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壬辰年這天津地界上最大的變化,恐怕就是“通商銀行”的悄然成立,通商銀行初一掛牌便引起了天津金融界的關注——且不說其所持的股本,除去總督府拿出的官股之外,另有天津、上海等地知名華商的股本,便就是其是中國第一家銀行,便足以引起國內外的關注。
畢竟這銀行原本就是一本萬利之事,只要控制了銀行,就等于扼住了一個國家經濟的咽喉,從而掌握國家的金融命脈。而通商銀行的創辦則意味著中國第一次試圖把金融命脈掌握于自己手中。
通商銀行雖說是以盛宣懷遞呈的《請設銀行片》中所請,可于李鴻章而言,其所看到的恐怕并非僅僅只是“銀行樞機所系,現今舉辦新政、鐵路,造端宏大,非急建中國銀行,無以通華商氣脈,杜洋之挾持”。其看到的更深遠處,恐怕還是朝鮮統監府憑借朝鮮銀行發行貨幣,代理債券,籌碼軍款的方便,當然在另一方面,建立銀行也是推行新政的必須。
“九督議政”表面上雖說讓地方擺脫的言官、中樞以及保守勢力的鉗制,可另一方面卻又割斷了各省之間的財政聯系,而直隸三省的財政本就緊張,扣除每年一百五十萬兩往朝廷的解款之后,又要維持北洋陸水師,財政可謂是入不敷出,而總督衙門欲推行新政、大辦洋務更需要資金支持,窘迫的財政局面,使得李鴻章“不得不”仿效湖北設立禁煙局,以拓展稅源,另一方面整頓吏治,以為節源。
而新政的推行使得民間設廠的限制得已解除,在民族資本于天津一帶顯露生機之時,設立新工銀行,既能給總督衙門提供資金支持,解決衙門的財政危機。又有為民族企業提供信貸服務的,促進本地工商業發展,可謂是一舉多得。
也正如此,幾乎是在盛宣懷遞呈的《請設銀行片》的當天。早就深知銀行之重的李鴻章即同意并大力支持其創辦通商銀行,而其支持并沒只是存于口頭,單就是總督衙門將兩千六百萬洋款借余存入銀行,但瞬間讓通商銀行的地位“顯赫”起來。
隨后總督衙門更是授予其各省公款解款之權,再加上如招商輪船局、煤礦等一系列洋務衙門皆將存款存入通商銀行。不過只是旬月的功夫,這通商銀行便憑借超過三千萬兩官府存款的支持,先后于直隸總督所轄各省開辦分行,并于上海等地開設分行,一時間于中國,尤其是華北金融圈可謂是風聲水起,好不風光。
在英租界有一幢頗具文藝復興時期古典風格的建筑。這是一座三層磚石結構的樓房,整體外立面用紅墻鑲砌而成,向東的一面是一條陽臺式長廊,盡顯簡約古樸。給人以一種軒敞通透的質感。這便是通商銀行總行,盡管其受總督衙門的全力支持,可在總行設立上,依然體現出了其總經理嚴信厚的“商人本色”,將其設于租界之中,
不過這棟洋樓倒是總督衙門的舊產,是多年前沒收洋商的抵押品,過去一直為招商輪船局借用,現今則改作為銀行使用。而依如往日一般,在通商銀行門前。便停著幾輛洋式的馬車。車夫大多一絲不茍地坐在前面,靜候著從總會里出來的客人。另外幾個膚色黝黑的東洋車車夫,聚在離馬車不遠的地方,不知談論著什么。
銀行入口前。產自燕山的上等花崗巖制成的臺階一塵不染,再經過一層緩臺,就能看到一扇檀木制成的華麗大門。透過大門,里面傳出辦理業務的話語聲,憑著總督衙門的全力支持和盛宣懷本人于商界中的人脈,這通商銀行自從成立起。生意一直頗是不錯。而相比于天津的朝鮮銀行看重吸納小額儲蓄不同,與通商銀行打交道的大都是商人。
來通商銀行辦理業務的商人所辦理的業務,少則數萬兩,多則數十萬兩,自然遠非朝鮮銀行那排著隊辦理的三兩五兩散碎銀的業務所能相比,
“歡迎…光臨…”
門邊的迎賓話還沒說完,瞧著走進來的那位一身洋式打扮的青年便是一愣,雖說在天津地界上穿洋裝的國人不少,而且最近這日本人也越來越多了,可這人同他們卻明顯的不一樣,比日本人個高,和買辦們比起來,后腦卻沒有辮子。
通商銀行的華大班陳笙郊的在看到一位洋裝打扮的人,朝自己的辦公室走了過來,連忙站起身迎了過去。
“你好!先生,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出身咸康錢莊經理的陳笙郊素來抱著和氣生財的態度,無論來者是誰都會笑面相迎,從未因自己的身份依勢壓人,這也是當初選擇其為華大班的原因,
“你好,我是福安公司的總經理李前程!”
