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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汪立信是不贊成的,他信奉的是有教無類,信奉的是入華夏者華夏,入夷狄者夷狄。
北明陳德興是漢族無疑,義門陳氏,忠良之后。可是他現在違背圣人之學,開創天道邪教,所行所為,皆已入魔。他的心會不異嗎?而泉州的番人,大多入華數代,除了他們嫡傳子弟的長相還是番人的,庶流子弟都和漢人無二。而且許多番人也熟讀孔孟經典,參加科舉考試,有些還是大宋官員。
這些人,難道還不算入華夏嗎?
帶著滿腹的狐疑,汪立信被那書吏拽著出了大堂,到了府衙院中。此時喊殺的聲音越來越響,到了最后,已經是狂暴的潮流,撞門的聲音也頻頻傳來。守住府衙各處的衛兵們,都亂紛紛的四下亂竄,好像沒了頭的蒼蠅一樣。每個人都喪魂落魄,有的人身上還血跡淋漓,有的人衣衫不整,有的人手無寸鐵,總之就是兵敗如山倒的樣子。
看到汪立信汪大府出來,不少親兵主動簇擁過來,不知道誰還塞了一把寶劍給他。汪立信固然知兵,但那是文臣知兵,和陳德興那種能披甲上陣殺人的武夫不一樣。遇到眼下這場面,不慌亂是不可能的,他握著寶劍,慌慌張張就往大門口奔去。泉州城中雖然沒有什么兵,但是城外還有八千泉勇,還有三千沿海制置使司的左翼水軍,只要能和他們匯合,應該能將這亂子平下去!
這個時候,他的腦海里面也只有這么一個念頭了。但是才出內院,迎面就看見一面黑色的旗幟(阿拔斯黑旗)正在風雨之中獵獵飄揚,旗幟下面赫然是一群披甲執銳的番人。當先一人汪立信認的,正是泉州白番首領,有個承務郎官銜的馬壽山。
只見這個馬壽山已經脫下了日常穿著的儒服。換上了一身純黑色的長袍,在袖口和領口處。隱約還能看到閃亮的鎖子甲。他的手中還握著一柄烏茲鋼的彎刀,刀刃上隱約有些血跡,顯然已經開過殺戒了。
馬壽山仿佛也看到了汪立信,猛一揮手,阻止了身邊的白番甲士上前廝殺。
汪立信身的緋色官服已經濕透,腦袋上的帽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有發凌亂,捏著寶劍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他看了眼馬壽山。突然哼了一聲:“逆賊!”
馬壽山哈哈大笑,“大府,你說錯了,我們不是什么逆賊,我們只是想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然后離開泉州…這座城市是因為我們而繁榮起來,這里的財富,都是屬于我們的!如果您肯合作,在下可以保證您的安全。”
這是要將泉州城洗劫一空!?馬壽山這番人的根底汪立信聽人說過,他們家的祖先是唐朝的時候從黑衣大食逃難到廣州的。據說那個時候黑衣大食國內發生昆侖奴起義。大亂了十幾年。馬壽山的祖宗無法生存,就跟著商船逃難到了大唐,整個兒就是難民。啥都沒有!
汪立信揚著臉,一張儒雅的面孔上,這個時候只有憤怒,冷冷地道:“馬壽山,爾馬家剛來華夏的時候有什么?不過是孤窮末路之徒!若不是吾華夏以海納百川之胸懷,優渥禮遇以待爾等遠來之客,泉州馬家會有今日?爾卻不思回報,還欲盡洗泉州,如此所為與禽獸何異?有爾這等不肖子孫。便是爾馬家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也會痛哭流涕!”
馬壽山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嘆了口氣。淡淡地道:“不信神的人,跟你們打交道真是麻煩…你們永遠不會明白的,我們之所以可以富貴,并不是因為你們漢人和中國皇帝的優待,而是真神的恩賜,我們需要感激的,只有真神!”
啊!還有這個道理!?
汪立信瞪大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馬壽山。知恩圖報,是為人的本分!這個番人分明受得是華夏恩惠,怎么去感激什么神了?
“一派胡言!”汪立信道,“馬壽山,你也算讀過圣人之書,如何能說出這等禽獸不如的話?”
馬壽山連連搖頭,仿佛有些同情地看著汪立信,“萬物非主,唯有真神;穆罕默德是真神的使者…圣人只有一個,就是真神的使者穆罕默德!你們的孔子、孟子不是圣人,只是懂一些哲理的凡人。”
說完這話,馬壽山猛一揮手,大聲用阿拉伯語命令:“活捉那個卡菲勒的官員,他還有些用處,把其他人都殺掉!”
