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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碧云寺

熊貓書庫    帝國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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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云寺位于京師西郊,紅墻青瓦的建筑群掩映在一片郁郁蔥蔥的長林古木之中,一片幽靜的林海之中。中秋時,寺內外的許多樹木的葉子變色了,柿紅的、朱紅的、金黃的、古銅色的、赫色的,還有那半黃半綠,或半黃半赤的分外的美麗。

  除去妖嬈的花葉外,而在碧云寺的數十株桂花悄然開放,陳香撲鼻,整個寺院都彌漫濃濃的香味,桂花香寺中大大小小的院落里彌漫著,撲鼻的桂花香,似乎總能讓沉迷其中,這些大小不等的院落,大都是用于接禪客,但是那些禪客卻大都沒有禪意。有些客人不過只是借一方寶地,或是居住,或是商議要事罷了。

  又一次,李光澤住進了了碧云寺的西側小院,這是一處極小院子,不過只有兩間正堂和兩間側廂,院中的一棵大槐樹倒是極為高大,而這株大槐樹下卻又有一石幾,若是幾人圍幾團坐,再沏上一壺茶,倒也算合切。

  倒不是這寺中住持不愿給李光澤換大院子,實際上對于數百年來一直同官員打交道的碧云寺住持來說,其對官權的追捧早就滲透到骨子里,或許李光澤不過只是一個特旨的四品道員,但于京師,誰人不知道其是議政會里的議政員。

  這議政員看似不顯,可誰人又不知道,現如今大清國的大小事務都需由議政會處置,這議政會差不多就等于原先的軍機處,現在軍機大臣仍在,只是早沒有了當年的風光。至于那些大都是特旨出身的議政員,雖不過只是四品道員,但卻又享著舊時軍機大臣的典榮。

  時局變遷,總讓人有些措手不及。正如這碧云寺的住持一般,他無論如何也很難想到二十年前西側小院里住著的那幾名窮舉子中,能出來一位議政員。或許正是當的那份懷舊才使得李光澤于城內按令住賢良寺,于這城外便住進了這碧云寺的小院之中。一如當年一般,于小院中讀書結友。于樹下石幾邊喝茶談論時局。

  只不過與舊年間來此時,住持不聞不問不同,現如今每一次李光澤往來碧云寺時,那主持都會迎出寺外。若非是其堅持住于這舊時小院中,恐怕主持早將其請至其它更為清潔的院子,但對于李光澤來說,這并不算寬敞的小院卻正符合他的性格。

  為人素來低調的李光澤,從不會像其它人那般張揚。更不為以議政員的身份于京城彰顯其位,反倒是低調的與京官相交,其偶爾往來碧云寺,與其說是為了靜心養性,倒不如說是借這方外安靜之地與他人議事。

  恰如當年一般,今日這院中石幾邊又一次坐著兩人,兩人對面而坐,言語神情顯得倒是極為親近。

  “聽說當年崇山老弟,就是于友人一同與這小院之中苦讀圣賢書…”

  環視著這小院,張佩綸能想到眼前的李光澤當年苦讀狀。只可惜時運不濟啊!屢試不弟之下,只能居于鄉間,若非機緣巧合,其恐怕終其一生也只能遺賢鄉間了,這科舉之下被埋沒的人才何止萬千啊。

  瞧著李光澤,張佩綸不禁想到那位岳父大人現在對朝廷科舉的“曖昧”,明年朝廷將開癸巳恩科,雖說現在京城云集各省士子,可中堂大人那邊卻依然沉默著,無論癸巳恩科如何。中堂那邊是無意接受朝廷委官的,實際上別說是中堂這邊,其它幾位總督無不是將委官之權盡握已手,至于朝廷這邊的恩科——與我何干?

  這癸巳恩科取出來的進士。不過只是朝廷取士,這恩出于朝與地方何干?當然避免朝廷插手地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于中堂而言恐怕還是想借此推動北洋大學以及其它新式學堂的建設,縱是不愿承認,張佩綸也不得不承認。這八股擇才已經到了盡頭,將來這北洋能不能同東北那邊相抗衡,關鍵還是得靠西學人才。

  “只可惜時運不濟,若不然,沒準你我會同殿為臣…”

  “非時運不濟,文章學識不及人,自無緣金榜!”

