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開京,壽昌宮。※%
作為一個小國的都和王宮,開京和壽昌宮的占地都不算小。開京周長有兩萬兩千步,設有二十二座城門,比起大宋行都臨安城也小不了多少。只是顯得破敗荒涼。刻薄點兒說,這里就是一座沒有多少人氣的鬼城。長期同蒙古的戰爭,同樣耗盡了高麗這個國家的元氣。他們的都開京也一度放棄,國王、百官還有開京城內的部分百姓都遷移到了江華島。開京成了一座廢城!
如今國王、百官雖然已經返回,但是被廢棄了三十年的都,豈是那么容易恢復元氣的?諾大的城市里面鮮有居民,到處都是破敗坍塌的房屋,不多的人氣就聚集在壽昌宮周圍。
而壽昌宮,單論大小,也不比臨安皇宮稍差。只是破敗的實在不像一座宮殿,連最基本的宮墻都坍塌了一大斷。宮墻之內的殿宇大多被火焚過,也不知道是高麗人自己燒的還是蒙古人放的火?少數在大火中幸存下來的宮殿,稍作修整之后就成了高麗王室的陋居。刮風下雨的時候,這些住著國王后妃的宮殿,便沒有不透風漏雨的。
守衛王宮的衛士,也比不了趙官家的殿前司諸班直那么衣甲鮮亮,就是一群帶著斗笠,穿著舊巴巴的戰襖的家伙,懶洋洋守備在王宮門口。不過他們手中的家伙倒是打磨鋒利的刀槍,在陽光底下泛著寒光,一看就知道是見過血的!
本來高麗的武備是仿照唐朝實行府兵制的,中央擁有兩軍六衛。朝廷將土地授予“良人”。而“良人”在持有土地時須服兵役,退役則還田。但是后來高麗國中土地兼并嚴重。國家占有的田地數量不足以維持府兵制。
因此掌握高麗國家大權的崔氏家族招募傭兵,組成了夜別抄。后又分成左別抄、右別抄,又招募蒙古逃歸人組成神義軍,三軍合稱三別抄,是高麗一國之中真正有戰斗力的精兵。這支武力,也是高麗抵抗蒙古入侵的支柱。
現在守衛在高麗王宮門口的,就是號稱精銳的三別抄軍!
但是這支精銳之軍,在更多的時候,卻是高麗政爭的工具。崔氏一族倚仗他們建立武臣政權,連著四代人把持大政。最后又因為三別抄軍的政變而至滅亡。如今掌握三別抄兵權的金仁俊、林衍二人,又倚仗三別抄,繼續著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事業。
而三別抄軍眼下的掌門人,高國門下侍中金仁俊,眼下正和大蒙古國使者劉孝元還有所謂大宋密使梁崇儒一起,端坐在一間四面漏風的殿宇當中,一邊說話,一邊等著高麗國王王倎的召見。
在殿宇昏暗的光線當中,金仁俊在坐墊之上端正的坐著。式樣仿照宋朝的紫色袍服做工精美。腰中還束著玉帶,手中還捏著笏板,儼然一副位高權重的模樣。只是臉孔上的疲倦和無奈,是怎么也掩飾不住的。
這位權臣在過去兩年。先弒主上,再挾君王,后降仇敵。為了手中的權位。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幾乎也能當得奸雄這個稱號了。
而這番行事的后果,卻是四面樹敵。全無依靠。
弒殺崔竩開啟了三別抄軍弒主作亂的先例,又使得崔氏舊部將之視為仇敵。
而被其所挾持的國王王倎又找了忽必烈做后臺——王倎還是世子之時便代表高麗去向蒙古請降。正好遇上忽必烈回軍開平(蒙哥死后),王倎迎謁忽必烈于汴梁,使得忽必烈對其滿是好感。就在今年年初,忽必烈還派兵護送王倎回國即位。支持的態度顯露無疑。
至于舉高麗投降蒙古,又使得三別抄軍中的抵抗派將金仁俊視為賣國奸賊,接連暴出現反叛的密謀。本來可以依靠的三別抄軍,也變成了一個隨時會生變故的不確定危險。而蒙古又支持王倎,扶植高麗文臣,顯然也不大信任背主挾君的金仁俊。直到高麗方海外的濟州島被一伙來自宋國的藩鎮軍占據…
“金相公…陳德興此賊在吾大宋國中,已經人怨天怒,當今官家曾經頒下衣帶之詔,欲取其性命,賈平章公同樣欲除此賊久矣。此賊不能立足,才遠走濟州,名為北伐,實欲取高麗為家。若貴國可以遣使隨吾回臨安去見官家生父榮王殿下和賈平章,一切便會真相大白。”
正在說話的是梁崇儒,他現在的身份不再是依附金仁俊的大宋逃人,而是手持衣帶詔的大宋官家密使——這衣帶詔當然是真的,就是劉孝元從榮王趙與芮那里弄來的一份。詔書的內容比較含糊,大義是號召天下忠義之士鏟除陳德興這個逆賊!
