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唐子然!”
一聲訓斥從北洋衙門大簽押房里傳出。品書網︾,
“也太過跋扈了,難怪現在那么些言官都開始盯著他了,這小子,就沒有一天讓人省心的時候!”
聽著那話音里的笑意,任誰都能聽出來那位北洋大臣口中的訓斥,與其說是訓斥,倒不如說是一聲笑斥,當不得真。
“是沒有讓人省心的時候,不過這唐子然的運氣也忒好,非但落得了一艘兵艦,雖說只是一艘小炮艦,可那一艘久練海軍官兵卻是實在貨!”
坐于簽押堂右側首上的這位穿著便裝相貌清瘦的老者在說話的時候,忍不住羨慕起唐浩然的“運氣”來。
“哦,雨亭,怎么,難不成你也瞧上了那幾個日本海軍軍官。”
放下手中的公函,李鴻章笑看著丁汝昌,這位大清國的北洋海軍提督,亦是他李鴻章的心腹親信,而他自己正是靠著北洋的陸水師,方才穩居這北洋大臣之位。
“荃帥,非是卑職看上了那幾個日本海軍軍官,而是有了這些軍官,他日唐浩然創辦朝鮮水師,可盡不受閩省牽絆,其間好處荃帥自然可知!”
丁汝昌的話只讓原本面帶笑容的李鴻章的心思一沉。
閩省!
或許這北洋海軍打著北洋的名義,可于各艦上閩系一脈互相為用,縱是自己這個北洋大臣亦不得不加以禮讓,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自朝廷同意北洋再購兵艦之后。那些人便四下活動。大有再包攬把持北洋諸艦之意。
可心知海軍還離不開那些人的李鴻章在沉默片刻后。看著丁汝昌問道。
“雨亭,唐浩然前陣子上了折子,其以朝鮮的名義派二十四人往美國學習海軍,你怎么看?”
對海軍李鴻章是個外行,可出于對唐浩然的了解,他卻知道某派人前往美國學習海軍絕非他口中說的那般簡單,只是因為美國邀請于先,派往美國學習海軍。以期改善自統監朝鮮后同美國之間僵持的外交關系。
“大人,美國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學制為四年,而格林尼治皇家海軍學院為7年,相比之下,美國學制短了三年,三年之期,當初畢業之軍官幾可堪為一艦幫帶。”
雖說出身淮軍陸師的丁汝昌,并非海軍科班,海軍知識不如留洋回的將領,但很早就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他。在過去十余年間一直在努力學習海軍知識,早已熟知海軍。對這英美海軍教育區別自然也是了然于心。
“再者,各國海軍中廣為流傳受各國重視的《海權論》,即為美國海軍學院院長,其派出留學生自可以向其學習海軍知識!”
丁汝昌的分析讓李鴻章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沉思片刻后,他看著丁汝昌依還是轉移了話題:
“雨亭,此次購艦,你傾向于向何處采購?”
現在英德以至法美各國皆向中國提供了其最新銳的戰艦、巡洋艦改進型號,于海軍是個外行的李鴻章自然要征詢一下丁汝昌的意見。而這次北洋之所以能獲得上千萬兩加強海軍,完全得益于日俄戰爭爆發后,俄國增兵遠東后對國朝的壓力驟增下朝廷作出的反應,這筆銀子說是從海軍衙門支出,可實際上卻是海軍衙門向匯豐銀行借款的千六百萬兩白銀。
與過去借英鎊款不同,這次借款根據唐浩然的建議,先借白銀再由白銀轉英鎊,至于那些許匯虧,全落到了朝鮮銀行的手中,唐浩然就是這般“謀私”素來謀的光明正大。唐浩然可以借機謀私,可他李鴻章卻得考慮更多的事情——必須立即把軍艦買下來,否則必夜長夢多,更何況,現在都有人于朝中上書應速修關內外鐵路以免東顧之患。
速修,怎么個修法,不還是得要銀子,若是這筆銀子不花出去,沒準他翁常熟就會借口鐵路,把腦子動到這筆海軍專款上,雖說銀子還是沒出北洋衙門,可孰重孰輕李鴻章又豈是不知?鐵路是重要,可海軍對他李鴻章來說卻更為重要。
“大人,德國伏爾鏗提出者為其最新銳之勃蘭登堡級戰斗艦之改進型,其取消艦體中部的2號炮塔,艏艉炮塔具改為30.5厘巨炮,雖其排水量僅萬噸,然裝甲厚度逾40厘,全不遜英國之君權級戰斗艦。”
作為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自然關心購艦一事,對各國戰艦亦一一加以分析。
“而英國所提出者,則是基于我國之實際,為君權級縮小版…”
丁汝昌口中的實際,指得是旅順港的實際條件。在水師擴大后,北洋軍師便不能再以劉公島為基地,而應移師設施更齊全的,當年建立旅順基地的時候,正值其大力興辦洋務運動發展海軍的時期,當時在旅順港建造的船塢,雖然大到足以讓曾經“極其巨大宏偉”的“定遠級”戰斗艦入塢維修,但在那個戰艦技術日新月異的時代,它很快顯得有些狹促和過時了。尤其以其船塢為最,其船塢只能容納超度不超過118米、排水量不大于14000噸的船舶入塢維護,那么針對北洋艦隊所設計的主力戰艦,也就必須得考慮這一“實際情況”。
“英國阿姆斯特朗船廠提出者為11000噸之戰斗艦,水線處裝甲雖僅只有10至14英寸,但相較德廠之艦,其動力更為強勁達13000馬之巨,其航速全不下艦隊現用之巡洋艦,且又有10門6英寸最新銳全鋼后膛快炮,因而,雖有向德國采購定鎮兩艦之前車,我個人更傾向于向英廠定購兩艘戰斗艦!”