  搖頭常嘆一聲,未能考取進士是李光澤的遺憾,不過多少已經看開來的他又把話峰一轉。

  “再者,時也運也,若是當年考中進士,沒準小弟就將錯過唐大人,恐縱是置身官場也將一生碌碌無為!”

  李光澤的言語雖看似平淡,但多少總帶著些許得意,以白身而進議政會者他是第一人,至于那特旨的道員,不過只是朝廷為了面子授給他的,若不然這議政會怕當真要出一個白身議政員了。

  府中不薦官級,這是襲自統監府時代的規矩,當時無人能理解。畢竟大家入府入幕,為的也是那一官半職,這倒也逼走了不少投機之徒,使得府中于這官場中保持了那一分難得的清明。現在他反倒能理解唐浩然的想法了,沒有了品級,這府中的官員自然也就游走官場之外了,這天下也就只有統監府能容下無品的“大員”。

  久而久之,對于所謂的品級、進士,李光澤早已完全放下。即便是在接到這個四品的道員時,也是一笑了之,品級再高又能如何?就如同軍機大臣,雖有一品之顯,可不過也就是聾子的耳朵,一個擺設罷了。

  更何況,現在的東北上下,又有幾位帶“品級”的官員,于推行新政的東北而言,其最大的特點不正是不委品級之官嘛,相比于內地的科舉擇官,東北那邊的事務員聘任雖說同樣依靠考試,但其考取不過只是最基層的事務員,而非七品之官。

  “再則,與府中,童生也好,秀才也罷,舉人、進人的,都是一率平等,若是讀過專門學堂或者大學,那立即就會受到重用!”

  李光澤的話讓張佩綸的心思略微一沉,在議政會里,以李光澤為代表的東北系才是最麻煩的對手,他們幾乎不插手政事,除非涉及到東北。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投票權沒用,他們是拿著自己的投票權交易,通過同各方交易以獲得更多的利益。其甚至正是通過這種投票權的交易,才使得的各方都愿意同東北做朋友。對其于各地招聘讀書人、吸引人丁一事完全視而不見。當然這只是其一,除此之外,還有眾多的利益上的糾纏。

  “然帥用人之魄力實非他人所能比!”

  張佩綸半真半假的恭維一聲,可這恭維中總還帶著些嫉妒。嫉妒的是其用人的大膽與不疑,眼前的李光澤可不就是明例嗎?

  相比之下,即便是作為李鴻章的女婿,張佩綸都深感不受任用的無奈,畢竟對于中堂而言。他需要權衡太多事務,若非這議政會成立也許他至今也不過就是府中的之幕罷了,相比之下,投奔武昌者,但凡有其才,又有幾人不受任用?

  “用人…”

  沉吟著李光澤看著張佩綸似笑非笑的說道。

  “這天下英賢北入北洋,南入湖廣,相比之下,東北不過只是關外酷寒之地,非不得已英賢又豈有入東北幕府之說?如此一來府中自然人才緊窘。這用起人來,也就只有人盡其才了,人盡其用了!”

  真真假假的一句話,從李光澤的口中道出時,張佩綸卻是不禁感嘆道,

  “人盡其才,人盡其用,若是天下各地皆可如此,這中國的事情,又豈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

  現在即便是于張佩綸的口中“我大清”也變成了“中國”。有許多事情都在潛移默化中發生改變,“中國”的稱謂只是其一。實際上這種變化并非僅局限于利益使然的官場,同樣的變化亦發生在普通民眾之間,在《揚州十日記》等刊物的鼓動的傳播下。一種有別于同鄉之情的情緒在人們心底醞釀著,那就是民族主義思想的生成。

  在人們的言中,“大清”正在被改變,就如同現在人們對剪辮子不再那般抵觸,甚至于天津等地亦有百姓主動剪辮子一般,而無人再說什么“這是我大清的典儀所在”。非但如此。甚至就連同對“朝廷”的稱謂也發生了變化。

  “若是京城那邊當真能做到人盡其才,人盡其用,你讓內城里的那些個吃閑飯的閑漢該怎么活?”

