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胖子聽到盧嘉棟說道“萬元戶”這三個字,小眼睛不由得一亮,雖說當下這三個字還沒流行,但字面意思卻很容易理解,而此時的羅胖子正是急需用錢的時候,所以聽了盧嘉棟的話,他的心不禁有些微動,可沒過多久,他臉上的肥肉又再次垂了下來:
“嘉棟,你剛才說的開餐館,是不是和解放前那些城里干小買賣的差不多!”
“不是差不多,就是一模一樣!”盧嘉棟邊說,邊給羅胖子遞了根煙,可還沒等盧嘉棟幫他點起,羅胖子便用手把盧嘉棟的手推開,臉色也變得異常嚴肅:
“那不就是小資產階級,嘉棟,咱們好不容易成為工人,享受今天的美好生活,可不能再犯階級錯誤!”
看著羅胖子肥嘟嘟的臉緊張得縮在一起,不大的小眼睛害怕得向外鼓著,盧嘉棟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羅胖子看著哈哈大笑的盧嘉棟,很是費解,皺著眉頭問道:“你笑什么?我可跟你說得是正事,沒事開玩笑!”
盧嘉棟雖然笑,但他很理解羅胖子的想法,更知道羅胖子的家就因為階級成分比較高,這么多年就一直是被斗爭的對象,羅胖子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擠進工人隊伍,怎么可能再“倒退”呢。
不過作為沐浴在春風下的后來者,盧嘉棟很清楚時代發展的脈絡,再過幾個月,偉大的歷史轉折即將開啟,整個國家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長久固有的鐵飯碗、大鍋飯將被徹底打破,在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大潮面前,只能迎著時代潮流,做勇于拼搏的弄潮兒,如果固步自封,只能被時代無情的淘汰。
正因為如此,當羅胖子說起小資產階級時,盧嘉棟才會這般肆無忌憚的大笑,不過沒過多久,盧嘉棟便把笑容一收:
“胖子,階級不階級的事情咱們先放在一邊,我敢跟你打賭,過不了多久,咱們國家的政策絕對要發生變化!”
聽了盧嘉棟的話,羅胖子不由得撇了撇嘴:“哎呀,人家中央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真會下吹牛!”
羅胖子雖然面帶不屑,但盧嘉棟并沒放在心上,而是吸了兩口煙,繼續解釋道:“胖子,不知道你住沒注意最近幾個月的報紙!”
“怎么了?”
“沒發現他們都在強調一個事情!”
“什么事情?”
“實踐和真理!”
“你是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時候沒有什么娛樂活動,人們休閑的時候也只能聽聽廣播,看看報紙,這時候正是真理和標準大討論的關鍵時期,各大機關報紙鋪天蓋地的發表有關時間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評論文章,正因為如此,羅胖子對這個東西并不陌生。
“沒錯!”盧嘉棟點點頭:“這一年來國家結束特殊時期,恢復高考,整頓國民經濟,現在又在搞真理標準大討論,胖子你不覺得......”
“你是說.....”羅胖子在駐b國援助團呆過,政治敏感度并不低,他只是太在乎現有政策,而忽略身邊悄然的變化,所以經盧嘉棟這么一提醒,羅胖子馬上便反應過來:“階級局限將要打破?”
盧嘉棟彈了彈煙灰,話語中充滿了自信:“打不打破我不知道,但自少會停止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政策,把重點放到經濟建設上來!”
聽了盧嘉棟的話,羅胖子也點點頭,然后拿起香煙,劃了根火柴點起來,深吸了一口:“這樣只能說做點買賣不犯錯誤,可是如果在村里頭開餐館,廠里面會不會同意!”
“在村里開餐館,你做給誰吃?”盧嘉棟被羅胖子的話氣笑了,但同時也知道羅胖子的思想也隨之松動:“要開就得去市里開,要不然怎么賺錢?”
“這......”羅胖子沒有回答,他知道盧嘉棟說得沒錯,在這窮山溝里開餐館根本沒人來吃,只能去人口稠密的市里才能有發展,可是如果去30多公里外的三林市,自己在萬山廠的工作該怎么辦。
看到羅胖子猶豫的樣子,盧嘉棟那里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萬山廠這個工人身份是羅胖子做夢都像要的東西,如果去市里開餐館就意味著放棄這個光榮的身份,這讓羅胖子不能不猶豫,想到這里,盧嘉棟從床上站起來,走到羅胖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胖子,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開飯館的事了,憑你的手藝和那幾道招牌菜,走到那里都是響當當的大師傅,與其窩在這山溝溝里的招待所,不如憑著手藝去外面闖一闖,或許還能闖出一片新天地不是?”