說話時李前程坐了下來。同時從皮質的提包內取出一個文件夾放在對方的面前,相比于陳笙郊的客氣,李前程這會倒是顯得有些趾高氣揚了,不過這卻是刻意而為的作法。
“我們公司最近正在計劃一個項目,這是我們的計劃書,請您看一下,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能夠與貴行的嚴總經理見上一面!”
瞧著眼前這人流露出的趾高氣揚狀,陳笙郊不由的一愣,顯然眼前的這人行事做態有些不合規矩,至少不合中國商場的規矩。而他口中提到的嚴總經理,則是通商銀行總經理嚴信厚,盡管這通商銀行是由盛宣懷主張辦理,可卻又是由嚴信厚一手籌辦,自然由其出任總經理。
“這嚴總經理可不是想見便能見的,再怎么著也得先預約吧!”
雖說嚴信厚是通商銀行的總經理,可其一面難求,在天津以至上海并不是什么秘密,畢竟生意做到這份上,不是隨便一個人便能見著的,至于眼前這人做起事來,也太不講規矩了,即便是他想見嚴總經理,那也不用到他這個大班面前來吧?他是銀行的大班!
“哦…是這樣啊!”
對方的回答倒是沒出李前程的意料,不過刻意如此他只是微微一笑,同時拿出懷表看了一眼。
“我還會在天津再呆兩天,兩天就會回奉天,若是見不著嚴總經理,那看來只好同其它銀行合作了…”
原來是東北人,難怪…難怪會穿著西裝,剃著短發,果然是一群無君…不待陳笙郊把心底的微詞道完,瞧見其胸前別著的琺瑯“日月徽”,那心還是像針刺的一般,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于心間彌漫著。
忙收斂起心神,陳笙郊又瞧著面前這人一眼,這得性…他當真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唐浩然是不是?嚴總經理又豈是其說見就見的,還什么兩天…雖說心底輕視著,甚至鄙夷著眼前這人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當真以為自己穿上一件洋裝,就成了洋鬼子了,他東北就是再剪辮子,到底還是中國的東北!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話再說回來東北軍能打,不也沒能打下渝關嘛!
心底這般一想,陳笙郊卻將面上的笑容一收。
“既然如此,那就請回吧,天津的大麻花不錯,若是李先生想置些土儀送人,不妨考慮一下!”
這話說的是氣話,縱是涵養極好的陳笙郊這會也有點脾氣,一副送客的模樣。
若是輪著旁人,或許這會已經因陳笙郊的“輕視”惱了起來。可今個抱著心思來這的李前程非但沒氣,反倒因為對方的“配合”而于心下暗自得意起來,一切就如同自己的計劃一般。
“陳大班,您確實不需要看一下我的計劃書?”
無論如何,眼前這人算是進了套,剩下的就看嚴信厚進不進這個套了。
瞧著這人這副自持狀,陳笙郊心頭微微一動,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這從古至今借錢的有幾個不是好話說盡的,那有像他這般辦事情的!還有,既然他這公司是在東北注冊的,那自然可以應該從朝鮮銀行申請貸款不是,除了朝鮮銀行之外,不還有新晉成立的中國銀行嗎?可他卻偏偏找上了通商銀行!
人從來都是如此,一但好奇起來,就會不斷的思索下去,現在陳笙郊同樣也是如此,甚至他都沒有注意到,在他陷入思索中的時候,端起茶杯喝茶的李前程的唇角微微一揚,那面上流露出稍閃即逝的得意之色。李前程確實很得意,尤其是在對方掀開那份所謂的商業計劃書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達到了,一直以來急欲給福安公司尋找新的生財之道的李前程,并沒有和其它人一般將視線專注于東北,而是將視線投于東北之外,就像其與近期同蒙古王公合作于科爾沁草原墾殖一般,也正是在科爾沁草原上的投資,讓他看到了新的機會,正因如此,他才會選擇通商銀行作為“合作伙伴”。
翻開那計劃書,不過只是看過前兩頁,陳笙郊整個人不由一驚,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這位李先生,這下似乎明白,他為什么要見嚴經理了。
“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