  李光澤冷嘲一聲,他口中的“京城”便是所謂的“朝廷”,至于“閑漢”自然是那些吃鐵桿莊稼數百年不事正業之人。

  “不過,現在中堂大人可不就在這么做嘛!”

  李光澤話鋒突轉,卻讓張佩綸一愣,在其詫異中便聽他說道。

  “這中堂大人令這直隸、山東、河南三省各府皆設的新式示范學堂,更命官宦及各地致仕官員子弟入校學習,實是令人佩服的很!”

  這一聲感嘆卻是發自內心的,過去于李光澤看來,北洋體系內復雜的裙帶關系是限制其發展的根本原因,那是因為其在用人上重關系過大于重才能,若非如此那些留美幼童又豈會先后因不受任用,而往統監府或公司任職。

  裙帶重于能力非但是北洋的弊端,也是國內官場最大的弊端,再加之用人講究論資排輩,如此一來人才自然談不上人盡其用,其未來發展自然有限,所以其也就不足為懼,數年后,東北只需憑實力碾壓入關奪取天下即可。

  可現在李鴻章卻靠著幾所新學堂,把官員子弟都納入學堂之中,令其盡棄八股文章,于學堂中學習新學,甚至就連同那教材都是特意派人往仁川取回的新式學堂教材,如此一來,將來直隸三省第一批接受新學教育的勢必是官員子弟,他們與官場的聯系又必會成為其助力,而待其成才之日,便是李鴻章能人盡其用之時,屆時那北洋衙門中又焉有人會再借口種種對其加以打壓——那時再行打壓可是與同僚結仇生怨。

  那位李中堂,當真是個真英雄,從古至今說到用人,大家至少都在明面上言道著“不計出身”,可現在到好,心知無力改變府中用人弊端的他卻直截了當的把出身納到了“新學”之中,成為其推行新政、新學的助力。雖說難免有一些人會抵觸新學盡棄八股文章,可在“天下選官歸于地方”的大勢下,但凡稍有遠見者都會明白,如若子弟能以李鴻章為座師,自生計無憂,官場通達,而無論是北洋預備學校也好,北洋大學也罷,甚至北洋高等中學的校長皆是由李鴻章出任。

  那個日本的前東京大學校長加藤不過只是出了個主意,而李鴻章,尤其是眼前的張幼樵非但將其實現,更是進一步將其變得對自己更為有利,雖說其出任校長一事有效仿大帥之嫌,可李光澤所看到的卻是北洋終于找到了一個打破用人困境,為暮氣已沉的北洋注入新鮮血液的捷徑,這才是最讓人關心,甚至擔心的地方。

  “哎,崇山老弟,外人不知,你還不知?三級學堂看似巧妙,可實則學生不過數千人,絕不能與東北相比,大人這么做也是無奈而為之啊!若是不令他們把子弟送往學校,又會有誰讀這新式學堂?就如同現如今那榮祿于京城所做之事一般,若不克扣旗餉,他又豈有銀子練八旗新軍,若不練八旗新軍,又豈會有那些在旗青壯紛紛踴躍投軍?”

  今天他來這里是為了其談論旗餉一事,還有八旗新軍之事。而直到現在,張佩綸才借著話頭將事引回了正路。

  對于旗餉,東北那邊最不關心,與關內八地各自擔負百五萬至數十萬兩旗餉不同,東北因其建省,朝廷既不助餉,地方亦不解餉,對此因不涉及到他們的利益,其對旗餉自然也就不關心了。

  相比于旗餉,朝廷練八旗新軍的事兒,反倒更讓警惕,一鎮八旗新軍看似不多,可對只練了兩鎮新軍的北洋衙門來說,這確實是個威脅,尤其是榮祿等人更是躍躍欲試的意欲編練第二鎮新軍。

  這個朝廷啊…

  “崇山老弟,你覺得這八旗新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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