盧嘉棟說得是心里話,在他心里他早就想讓羅胖子出去開餐館了,憑他他的手藝,窩在萬山廠招待所絕對是浪費人才,只不過剛來萬山廠時政策條件都不允許,所以盧嘉棟也就沒說,如今,國家政策即將轉變,時機也日趨成熟,加上羅胖子父親生病急需用錢,盧嘉棟才說出藏在心內許久的想法。
聽了盧嘉棟的話,羅胖子陷入了沉默,舉著香煙,一口一口的吸著,不時的皺著眉頭,盧嘉棟知道,此時的羅胖子內心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爭,所以也沒有進一步相勸,只是拿出一包香煙,推到羅胖子身邊。
羅胖子很快就把手掌的那根煙抽完,緊接著有點了一根,然后第三根、第四根....旁邊的盧嘉棟始終靜靜的看著他,當羅胖子跟前的煙灰缸積了差不多半缸煙頭時,羅胖子才舉著剛剛點燃的一支香煙,看著徐徐上升的煙霧,淡淡的說道:
“我們家以前什么情況我不知道,但自從我出生起就知道我們家很窮,我做廚師、去駐b國援助團、來這萬山廠當工人就是想讓家里過上好日子......”
說著,羅胖子又深吸了一口,接著吐出濃濃的煙霧:“可是這么多年家里也沒怎么改善,現在父親生病,更是雪上加霜,嘉棟,我真的是窮怕了!”
羅胖子說完,也沒等盧嘉棟回答,便將手上還剩大半截的香煙狠狠的捏在煙灰缸里,進而順勢站了起來:
“嘉棟,我信你,我想當萬元戶!”
聽了羅胖子這句話,一直沉默的盧嘉棟也展露笑容:“這才是我認識的羅胖子呢!”
已經想明白的羅胖子也是一臉輕松,拍了拍盧嘉棟的肩膀:“怎么樣?要不要你也出來,咱倆一起干?”
“行了行了,我這點手藝,可比你差遠了,根本上不了臺面!”盧嘉棟連忙擺手,于是兩人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盧嘉棟和羅胖子兩人談話沒多久,從萬山廠廠部突然傳來一個消息,廠招待所招牌大廚羅浩羅胖子,向廠里提交辭職申請,這個消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萬山廠內瞬間引爆。
人們都在議論,羅胖子是不是犯糊涂了,大好的工人身份不要了,體制內的優越條件也拋棄來,好好端端的鐵飯碗就這么要打碎,他是不是腦袋被廠里的機床給擠了,于是各種困惑、各種不解、各種非議、各種疑問,如此種種總結出一句話,羅胖子他到底怎么了!
同樣的問題也擺在廠部的領導面前,他們以前只聽說過削尖了腦袋往體制內擠的,從沒聽說過主動放棄的,這種新問題這些領導根本沒有解決的先例,于是還專門召開廠務會進行討論,甚至書記高興華親自找到羅胖子進行勸導,不過羅胖子早已下定決心非走不可,所有的辦法全部用盡,最后作為新任廠長的陳震,很無奈的在萬山廠建廠以來第一封辭職申請上簽上了字。
恢復自由身的羅胖子,馬上驅車趕到市里,他先從盧嘉棟給他的5000塊錢里先拿出3000塊,寄回老家,留下2000塊作為本錢,在這之前,他也和盧嘉棟商量好,這些線就當作盧嘉棟的股份投入到新成立的餐館中,到時候兩個人五五分層。
而盧嘉棟在忙完78式槍械生產的前期工作后,也變得清閑起來,索性也請假來到市里,幫助羅胖子籌備開餐館的事,吳天明、陳子豪、陳子玥也會時不時的跑過來幫幫忙。
雖然國家的政策有所松動,但在私營經濟管理上依舊非常嚴格,多虧了廠長陳震幫忙,在市里找到一家賓館食堂,經過一系列復雜而又繁瑣的手續,將餐館掛靠到這家賓館的食堂,才勉強得到出生證,就這樣在靠近三林市中心的一間不大的鐵皮棚子里,擺上幾張簡易的餐桌和板凳,一間小小的餐館就這么成型了。
當一切準備就緒,即將開業的時候,幾個人卻為餐館的名字犯了難,最后還是陳子玥提議,從盧嘉棟和羅胖子名字中各取一個字,書法不錯負責寫店名的吳天明覺得陳子玥的想法很好,也不征求其他人意見,拿著毛筆,沾著紅油漆,在鐵皮屋檐下寫上:
“嘉浩餐館”四個大字。
所謂的嘉浩餐館就這樣正式營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