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在吹牛嗎?
陳德興眉頭深皺,看著鄧秋忠一副落魄的樣子,很不以為然。就這家伙,估計在昌國鄧家里面都是混得不怎么樣的人物。還能替自己平江南五路?而且自己有士爵兵,有八旗兵,要打平江南還不是一碟小菜?麻煩的只是如何整治江南的各種義門。
“唔,”陳德興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有什么辦法,說與孤王聽聽。”
落魄大叔鄧秋忠上前一步,施了一禮,然后便道:“草民的辦法就是儒以禮亂法!”
這話聽著有點像韓非子的觀點,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什么叫儒以禮亂法?”陳德興皺著眉頭追問。
鄧秋忠道:“自然是以宋儒亂宋法!草民亦是宋儒,又出身義門,深知宋國有志之儒,向來是有復禮之志的。”
“那不是和孤王一樣?”陳德興扭頭看了看老爹,陳淮清是儒生,當然比較了解儒生的思想。
“胡思亂想罷了,”陳淮清道,“克己復禮是天天掛嘴邊,只是實現不了。因而就由法度轉道德,克己復禮都是德行。”
克己復禮是孔子提出的,可以說是儒家的政治綱領。克己可以理解為士要恪盡職守,奮發努力。復禮則是恢復周禮。加在一塊兒就是士要奮發努力,以恢復周禮。
但是這個周禮仿佛是恢復不了了,所以克己復禮也就漸漸有了別的解釋。比如在道德上的克己復禮,大家都做道德君子。知道n榮n恥,消滅人欲。保存天理云云的。本來是一個政治綱領,結果弄成了一個思想道德規范。
不過現在畢竟是宋不是清。儒生們還是知道克己復禮真正的含義,也敢往這方面想一想——歷史上直到明末清初,還是有一些大儒敢探索真正的復禮之道的。譬如明末大思想家黃宗羲就提出了一套依托宗族、學校實行復禮,約束君王權利的辦法。
“但是大王在普陀山辯法上卻奪儒道統,實行復禮了!”鄧秋忠接過話題又道,“既然大王可以復禮,那么大宋為什么不能復禮?北明之強起于復禮,那么大宋之弱,原因便是不愿意復禮。若有人提出復禮強國。以衛孔孟之道。江南義門大儒,如何不群起追隨?”
“這樣啊…”陳德興思索著問,“大宋若是復了禮,會不會強大起來?”
鄧秋忠輕蔑地一笑:“宋儒要是復了禮,大宋國也就散了。”
“何也?”陳德興不明所以。
“大王以功臣士爵為復禮之基,士爵以功封,大多起于微末,追隨大王,以功受封。以封議政。此乃復禮分封之正路,上下齊心,議政為公,雖復禮而人心不亂。”
陳德興點點頭。這個儒生的分析倒是不錯的。士爵多起于微末,就是說他們還沒有變成龐大難治的利益集團。他們的利益和大明這個新興之國是一致的——大明越是壯大,他們可以得到的土地、農奴、財富就越多!而且北明草創至今。行事和分封還算公道。沒有出現有功不封,有過不罰的情況。所以陳大明王的信譽還在。下面的人相信陳德興,也愿意追隨。因而即便有了議政之權。也還是會聽從陳德興的話!
至少在目前,北明的貴族民主是有權威的——民主和權威看著好像是反義詞。但實際上卻是可以二而一的,在成熟的民主制度下,當選的領導人就有執政的權威。譬如后世的美帝,總統和議會都有相當高的權威,他們制定的法令也可以得到比較好的貫徹,整個國家的立法、行政、司法也就有了效率。
而在某些民主制度很不成熟的地方,選出來的領導人和議會沒有足夠的權威,各項政策都難以貫徹執行,立法、行政和司法的效率很低。如果在和平時期還能混混日子,要是遇上戰爭,這樣的國家往往滅亡的比獨裁專制國還要快!
“然大宋國內,形勢復雜,義門遍地,強宗大族,盤根錯節。”鄧秋忠用眼角瞥了下鄧明海、鄧明安和鄧明理三人。“對江南大族而言,宗族在上,國家在下!若以宗族為基以復周禮,其國必成散沙。大王取之,將易如反掌。”
“以宗族為基?”陳德興搖搖頭,“如何實行之?”
“以宗族聚兵,寓兵于族。以書院議政,立政于儒。”
鄧秋忠的話一出口,滿屋子的儒生都臉色大變。因為他說的辦法,根本就是宋儒埋藏最深的夢想。
宋儒不同于清儒,后者是跪舔韃虜的奴才,根本不佩稱儒。而宋儒是有骨氣有理想的,他們的理想就是建立一個由儒家士大夫共治,架空君王的儒家政權。
這便是宋儒心目中的復禮!