英廠,默不言語的李鴻章并沒有說話,而只是端著茶杯,默默思索著,英廠給出的設計確實極為誘人,且兩者總價相差不過十余萬英鎊。
“相較之下,德國報價雖低數萬英鎊,然其所用副炮雖達14門之多,卻為10.5厘全鋼后膛快炮,其威力射程遠遜于阿姆斯特朗之6寸全鋼后膛快炮,亦遠不如4.7英寸快炮…”
見大人似在思索中,丁汝昌又繼續提出他的建議道:
“荃帥,現在采購新艦固然重要,然后改造舊艦亦為當前之要任,如當下艦隊所屬各艦,既是如定鎮兩艦雖然噸位大、裝甲厚,但其卻有艦型老舊、缺乏快炮等弱點。主炮威力雖強,但其為舊炮射速慢,加上火炮數量少,整體火力有限,且現各國海軍皆換裝全鋼快炮,因此卑職希望能購進阿式6英寸及4.7寸全鋼快炮,將水師舊炮,俱換成新式快炮…”
從兩年前獲知英國阿姆斯特朗炮廠推出分出十發的“全鋼快炮”后,丁汝昌便幾次上書希望購進新炮更換舊炮,但朝廷卻使終以種種借口加以回絕,過去是沒有銀子,現在有了銀子,這事自然也就能辦了。
“如此一來,亦能淘汰艦隊現所用英德式之雜炮,統一口徑便利后勤,再則,朝鮮那邊幾次上折子,請北洋軍械庫庫存之岸炮,以加強朝鮮諸港之炮臺,避為外洋所窺,這換下的舊炮,自然可盡數劃撥朝鮮,以供陸用…”
這一番有理有據的話,到是完全出自于公心,一方面唐浩然非北洋門下,另一方面若是朝廷那邊同意其加強朝鮮炮臺,到時候炮臺用炮自然要從北洋出,將艦上舊炮拆予朝鮮,即滿意了唐浩然的要求,又能堵住朝廷那邊企業從北洋庫中取械的想法。
“嗯…”
沉吟片刻,李鴻章點點頭,應聲說道。
“既是艦上所需,那便將炮款與艦款做于一起,至于戶部那邊,到時也說不出話來。”
這幾年北洋之所以無法采購軍械,皆因戶部牽絆,但現在有了那筆從銀行中貸出來的專款,李鴻章反倒無須再擔心戶部牽絆,即便是到時候言官說三道四,也無力改變既成事實。
在大清國辦事情,有時非得先斬后奏不可,就像北洋海軍的新軍裝,海軍那邊就沒有上折子,先是仿著西洋式樣制出了軍裝,然后便上折子言道為仿朝鮮統監府警察之例,雖說言官彈劾,可畢竟當初朝鮮沒追責,到了北洋這自然也就不好追問了。
而剛剛換上新軍裝的北洋海軍確實氣象為之一新,就連英國的中國艦隊司令前些日子來天津時,亦將北洋海軍當面夸獎一番,稱其聲勢全不遜皇家海軍。
待兩人又就巡洋艦、雷擊艦等事宜商討近一個鐘頭后,在丁汝昌告辭之后,李鴻章的眉頭卻再次皺緊了,他又一次拿起唐浩然的那個片子。
他唐浩然也要辦海軍啊!
朝廷那邊是沒給他出銀子,可上次回朝鮮的時候,除了許其于朝鮮操練水陸師外,還許了他操辦朝鮮新政的全權,沒有了日俄的威脅,他自然能于朝鮮放開手腳來,只怕…怕這收朝鮮炮臺,不過只是他于朝鮮操辦新政的第一步,先解其兵權再徐徐圖之,這唐子然千萬別在朝鮮再惹出什么亂子來。
“唐子然,老夫這次可又給你擦了次屁股,你可別要捅什么婁子了…”
想著這幾日因日本軍艦逃入朝鮮港中一事,與俄國公使幾番交涉,李鴻章便是一陣頭痛,可頭痛之余,想起這一年多來唐子然行事的法子,李鴻章卻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唐子然若是不捅婁子,還是他唐子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