泉州古榕巷,南外宗正司。
泉州是南宋宗室疏屬的聚集地,而南外宗正司則是專門掌管外居宗室的衙門。原本設在北宋的南京,也就是后世的河南商丘。高宗朝時幾經遷徙,才到達泉州的,至今已經一百多年。
南外宗正司所管轄的宗室疏屬,也由一開始的三百多人,繁衍增長到了三千余人。以這個南外宗正司為核心,周遭一大片區域,現在都是宗室疏屬們的宅邸。這里本是泉州城內最高檔也是最優雅的住宅區之一,雖然不比那些商人的豪宅那樣富麗堂皇。但是卻處處顯出高高在上的貴族氣質。
就是這么一個地方,現在也被喊殺的聲音所淹沒了。除了泉州的各個城門、泉州府衙、晉江縣衙之外,南外宗正司和周邊的宋朝宗室聚居區,無疑是作亂的番人必須在第一時間拿下的目標!
因為這里的隨便揪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沒準就是個趙皇叔,在泉州民間,這些皇叔們還是很有威信的。泉州的番人不過幾萬,而且也不全是信天方教的,而漢人卻有百萬,但是泉州城內就有好幾十萬,如果讓他們舉出一個皇叔當領袖,幾萬個天方教番人可就不夠死的了。
另外,泉州的宗室疏屬多半都有些家當。他們中的許多人都考過后門進士,當過地方官員。而且提舉泉州市舶司這個差遣,也隔三差五就落到泉州的宗室子弟手中。有了這層關系,泉州宗室的女兒更是泉州漢商們眼中的搶手貨。宗室子弟,也常常能娶上豪商家的小姐當老婆。無論嫁娶,泉州宗室之家都能進賬大筆,娶妻有豐厚的陪嫁,嫁女有大筆的聘金。這些因素疊加起來,泉州宗室之家,雖然不做什么買賣,但大多都積蓄豐厚。是極好的搶劫目標…
而且,搶了以后仿佛也沒有什么危險。不像泉州城內的漢人海商,他們在刺桐港內還有裝備了天雷箭的商船呢!真要打出深仇大恨,蒲壽庚他們能不能離開刺桐港都不好說!
所以,蒲壽庚的計劃是洗劫泉州城內的宗室、士大夫之家和普通的富商之家,同時再擄掠一些工匠。對漢人海商,則是索取人質,確保泉州天方教番人可以安然離開。
蒲師文就帶著一隊最為心腹,效忠蒲家的天方教番人。在神圣之戰開始后,躍出棋盤園,直奔南外宗正司而去。大雨將每個人都淋得濕透,但是每個人頭上似乎都在冒著騰騰的熱氣。蒲壽庚一馬當先的沖在最前面。眼睛都紅了,這個時候,必須拿下南外宗正司,將泉州城內的宗室一網打盡,絕對不能留半點余地!
現在南外宗正司管轄的趙家子弟很多都參與到泉州團練中去了,就怕他們在老巢里面擺上幾百團勇,這可就麻煩了。只要泉州城內的漢人有了頭目,他們就會起來戰斗。那么城內的番人,就有滅族的風險!
不知道泉州各處城門還有泉州府衙,是不是已經完全控制起來了?
每個人都是一門心思的狂奔,速度之快簡直趕上了跑馬。才轉過一個街角,就看見幾個晉江縣衙的公差,也從另外一個方向轉出來,身后還跟著一群拿著木棒弓箭的老百姓,沖著南外宗正司的方向而去,看來是準備去保護宗正司的義民。這種事情在明清兩代是不大會發生的——在清朝的話,老百姓不乘火打劫已經夠意思了,要他們主動出來勤王那是根本沒門的事兒。
但現在是宋朝,宋朝素來優待市民,因而比較得人心,而且宋朝民間的武力也比較強大,有各種弓箭社、武藝社,拉出來就能打。泉州這塊也不例外。附近的幾個里長、保正看到番人作亂,就立即動員轄區內的壯丁來保護宗正司了。
蒲師文都來不及招呼身后的隊伍,只是扯著嗓子,野獸般的吼了一聲,抽出腰里的烏茲鋼刀,就猛沖了上去。后面的隊伍幾乎同時和他一起沖鋒,沖在最前面的就是幾十個馬木魯克兵,這些人近戰肉搏水平很可能是這個時代最強的。身上又披著鎖子甲,手中又有烏茲鋼的彎刀。一個沖鋒,就打得那些義民死傷慘重,剩下的掉頭逃跑,鉆進了巷子,瞬間就無影無蹤了。木棒、弓箭扔了一地。不過蒲師文卻沒有任何喜悅的神情——泉州城內的卡菲勒已經開始抵抗了!這力量雖然微弱,但絕不是不會成長!如果不能迅速控制住局面,壓制住可能領導反抗的力量,后果將會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