璠不喜歡王世貞,甚至超過了嚴世藩。

  從家世而言,王世貞家可是譜系嚴明。

  始祖是西漢名臣王吉王子陽,居官清廉,又通五經。其后代累世為官,在漢晉為門閥士族。又有先祖王導字茂敬,是開創東晉的重臣。到了隋唐五代,子嗣多有刺史、主薄、節度之官,是四姓之族。宋代不重門第,取士以科舉正途,王家王縉為司諫,又是江卿世家。

  蒙元之時,王縉六世孫王夢聲(號古川)被強征為昆山州學正,任職四十余年,遂為昆山人。設立太倉州之后,遷為太倉人。王夢聲長子王賡。王賡子王方澤。王方澤子王琬。王琬子王琳。

  王琳便是王世貞高祖。

  王琳子輅,字尚殷,妻張氏,生有其中王僑、王佳、王偡、王倬。

  王僑是王世貞的伯祖,成化十一年乙未科進士,官至工部郎中。

  祖父王倬是成化十四年戊戌科進士,歷任山陰、余干、蘭溪知縣,由縣令歷遷御史,貴州、瓊崖兵備副使,廣西按察使,廣東右布政使、四川左布政使,以治軍實功,被命為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

  父親王忬是嘉靖二十年進士,因“庚戌之變”指揮得當,立下奇功,連升五級超擢為右僉都御史出撫山東。后巡視浙閩,進右副都御史,任用俞大猷、湯克寬、盧鏜等,率軍于普陀山大破倭寇,殺、俘數千,溺亡無數。后巡撫大同,加兵部右侍郎、薊遼總督,斬虜八百。因與嚴嵩恩怨下獄,在嘉靖三十九年被殺。

  王世貞自己已經是一省參政就不用說了,弟弟王世懋是嘉靖三十八年已未科進士,現在是南京禮部員外郎。王世貞還有個女婿華叔陽,今年剛中進士,也分在禮部。

  面對這樣的家族,徐璠還是很有些心理壓力的。

  自漢到宋的高門姑且不說,只是最近幾代人所積累下來的朝中聲望和士林人脈,就是一個巨大富礦。

  “父親為王忬平反,王世貞非但不感恩,反倒在胡宗憲的事上對父親略有薄詞。”徐璠言辭間尚是介懷。

  徐階倒是不介意,他早已不是介意他人情感的人了。他道:“姻親本為藩籬,王家是江南豪族,本是極好的門第啊。”

  徐璠道:“那等元春…”

  徐階搖了搖頭,打斷了兒子的話頭:“元春我已經想好了,同郡張氏女,溫婉淑良,可為良配。”

  徐璠一時不能反應過來:這個同郡張氏是哪個張氏?

  這反差也太大了點吧!

  徐元春才是您親孫子吧!

  徐階見兒子略有所失,方才道:“德不稱位。元春不過是小九卿之姿,沒必要攀附王家。”

  徐璠口唇翕動,很想問一句“徐元佐又是何等格局”,卻終究沒有問出口。

  徐元佐并不知道徐階非但要給他“首輔之孫”的光環,還想安排他成為王世貞的女婿。

  不過,這種無知只是暫時的。

  徐璠固然不是個大嘴巴之人,但他終究是人。

  人就有傾訴的需要,尤其是碰上這么堵心的事。不可否認他對徐元佐喜愛之心遠超他人,甚至真的當成兒子看待。然而他與夫人季氏的感情也是極深,季氏逝后,所有的愛都灌注在了兩人的愛情結晶——徐元春身上。

  徐階認為徐元春娶王氏女就是“德不稱位”,而徐元佐卻可以…須知,某些人可以坦然承認自己不如別人,但很難接受自己的兒子不如別人兒子。

  所以當這些話傳到徐元佐耳朵里的時候,徐元佐著實嚇了一大跳。

  他莫名聯想到了張居正的結局。

  他不否認張江陵的能力和天才,但是這樣的人物為何最后落到了削籍清算、抄家破門、兒子上吊、家人餓死、言及鞭尸的地步?

  引用徐階引用荀子的話,答案就是:德不稱位。

  荀子原話是:夫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

  翻譯過來就是說:在自己不應該在的位置上,沒比這更倒霉的了。

  徐元佐突然有些不寒而栗:天下人都以為張居正蒸蒸日上,風光無限的時候,恐怕徐階早就看到了他的“不祥”。

  但那又如何呢?

  對于徐階而言,他的政治理念已經傳遞下去,而且勢必會繼續傳遞下去。他的政治影響會隨著張居正的當權秉政而繼續擴大,而光芒卻會被張居正掩蓋,不為人所矚目。

  至于張居正的不祥,對他可有分毫損害?

  同理,徐元佐或許會借著徐階的指引走向人生的巔峰,但最終的結果嘛…是福是禍就很難說了。

  徐閣老還真是利人利己雙贏典范呢!

  徐元佐輕輕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硬毛,突然對身旁的羅振權道:“老羅,聽說了么,現如今有種新圈套。”

  羅振權正費力地與案上的書本斗爭,好不容易結識的幾個字偏偏又跟他鬧生分。他抬頭望向徐元佐,興趣缺缺:“什么圈套?”

  “就是有個容貌、家世都極好的美女,非要和你成親,嫁妝一般都是高車俊美,田土豪宅。結婚后,她又從娘家要來許多家資,對你言聽計從,讓你要啥有啥,整日里除了吃喝玩樂就無所事事…”

  “啊?”羅振權一臉茫然,“她圖甚么?”

  “關鍵不是她圖什么,關鍵是你就此失去了雄心壯志,成了個頹廢的無用之人啊!”徐元佐道。

  羅振權一拍書案:“我如今洗心革面努力上進,不就是為了過上這樣的日子么?”

  兩人的對話引起了外間少年們的注意。他們沒想到一本正經的徐經理會在上班時間聊閑天,紛紛豎起了耳朵,只是不敢表現出來。

  徐元佐又道:“若是她等你年老之后,一腳把你踢開了呢?”

  “那也是日后的事。更何況,我自己就沒點積蓄么?”羅振權不以為然。

  徐元佐默然。

  徐階給出的蜜棗放在任何一個人面前都不會被拒絕。

  即便自己冒充相士,將未來的事告知張居正,張居正難道會當相信么?難道不會自信滿滿地說:我必不會落入這等田地!

  “唉,我還是有些害怕的。”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呵呵。”羅振權吐出兩字,頗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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