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門之外。
司空先生正自等候,見秦先羽出來,才算松了口氣,問道:“可妥當了?”
秦先羽笑著說道:“妥當了。”
司空先生略微點頭,問道:“那王舒克?”
秦先羽說道:“若見不到他,也不必理會。若見了他,便順手殺了他罷。”
且不論王舒克對他的敵意,單是王舒克以往事跡,便是作惡無數,秦先羽對此人早有殺意。但正如道都金龍所說,應皇山太過神秘,秦先羽此時還不愿去探,更不愿被道都金龍用這些小手段,驅使著他去探。
司空先生對于王舒克也不甚上心,畢竟只是一個凡人罷了。聽秦先羽事情都已辦妥,總算松了口氣,又說道:“周主簿在鶴云樓中已經備了晚宴,正等你去。”
秦先羽微微搖頭,說道:“不必了。”
自從進京之后,他察覺欽天監眾人對他的態度有別于以往,十分復雜。
因為他只是后輩,如今卻隱然是大德圣朝第一人,甚至有望成為欽天監首正。最重要一點,他并非欽天監的弟子,只是一個外人。
欽天監上下,對他的看法極為復雜。
而司空先生和周主簿等人,倒還與他熟識,以往頗有照顧,倒不算多么復雜。但秦先羽如今修為太高,反而令他們這些以往的長輩,態度都不免有些變化。
看著身旁的司空先生,秦先羽心下暗暗一嘆。
不必多想,若是去了鶴云樓,隨他們同坐同飲,面對欽天監眾人的復雜心思,以及那一點恭敬之態,他便知曉這一行,必然是極為拘束,極度不自在。
秦先羽再三推卻。
但司空先生屢屢相邀。
秦先羽略微細想,猜測這場晚宴不是一般的宴請,或許另有一些含義。他對于欽天監并無惡感,既然欽天監有心宴請,又不是一般的客套之態,內有心思,秦先羽也不管他們有何算計,便算是給個方便罷。
“也罷,當初我隨七姑娘曾在鶴云樓赴宴,依稀記得那是商羊谷少主修成真氣的宴請,到了后面,還有少許不悅之事,讓我早早離席,如今想來,倒有些失禮。”
秦先羽笑道:“這一次諸位在鶴云樓專門設宴請我,實是榮幸之至。思及往日舊事,真是恍然如夢。”
司空先生聽他說來,良久未有應答。
商羊谷少主是被秦先羽所殺,而商羊谷主無端失蹤,但明眼人也能猜測出是被這位羽化真君所殺。尤其是當初他把商羊寶鏡送與七姑娘,更是坐實此事。
如今再聽秦先羽這般感慨,饒是司空先生這般穩重的老輩人物,也不由半晌無言,不知如何答話才好。
鶴云樓依舊那般,古典幽雅,處處是深幽味道,古典氣息,不論外邊雕欄,還是內里屏風,俱是工藝精致。
當年秦先羽見到這一座鶴云樓時,贊嘆不已,看得出神,以至于當初被人嘲笑。依稀記得,煉制道劍的一類藥材,就是從這人身上所得,那人好像叫做劉文還是劉武…
秦先羽掀起車簾,從車窗旁看去,鶴云樓依舊未變,然而他這些年行走游歷許多地方,見過許多建筑,或是山林雄峰,不乏雄壯巍峨之感,如今再看鶴云樓,便感覺氣勢有些弱了。
“怎么回事?包下了鶴云樓?”
“怪事,當年就連商羊谷少主在此宴請,也不敢說包下整個鶴云樓。放眼京城,有這個資格的,寥寥不過一掌之數。”
“什么?是欽天監包下這里,宴請貴客?”
“欽天監何等地位?古往今來,也不曾聽過宴請客人這類事情,至多也只是欽天監某些大人物以私人身份宴請,但這一回居然是以欽天監之名?”
