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家的午飯吃得很早。
這是為了照顧新女婿回去要趕時間,村里人也很清楚,這一次老徐家是真的結了一樁了不得的親事。
十一點還沒到午飯就已經吃完了。
徐文娟并沒有什么嫁妝,跟著來的漢子們都知道按照村里的規矩吃完飯是要為難新女婿的。
但是張晨卻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大部分人都還在吃飯的時候,他已經帶著譚根生和徐文洋商量好把老徐家準備的新婚被子都抱上車去了。
徐文洋也不守著一套俗禮,他明白姐夫一家應該都不是普通人,如果等會真要鬧出什么笑話恐怕抹不開臉面,所以張晨一提議他二話沒說第一個動的手。
只是令人沒想到的是,臨行前一輩子沒下過大決心的老徐竟然痛快了一次。
當劉叔林站在門檻外面從他手里牽過已經哭得雙眼通紅的新娘子時,老徐什么都沒做,就說了一句話。
“算了,今天我女兒嫁了這么好的人家,該高興,我也不為難你們,你們兩個叫我和你媽一聲這就走吧,不要耽誤了那邊的時間。”
劉叔林很干脆。
一對新人直接當著眾人的面在老徐家夫婦面前跪了下來。
“爸!”
“媽!”
“好好,起來,娃呀,不要哭,以后在婆家要孝順公婆”
楊金花是個女人,盡管這些事情已經叮囑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仍舊沒有覺得多余。
“好了好了。讓他們抓緊時間趕路吧!”
打谷場上已經圍了一堆孩子,家長看到自家小崽子就逮了回去。生怕弄花了車子,聽六嬸家來旺說這東西可精貴著。弄花了賠都賠不起。
劉叔林抱著新娘子從老徐家輾轉去了打谷場上車,一路上拉拉扯扯的村里姑娘也大膽,不光是他臉上涂滿了紅泥,來的十幾個漢子就沒有一個跑掉的。
張晨可勁兒精明著,伙同了譚根生和徐文洋抬著車里一早就準備好的喜糖和女孩子家用的護手霜、紅洋繩見人就發,嘴里不是大嬸子就是大姐。
原本算計著這一路估摸著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臨了上車前,連著裝喜糖的箱子都被一群熊孩子搶走了不說,不知道是誰家的姑娘徑直就從后面抱過來抓了一臉的紅印子。
那紅泥也不是別的什么東西。是用紅香料和著雞蛋調的面粉糊,吃到嘴里還有股子香味,就是干了臉上繃得挺難受。
等到他帶著徐文洋上了車,劉叔林牽著徐文娟也總算是鉆進了婚車,只是這人怎么看都成了劇團來的小丑。
從潞城回去的路途比較遠,其他親戚沒有打算一起去,如果是路近的話,按照規矩新娘子這邊是要去幾個人的。
車子一輛輛相繼駛出洪橋村,一直到最后一輛車也看不到影子的時候。打谷場上還有人一直在那里看著沒有離開。
老徐家夫婦倆也愣神地看著村口的方向。
“富強啊,別發愣了,快回去吧!”
“你家娟子給你找了個好女婿啊!”
“這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喲!”
徐富強只是聽著耳邊的話沒有動,心里也漸漸平息了下來。他也知道他徐家真的結了一個了不得的親家,但是其他人哪里明白,女兒出嫁他這個做父親的心里的惆悵。
只是。他老徐家的女兒終究是找了一個好人家,而不是別人所說的女兒在外面是“不干不凈”的。
出了潞城之后。車隊便徑直上了高速。
真的是來時也匆匆,去時也匆匆!
