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琨和徐盛千般計較萬般謀劃,終究不能想到信譽卓著的打行竟然把他們賣給了徐元佐。
或者更準確地說:賣給了打著徐璠大旗的徐元佐。
徐盛又等了五七日,陸續聽說徐元佐已經收了十來畝地,又聽說園子里來了不少學徒、雇工,閑雜人等多有往來,暗中尋思:這應該就是動手的時機了。
這一日,仇老九找人約了徐盛,在逸仙橋下相見。
時值冬日,水流枯涸,橋下露出大片凍硬了的灘涂地,唯有河心還流淌著一股白白細細的水流。
徐盛遠遠就看到了仇老九站在橋下,高大的身影就像是一根鐵柱。他微微定了定心,環顧左右,見沒有人跟蹤,三兩步沖進橋影之中。
“你還沒動手?”徐盛一見仇老九便追問道。
仇老九道:“就在今晚,所以趕著過來,問問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去。”
徐盛眼睛一瞇,道:“我去作甚?”
仇老九道:“你恨那廝都恨到了買尸栽贓的地步,我只道你想親眼看著他倒霉呢。”
徐盛被仇老九這么一挑唆,腦中還真的映出了一徐元佐被人執拿,送進官府挨板子的情形。只是想象,那畫面就已經很美了。
“你說的有理。”徐盛道:“但我怕被人看見,反倒不美。”
仇老九一臉鄙夷:“你是徐府的管事,出現在徐府的園子里,有什么可怕的?何況你買了刑房的人,誰能拿你怎么樣?”
徐盛一頭親眼想看徐元佐倒霉,也方便他回來繪聲繪色跟琨二爺轉述,一頭又擔心自己現身會帶來麻煩。
“做賊的就別心虛。”仇老九似有若無地瞟過一眼,朝旁邊吐出牙縫里夾雜的食物殘渣。他與徐元佐、牛大力已經碰過了頭,當時還不能理解為何一個傻子竟然能夠搖身一變變成陰謀的制定者。不過只從徐元佐對徐盛的分析來看,那“傻子”果然是個扮豬吃虎的,竟然說得絲毫不差。
“我心虛什么!”徐盛差點跳了起來:“我跟你去!”
仇老九心中松了下來。按照計劃,他只要拐到徐盛的親信就算完成任務了,不過徐元佐將“激將法”傳給了他,顯然目的就是要誘徐盛入彀。若是自己只領了兩個小雜魚過去,豈不是墜了自家的名頭?
——咦?等等!莫非我也中了那徐傻子的激將法?
仇老九心中一閃念,卻來不及深思,對徐盛道:“晚飯時候禮塔匯碰頭。這頓送行飯,你得有魚有肉招呼好人家。”
徐盛面上拂過一絲怒氣:“原來就是要賺我一頓飯錢!東拉西扯這般不爽利!”
仇老九顴骨上的橫肉一跳,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他那兩條修長似鷺鷥、粗壯如青蛙的大長腿一邁,就上了岸基,轉眼就不見了。
徐盛又在橋下呼吸了兩口帶著濃濃潮氣的空氣,方才轉身離開。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心中打鼓,雙腿發軟,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不過想到有人會因他而喪命,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心虛的原因。
——管那些窮鬼作甚!我付了銀子的。
徐盛心中暗道,加快了步速。
見了仇老九之后,徐盛回到徐琨的私宅,將晚上動手的事說了,又裝出一副忠心耿耿,像是要去赴湯蹈火的模樣。不過徐琨顯然沒有他想得那么多,只是興奮地關照他要把事情辦得漂亮。
徐盛已然騎虎難下,只好收拾了兩件厚衣服換上,也不敢帶人,獨自往禮塔匯去了。
等他到的時候,仇老九已經帶了人等在那邊最大的飯莊了。隨行的是有兩個身著黑色勁裝的壯漢,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畏畏縮縮,一副引頸待宰模樣的半老男人。
徐盛看到這人,立時反應過來,這就是自己花銀子買的“尸體”,心中不免還是有些虛泛,終究不敢理直氣壯與他對視。他轉向仇老九,沒話找話道:“等天黑過去么?”
仇老九斜眼看了看他,并沒有回答這么愚蠢的問題。
不等天黑難道明目張膽過去殺人?
“小二!上酒肉!”仇老九叫了一聲。
徐盛心中怒氣上揚,但是他知道仇老九就是要賺他一頓“送行飯”,既然已經花了大頭,還在乎這點小錢嗎?更何況這錢也是琨二爺給的。只是看看那個很快要變成尸體的男子狼吞虎咽,他就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心往上竄。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仇老九等人卻還是坐著不動。直等到三更過了,一行人方才做賊一般摸出了鎮子。
在這個倭患尚未完全平息的時代,江南許多鎮子都有不遜縣城的城墻,不過禮塔匯因為設鎮時間尚短,只有丈許高的矮墻和一道木柵大門。仇老九早安排好了人手,悄無聲息地打開大門,然后一行人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徐盛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眾人后面,眼前就只有幢幢黑影。他有些后悔,但前有仇老九,身后還跟了兩個壯漢,自己孤身一人,就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時候,眼前泛起一片亮光,是星光映在水面上的反光。
“過了河就是你家的園子了。”仇老九對徐盛說道,笑容頗有些猙獰。
徐盛點了點頭,突然身子一輕,竟然被人兩邊扛起,送上了渡船。這個時候哪里來的船夫擺渡?自然也是仇老九安排下的人手。
徐盛沒有想到自己的退路已經徹底被截斷了,等到了對岸,已經看到了遠處黝黑的園子,隱約透著星點的火光。
“走,過去。”仇老九推了徐盛一把。
徐盛腳下一個踉蹌,登時怒道:“你作甚!”
“快走,了事就回去。”仇老九略略收斂了些自己的不屑,但仍舊談不上客氣。在他看來,徐盛已經是案板上的肥肉了,即便大難不死,也難免要脫一層皮。
徐盛想起今晚的主要任務,沒有與仇老九當場糾纏,強迫自己邁步朝前走去。
“快!這邊!”一個壓抑的聲音從園子大門口傳來。
徐盛心中略略放松:看來仇老九并沒有故意拖時間,要一路安排這么多人恐怕要費不少本錢。
他快走兩步,就見大門旁的小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稍顯稚嫩的面孔,正是仇老九安排的內應。那內應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模樣,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
那“內應”低聲問道:“白烏龜呢?”浙人說的白烏龜其實是“白鵝”,也就是用來送命的人。
“在這里。”那個半老男人努力邁步上前,看得出還是充滿了畏懼。
少年“內應”招呼兩人進去,隨手關了門,卻將仇老九和那兩個壯漢關在了外面。
徐盛心中一緊,連忙壓低聲音道:“外面還有人。”
“接下去就是我的事了。”一個令徐盛聽得齒冷的聲音悠悠傳來。
隨著這聲音響起,園子里冒出了點點火光,很快就冒出了十幾支火把。火把下方,一個個手持木棒、草叉、釘耙等各色農具的少年神情肅穆,目光中踴躍著激動和熱血,就像是渴望上陣的士兵。
徐盛一眼就看到了緩步上前的徐元佐,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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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身體總算略有好轉,小湯會盡快進入工作狀態,恢復更新。真是有什么別有病,身體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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