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東亞日報》作為官方報紙,但并不意味著其完全為統監府的喉舌,至少在《布告全國電》傳至報社后,作為《東亞日報》總編輯的立即拍板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撤下頭版的廣告,全文刊載大漢浙江省都督府發表的《布告全國電》。
從清晨時分,那售報的報童便開始奔走著,那些操著生硬漢語的朝鮮報童將這個驚人的消息帶至整個仁川、整個漢城,以至整個朝鮮。
當人們爭先恐后的買下報紙,看著上面的文章的同時,所有人都被報紙上的電文給驚呆了,更有許多人因電文而激動非常,相比于國人,在過去的兩年間,朝鮮的華人卻因處于某種“迷茫”之中,一方面,他們于朝鮮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中國的余蔭,朝鮮人對他們的敬畏源自于他們是中國人。而另一方面,腦袋后面的辮子卻在提醒著他們,他們是清國人。是為蠻韃統治的清國人。
“何物胡清,敢亂天紀,挽弓介馬,竟履神皋。夫胡清者非他,黑水之舊部,女真之韃種,犬羊成性,罔通人理。始則寇邊抄虜,盜我財物,繼則羨我膏腴,耽我文繡,利我國土,遂窺神器。惟野蠻之不能統文明,戎狄之不能統華夏,少數之不能統多數。故入關之初,極肆兇威,以為恐嚇之計。我中華之父老兄弟諸姑姐妹,莫不遭逢淫殺,靡有孑遺。若揚州,若江陰,若嘉定,屠戮之慘。紀載可稽。又復變法易服,使神明衣冠,淪于禽獸,而歷代相傳之文教禮俗,掃地盡矣。乃又焚毀書籍。改竄典冊,興文字獄,羅織無辜,穢詞妖言,尊曰圣諭,戴仇養賊。謬曰正經,務使人人數典而忘其祖。是其害乃中于人心風俗,不但誅殺已也…”
東亞同文學校的校園內,手拿著報紙的青年學生大聲朗讀著大漢浙江省都督府發布的《布告全國電》,而于臺下。數以千的學生在那里側耳聽著同學的宣講,無不是神情激動,縱是那些剛剛入學的青年學生,這會亦顯得激動非常。
我是誰?
在這一瞬間,似乎這個問題得到了回答,曾經困惑著仁川近萬學子的問題,似乎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解答。
曾經的困惑、迷茫,于這一瞬間都消失于無形了。
我是中國人!
我是漢人!
在這一瞬間。再也不需要如同過去一般迷茫了,再也不需要困惑了。那種迷失的民族認同、家國情懷,在這一瞬間都得到了回答。
“大漢萬歲!中國萬歲!”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出一聲生硬而又激動的話語,喊出這句話的是一個日本人,是英文系有川本教授,作為一名教授,當他聽說這個杭州起義成功消息候,整個人頓時變得的激動起來。以至于無法自控的喊出了了這句話來。
對于川本來說,作為一個日本人。在喊出這“大漢萬歲”的時候或許有些荒誕不經,但是在喊出“中國萬歲”的時候。立即引起了周圍的“日本同胞”的一陣共鳴,因為他們之所以離開家鄉,是因為日本即將為西洋鬼畜所占領,在他們幾乎每一個人的心里頭就覺得,中國和日本其實是命運共同一體。像過去這個有色人種的世界中,日本即將被西方列強吞并、消滅掉的。但如果作為主宰亞洲數千年的中國,如果能同歷史上一般崛起了,那么日本就有一個依靠,即便是日本現在滅亡了,將來也可以借助中國的力量復國。
對于不思進取的滿清,他們從來沒有心存那怕一絲希望,甚至正因如此,他們才會來到朝鮮。而現在杭州的起義,卻讓他們看到清…不,是中國的希望,推翻了滿清奴役的中國勢必將來迅速崛起,就如同統監府一般。
“中國萬歲!”
那些激動的日本教授們在喊出這句話的時候,無不都是流淚高呼著,他們的呼喊聲,立即得到了的周圍的響應,那是震耳欲聾的吼喊聲。
作為一名數學家的藤沢利喜太郎,此時跟在人群中興奮的嚎喊著的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一名日本人,在高呼著“中國萬歲”的時候,他似乎又回憶起小時候學習的漢熟中學的漢字,還有家中懸掛的中國字畫,是啊,日本不也是中華的一部分嗎?
千百年來,日本之文明不正是習自于中國嗎?若無中國之文化,又豈有今日之日本,而脫亞入歐給日本帶來的是什么,是滅種亡國,這正是背棄了中華帶來的報應啊!