張晨有認床的習慣。昨晚一晚上在酒店都沒有睡好,車子剛剛上了高速平穩下來就靠在后座上睡著了。
徐文洋坐在譚根生的副駕駛位上,而不是跟著他姐姐坐婚車,他很清楚,姐姐和姐夫這婚結得倉促,肯定有些事情要談,而且這既是姐夫第一次來自己家里,也是姐姐頭一次親姐夫家里,自然有很多東西需要交待一下。
在他看來,以他姐夫劉叔林的身份,白鶴那邊的規矩肯定少不了。
車子足足開了將近四個多小時后,下午快四點的樣子才下高速開進了百城區。
百城現在還沒有開始動遷,白鶴市政府并不想馬上對百城這一帶的老城區進行過快的改造。
現在白鶴市的投資很大,根本就不用擔心建設資金充足與否的問題,但是負責城市建設和工商業發展這一塊的副市長張文林并不贊同馬上就對整個白鶴市境內進行動遷改造。
過去白鶴經濟特區有條件這么做是因為城市的范圍比較小,攏共加起來就是白鶴區和白湖區以及新增設的另外兩個區的一小部分。
面積小自然就容易建設,而且不管是白鶴還是白湖改革的時間都比較早,改革也徹底,那時候的特區產業化都有足夠的產業鏈鏈接下去,產業化改造簡單。
但是現在白鶴市的面積足足擴大了三倍還不止,以白鶴市目前的產業規模,恐怕還不足以全面進行全市的產業升級。
市委市政府對張文林的意見很支持,尤其是黃鉞成,對這個考慮很認可。
現在整個白鶴市最先開始更新換代和統一規劃的是城市道路和水電系統,白鶴市的新火車站已經在白鶴區動工,而關于建造白鶴機場的申請材料也已經上報中央部委等待批復。
婚車順著百城公路一路向西。
隨著白鶴的投資和經濟規模越來越大,白鶴出去的交通尤其是公路已經很難負擔起現在的運輸需要,在半年前特區政府設立時,白鶴市就開始在百城公路之外修建一條直接連通高速公路網和百城國道的新路線。
不過現在還沒有修通。預計在兩千年六月份才能正式通車。
直到進入白鶴大道之前透過車窗看到的景物仍舊比較破舊,遠沒有作為一個特區級城市該有的模樣。徐文洋是南江大學的學生,對白鶴的關注比尋常人要多很多。
對省內突然就冒出來的特區城市。大部分南江人都持有一種頗為期待的心情,這畢竟是一個很值得自豪的事情,但是真正的誰又說得清呢。
如果白鶴在將來給南江省的經濟無法帶來一點點推動作用的話,恐怕早先的那種期待就會化作情緒和分歧則不是支持和看好。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其實白鶴市剛剛新設立,剛才過去的那些地方也只是剛被劃入白鶴沒有多久,最早的白鶴經濟特區還在前面。”
譚根生自然看得出來坐在副駕座上的這個年輕人眼里的質疑和不解,心里不由得想起當初他從溪嶺到壩頭住進張灣張家的時候,那時候老張家還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間魚棚子和一棟不能住進去的別墅。
就更不用說張灣和原來的壩頭鄉了,比之溪嶺都有所不如,但是眨眼間壩頭鄉的土地上早已經不見了當初的那些破舊低矮的土房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現代化的城市。
這種變化即使用滄海桑田、翻天覆地來形容恐怕也不為過。
他也已經有三年沒回過溪嶺,老譚家一家不僅僅親眼見證了白鶴從無到有,從一個小村到特區城市的過程,甚至直接參與了這一段令人時常會回想起來的經歷。
這是一座城市發展起來的過程,也是老譚家真正融入白鶴的過程,現在的白鶴。在他父母心里,位比溪嶺,甚至將來譚家的后代只會將白鶴當作家而不是溪嶺。
“譚哥,我這樣叫您可以吧!”
徐文洋的家教很好。也不排除個人的原因,譚根生透過后車鏡看掃了一眼已經躺倒在后座上的張晨點了點頭。
“譚哥,你是白鶴人嘛?”
“怎么?”
“我聽著您口音了帶了點川音。跟我姐夫他們說的話有些不同。”
“哈哈哈,你小子還挺機靈的。我以前是山城那邊的人,后來跟你姐夫的姐夫到了這邊。說了二三十年了,也改不掉。”
譚根生還真有些意外,這小子還真不賴,這都能聽出來,他這一口鄉味兒其實已經沒多少了,尋常人都不見得能聽得出來他不是白鶴本地人。
漸漸地。
從進入白鶴區之后,徐文洋就不再說話了。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來不及說。
九十年代的中國,城市建設基本上是一個套路,剛剛改革開放還不過二十年,而且城市規劃一般都更早,跟外界的接觸過少,地區的領導在做規劃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老的那一套,哪里懂得世上已千年了。
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新興城市一個個崛起,而老牌的大城市則漸漸衰落的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做為南江省的省會,廬城其實就是如此。
可能在沿海的開放城市里面,滬城的江東新區建設規劃要更符合一些現代城市發展觀念,城市的布局,綠化的建設都已經漸漸擺脫了傳統的格局。
只不過白鶴做得更徹底而已,不僅僅徹底,得益于張晨的觀念,白鶴的城市規劃和建設理念,甚至走在了世界前列。
徐文洋之所以來不及說,就是因為看到眼前的東西,剛想問什么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了令他更想問的東西,就這樣反反復復了一路。
車子也終于出了白鶴大道,沿著劉楊社區外面的街道拐進了社區老劉家的院子前面。
剛下車看就到外面一排紅瓦白墻的別墅樓,還沒來得及吃驚,院子里不知道誰就喊了一嗓子。
“新媳婦上門了!”
頓時,鞭炮聲就掩蓋了一切思緒,喧囂頓起,一直到傍晚再也沒安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