而在歷史上,王安石變法之前,宋儒就幾乎達成了目的。君王的權力被儒家重臣制約,不能胡作非為——最主要不能亂收稅亂打仗,國家雖弱,但是民生倒是富裕。
不過這種儒家士大夫對君王某種程度上的架空,并沒有制度作為保障,因此也就難以長期維持。一旦遇上力求振作的“有為之君”,很快就通過一場變法奪回了權力…
而這場王安石主導的變法也就被南宋的儒生視為亂天下的根源!
“賈似道…恐怕不肯如此吧?”陳德興可不認為一個以強宗大族為基礎的“民主國家”會對自己有什么威脅。即便是江南義門都跳出來組織義軍,也肯定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從某種角度而言,他們要真跳出來然后被狠狠修理一遍才是好事情呢!
“不肯也無妨,”鄧秋忠笑道,“只要清流物議能起來,賈似道便會疲于應付,大宋的人心便亂了五成。而且…草民覺得,賈似道未必不肯,因為他早就疲于應付,就算病急亂投醫也不奇怪!”
“好!”陳德興一拍手,“鄧秋忠,你說的不錯!不過你準備如何實現呢?”
鄧秋忠沖陳德興躬身一禮,道:“請大王盡沒昌國鄧家之田,再給某10萬貫銅,某便去臨安交游士林,必能亂宋國法度!”
這話一出,鄧明海、鄧明安、鄧明理三人的臉色都青了。這個鄧秋忠想干什么?鄧家在昌國的土地可是一族上下的命根子啊!怎么能沒收呢?
“不沒收鄧家的土地,在下如何去臨安活動?”鄧秋忠解釋道。
原來這個是苦肉計,而且比打屁股更能迷惑人。
“鄧家一年可以從昌國的土地上得到多少收益?”陳德興問。
“五萬石百米…”鄧明海哭喪著臉回答。
“不過就是四萬貫銅嘛!”陳德興一指坐在屋子角落里的沈百萬,笑道,“沈爵士給了孤王四十萬貫銅,都給你們鄧家充作孤王買田之資。有了這四十萬貫做本錢,什么生意不能做?何苦守著幾畝薄田?”
“可是…我們是讀書人,不會做生意啊…”鄧明海那個著急啊!四十萬貫銅是不少了,可是會坐吃山空的!
陳德興嗤的一笑,擺擺手:“好做的生意太多了,去找鄧明潮…他會告訴你有什么生意好做的。”
他頓了下,又道,“另外,孤王再給你們鄧家1000張士紳牌算是添頭。至于官嘛,不能隨便給的。吾北明的官都是要做事情的,不是寫點道德文章就成的。你們若有實干之才,昌國縣不日就會舉行官考,自去參加便是了。”
陳德興現在所指的官,其實就是事務官,類似于胥吏。放到后世就是個政府機關的科員,當然用不著陳德興這個大王來過問。
“至于你…”陳德興看著鄧秋忠,“暫且留在府中。”他又掃了眼鄧家的幾個和作陪的沈百萬。“鄧秋忠今日所言,不得外傳!違令者殺無赦!”
“慶之,你真以為那個鄧秋忠所言可行?”
書房之內,只有陳德興和陳淮清父子二人,相對而坐。
“可行!”陳德興一笑,“搞亂人心而已…咱們在臨安的喉舌《光復》報和《天道》報要不了幾天就會被封了。正好讓鄧秋忠去。我看他挺能搞事兒,沒準就把賈似道搞暈了!”
陳淮清點了點頭,皺眉又問:“那為父這個判臺灣府要做些什么?還有這個…臺灣府的府治放在哪里?”
和儒家爭道統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不過其它的事情還有一大堆。
“現在夷州島還是個荒島,只能慢慢搞,府治就先遷昌國…”陳德興思索著說,“臺灣府的重心就是舟山島,既然咱們沒了鄧家的地,自然要在舟山島封士了。差不多10萬畝地可以封3000士,我會安排南洋艦隊的士轉封過來。所以整理土地,建立莊園就是當務之急。其次…便是發展昌國的錢莊業!”
“錢莊…業?”
“沒錯,就是錢莊業!銀錢兌換和借款放貸以及匯兌,對于促進海貿是極為重要的。我打算將昌國縣變成一個錢莊云集的錢業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