此時藤沢利喜太郎越發的激動起來,此時,他第一次真正發自肺腑的認同了“中華”,甚至隱隱覺得日本人同樣也是中國人。
“中國萬歲!”
這是發自肺腑的言語,在這一瞬間,無論是中國人亦或是朝鮮人、日本人,似乎都結成了一體,就如同千百年前一般,受中華文化影響的他們,又一次找到了失落已久的歸宿,那種心靈上的、文化上的歸宿,在這一瞬間,將三國人匯成了一個群體。
此時,再也沒有了清國人、日本人或者朝鮮人了,有的只有一個“中國人!”。
“仲彭、仲彭,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在東亞學院的校園中,柳麟錫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那張帶著些皺紋的臉上的全是激動的淚水,似乎在這一瞬間,他看到了中國復國的希望,他甚至忘記了身邊的李經述是清國重臣的兒子,而是抓住對方的手說道。
“你看,你看,人心如此,人心如此,中國復國有望,復國有望啊!”
盡管對于柳麟錫來說,他堅信“朝鮮國帝大明,是朝鮮孝宗與宋時烈所立光明大義而世守者也。”,但在另一方面,皇明已不可復,所以在他看來朝鮮只得謹守華法,以帝先王先祖所帝之皇明,為待天下真主之作而已。
而此時,杭州的起義、仁川學子的群情激昂,讓他看到了中華復國的希望,對于數百余年來秉承中華正統思想的他來說,如何能不激動,雖是作為長者,可這時柳麟錫卻完全沒有了長者的風范,而是如過去他曾于內心鄙薄認為其習西洋而不習中國的青年學子們一同歡呼起來。
“中國萬歲!”
“中國萬歲…”
周圍的一聲聲一陣陣吶喊,只震得李經述頭暈眼花,一時間不能自己,在那似浪潮一般的吶喊聲中,年青如李經述,亦也感覺到一絲迷茫。
看著那一張張激動的臉龐,聽著那一聲聲發自肺腑的吶喊,恍惚中,李經述的心中卻不斷的浮現出父親的言語。
“李家世受朝廷重恩,需知皇恩浩蕩…”
但眼前這激昂的一幕,卻是他從未曾體會過的,甚至在這一瞬間,這震耳欲聾的吶喊,激動的臉龐給他帶來的沖擊,亦是從未曾體會過的,甚至在他的內心深處亦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我是漢人,我是中國人”。
盡管那個聲音不斷的提醒著他,可是在另一邊,父親的訓導卻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開著,兩者不斷的撞擊著,以至到最后,他甚至只覺身體不住的輕輕的搖晃著,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而此時在人群中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一面面“日月旗”,那藍色的“日月旗”于人群中飄揚著,那旗幟不大,卻是甚至刺眼。當一面“日月旗”被扛上講臺的時候,現場的氣氛似乎達到了最。
在氣氛達到頂點的時候,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要給大漢浙江都督府捐款助餉,這一建議立即引起周圍的一陣贊同,那些平素拿著統監府津貼的學生,紛紛你一元,我幾塊的將一張張紙幣一塊塊銅元丟到臨時用紙箱制成的募捐箱中。
跟在擁擠的人群中,走到臺上的藤沢利喜太郎看著那募捐箱,從衣袋中取出錢包,然后將所有的錢都取出投入到募捐箱中,似乎因為感覺還不夠的關系,他又將口袋邊系扣的金質懷表取出。
“把金表也拿去吧,拜托了,給中國的義士們多買幾發子彈吧!”
藤沢利喜太郎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鄭重其事沖著學生深鞠躬,似乎眼前的學生正是杭州的義士一般。
“是的,請一定要光復中國啊!”
又一名日裔教授在那里說道著,同樣將錢包掏空,并將懷表捐出,在效仿著藤沢利喜太郎捐出懷表的時候,那位教授甚至看著學生們不無動情的說道。
“日本千年受教于中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中國實是日本父之邦,我們也是中國人啊!”
臺上的言語只引得一陣掌聲,而在那掌聲中,臺上的話語透過前排的學生傳至李經述的耳中,只讓他渾渾噩噩不敢相信自己所目睹的這一切。
“我們也是中國人啊…”
我是中國人啊!
我也是中國人啊!李經述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著,可他卻沒有任何勇氣說出這句話來,似乎在這一瞬間,父親所教導的感恩忠君的思想,都在慢慢的坍塌著,以至于完全不能自己,不斷于嘴邊喃喃道。
“父親,若你如我所見,又會作何,又會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