鶴云樓外,一些身份尊貴之人,都被拒之門外,其中不乏修道人,剩下的也都不是一般人,至少有家中長輩是朝中一品大員。這鶴云樓可謂是修道人云集,就算踏入樓里的不是修道人,也都是知曉修道人之事的,身份都算不低。
有人在旁問道:“徐兄乃是真氣外放的青年俊杰,可知內中端倪?”
那個喚作徐兄的白衣青年微微搖頭,他手執折扇,氣質不凡,搖頭說道:“這類事情,如何能是我們所知的?”
然后前方來了架馬車。
拉車的是妖馬,有罡煞修為。
那車廂看似平凡無奇,但卻布滿了符箓,外邊的一些風鈴事物,以及那拉車的韁繩等等,似乎都是法寶?
其他人看得不甚分明,但這位徐兄眼力不差,只覺牙根都發涼了。
車簾掀開,上面下來一人。
這人面貌清秀,穿著淡色道衣,斜背一劍,腰掛玉牌,只有一身清凈之感。
徐亮呆在了原地。
秦先羽略微覺得奇怪,轉頭看去,也發現這人有些眼熟,皺了皺眉,卻想不起來,也便搖了搖頭,往鶴云樓中去。
“這是哪位?看他這輛馬車,似乎是欽天監的?”
“年紀輕輕,居然令人看不透。”
又有人問道:“徐兄,那位年輕道長似乎多看了你幾眼,莫非你們有過幾面之緣?”
徐亮默然良久,終是苦笑道:“確實見過一面。”
剛才那人又問道:“那是誰?”
徐亮說道:“大德圣朝第一真人,羽化真君。”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那些略微知曉修道人之事的凡人也就罷了,但身為修道之人,卻無不駭然。
有人見徐亮跟羽化真君似乎有些舊事,當即問道:“徐兄是怎么認得羽化真君的?這可不是看一張畫像,小弟見真君似乎也朝你看了一眼?”
徐亮苦澀道:“當年也是在鶴云樓認得的。”
這人赫然便是昔日人杰榜第十九,如今人杰榜第十五的徐亮。歷經數年,他已是真氣外放,名次也上漲到第十五位,但實際上,他反而降低了些。
因為人杰榜前列的陸宣,相正,陳原等人,都不再局限于人杰榜,于是人杰榜上并未錄入他們的姓名,另有幾位被人所殺,比如昔日的陳浩便亡于羽化真君之手。
原本徐亮名次應該更高,但有許多年輕人后來居上,已然超過了他。
想起昔日,他曾對七姑娘獻殷勤,對于這個小道士看不上眼,甚至在商羊谷少主與何浪為難羽化真君時,他略微推波助瀾。
但如今物是人非。
依然是在鶴云樓,卻非是以往。
徐亮還是人杰榜上的奇杰俊彥,但羽化道人已經是整個大德圣朝的第一人。
他被拒之于鶴云樓外,但羽化真君則被欽天監宴請,包下了整座鶴云樓。
他原本因為昔日一點舊怨,心下有些惶恐,但卻悲哀發現,羽化真君根本不認得他。
“想我居于人杰榜十九位時,羽化道人寂寂無名,連初次進入鶴云樓,也只得靠著七姑娘才能進來見些世面。如今我還是人杰榜上之人,而他卻已經入榜之后,脫離了此列。”
徐亮心思低沉。
身旁的同伴,卻還在因為羽化真君多看他一眼,而為他覺得榮幸。
而因為同伴們為他感到榮幸,徐亮只覺愈發苦澀。
當秦先羽入了鶴云樓,排列坐定之后,菜肴便逐漸端上。
司空先生與周主簿似乎另有算計,對視一眼,于是司空先生起身,似乎有意開口。
忽然,鶴云樓中來了一個道童,跌跌撞撞,走到匆忙,狼狽喘息。
司空先生見狀,十分不悅,喝道:“成何體統?”
那道童卻似是要哭一樣:“魔僧…魔僧枯達…枯達出現了…”
鶴云樓中驟然一靜。
眾人面面相覷。
司空先生面色微變,喝道:“枯達在何處?”
那道童看了秦先羽一眼,顫抖著說道:“豐…豐行府…”
秦先羽驀然起身,眼中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