高麗王國朝廷的檔案里面是有大宋國書的,金仁俊讓人取來驗看對比印章之后,認定此詔很可能是真的。不過宋國對陳德興的態度,并不在金仁俊眼中。宋是弱國,能自保就不錯了,根本管不到高麗。
現在,真正能對高麗國內政指手畫腳的,就只有蒙古了!
劉孝元接過梁崇儒的話,道:“大汗的意思很清楚,誰能幫他報了殺子之仇,他便欠誰一個天大的人情。若金相公能成此事,無論金相公在高麗做什么,大汗都全力支持!只要金相公點個頭,大汗就先撤了屯駐高麗境內的蒙古軍,還可以送還被擄的高麗人。”
“哦?”金仁俊原本毫無表情的面容輕輕一動。撤走蒙古駐軍和送還高麗人這兩個條件,他是第一次聽說!至于之前劉孝元和梁崇儒的話,這幾日他已經聽了不止一次了。
“真的可以撤軍?”金仁俊追問一句。
蒙古駐高麗的軍隊很少,但是給金仁俊的壓力卻極大!一來身為三別抄領,居然讓三別抄的仇敵蒙古在國中駐軍,如何不遭人恨?二來這些蒙古駐軍是王倎帶來的,他們是支持誰的,自不言而喻!
“可以撤!”劉孝元道,“全部撤走,一個不留!連達魯花赤也統統撤走。”
“什么時候撤?”
劉孝元斬釘截鐵地道:“撤軍和撤達魯花赤的旨意就在我身上!只要金相公點頭,今天面見高麗國王時,就可以向他傳達!”
“那…你就不怕我言而無信?”
劉孝元搖搖頭:“不是怕不怕…便是金相公不答應,我也要傳達大汗的旨意,從高麗撤走駐軍和達魯花赤,連我自己也要離開!”
“為…為什么?”金仁俊有些糊涂了。
“因為靠3ooo蒙古勇士和72個達魯花赤是根本擋不住陳賊的。與其讓他們白白送死,不如及早撤退!”
“什么?”金仁俊吃驚的看著劉孝元。
劉孝元冷笑一聲:“蒙古大軍一走,陳德興就會來!他現在不容于大宋,又和大蒙古是死敵。帶著三五萬軍隊,十幾萬百姓,猶如喪家之犬,若不取高麗為家,早晚就要餓死在濟州那個荒島上了。到時候你們高麗人就去養他的二十萬軍民吧!”
實際上,高麗和蒙古的矛盾并不在領土,恰恰就是財貨!自成吉思汗時代,蒙古就和高麗有了往來,起初雙方的關系不錯,還一起圍攻過契丹人(原依附于蒙古的契丹叛軍),隨后還約為“兄弟之國”。但是蒙古這個兄卻沒完沒了向高麗這個弟弟索要財物。而高麗國小民困,無力承擔,由此才引了高麗殺害蒙古使臣的事件,從而拉開了數十年高麗蒙古戰爭的序幕。而蒙古從頭到尾,都沒有徹底滅亡高麗的打算,只是想從高麗勒索財物。
而陳德興的二十萬人,如果都要吃高麗的,用高麗的,只怕會比蒙古人索要的更多!
“他終是要北伐中原的!”金仁俊沉聲道。
“什么北伐中原!”梁崇儒冷笑一聲。
“昔日隆興北伐、開禧北伐還有端平北伐,都是吾大宋舉國之力在支撐,尤自不能供應。如今陳德興雖有幾萬強兵,但是軍餉、器械、糧草俱無。大宋也不可能供應他的北伐軍,只能取自高麗。到時候高麗一國之財力、物力、民力,就都要被他搜刮干凈了。即便是北伐得手,高麗只怕也民盡財窮,再無力支撐下去了。這是用高麗一國為代價,換取中原的恢復。不知金相公以為如何?”
金仁俊還是默然,半晌才面無表情地道:“陳德興有強兵數萬,蒙古尚且不敵,吾高麗又有什么辦法?”
劉孝元道:“陳德興所謂的強兵只是在水上、岸邊,若深入內6,蒙古騎兵早就把他們踏平了。至于高麗…力戰固然不是陳德興的對手,但若要智取的話,欲圖謀其性命也沒有多困難吧?”
“智取?”金仁俊微微蹙眉。
劉孝元一笑:“智取之事,金相公當比謀家拿手吧?”
金仁俊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只是看著梁崇儒:“梁先生,你不必去見國王了,吾與劉招撫去面君即可。”然后他又對劉孝元道:“面君之時,只說撤軍撤達魯花赤即可,不要提及謀取陳德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