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綠呢官轎由轎夫抬著在空蕩蕩的路上穿著,走在官轎后面的又是八名身佩洋槍的親兵,最令人注目的是,官轎的左右各有兩匹神采奕奕的駿馬,馬上坐著兩名文士,還有同樣身佩洋槍的親兵,時近年節,這城外的官場上幾乎沒有什么人往來,只是偶爾有送柴的、送米的驢車穿行。這一眾官兵浩浩蕩蕩的沿著官路行走著。
“子然…”
坐于轎中,張之洞的眉頭蹙著,不時的念叨著這個名字。
之所以會在親自前往禁煙局,不過只是一時感慨,而現在,他卻有些猶豫了,以及幾次都欲返回總督衙門,即便是拜訪,也應該是唐子然親往總督衙門吧!
“不過只是去查看禁煙局罷了!”
張之洞在心里暗語道,但眉頭卻依然沒有散開。
“左右左、左右左…”
轎子還未進禁煙局,張之洞便聽到局內傳出的整齊的喝聲,這喝聲與洋操聲相似,但卻是漢話喊的。
“這是…”
心中滿是疑惑的張之洞便命令轎夫停轎,從轎上下來時,禁煙局門外的護兵已經跑過來見禮了。
“這院內是怎么回事?”
透過敞開的禁煙局大門,張之洞能看到大門內校場上正在操練的數百兵丁,便問道跪于面前的護兵。
“回大人話,是正在訓練的特警。”
“特警?”
先是一愣,好一會張之洞才想起這特警是什么,是禁煙局里用于查私煙的兵卒,那日他不單同意派府上親兵操練特警,甚至還親批500條長短洋槍予唐子然,。
“左右左…”
聽著院內的喝令聲,望著列隊走著操場的“特警”,張之洞神情顯得很是凝重,他不是沒見過兵丁習洋操,畢竟打從淮軍平息捻軍之亂后,朝廷便發淮軍于全國教習全國營兵、防軍洋操,可往日里洋操都是喊著洋人令,怎么到了這…
“香濤兄,看來子然不僅有經濟之長,還擅練兵啊!”
從馬上跳下來的桑治平感慨一聲,曾見過廣武軍操練的他,自然知道這特警的洋操口令出自何人。
“這漢話操令定是出于子然之手,李合肥練兵數十載,只知洋槍、洋操、洋令,可洋令別那些瞎字不識的兵丁,便是尋常讀書人,又有幾人能懂?”
“嗯!”
望著院內正在操練的諸人,張之洞略頭,恰在這時唐浩然已經行色匆匆的跑了過來。
“下官見過香帥!”
張之洞用手虛抬了一下,請唐浩然起身,徐徐走進禁煙局,徑至走到校場,親自查看這些人喊著漢話口令,便手指著那些已經走的有模有樣的“特警”道。
“子然,這操令出自你手?”
視線投在唐浩然身上,張之洞的心底卻是一陣五味雜陣,
“回大人話,先前下官見府內親兵用英語發口令,這些兵丁過去大字都不識,這英語口令自然聽不懂,只能靠蒙、靠猜、靠操官用棍棒抽打,雖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可大人,這般操練又有何意?徒費時日罷了,所以下官尋思著,洋操不見得非要用英語口令,英語能發口令,漢語自然也能發口令,所以剛才在下官便把這口令都改成了漢語!”
唐浩然半躬腰站在張之洞身旁側后匯報時,張之洞卻瞧著那些隨著隊官口令練習洋操的兵丁,沖身邊的親兵營都司吩咐道。
“張彪,去喊來一個隊官和一個兵丁,本官有話問他們!”
“卑職見過大人!”
見隊官和兵丁跪在地上,張之洞略一頭。
“起來答話!這口令是誰教的?”
相比于那個兵丁見到總督大人后渾身顫抖如篩,出身總督衙門的孫逸揚雖看似平靜,但手心里卻同樣捏著漢。
“回大人,是唐總辦教的!”
“那你,這漢話口令與洋人口令有何不同!”
“大人,”
先抬頭看了眼張彪在其頭后,孫逸揚才答道。
“洋操洋令,雖是幾十年的規矩,可便是卑職當年亦是練了三四個月,方才記得操令,其實那會洋操早都會了,只是記不住洋令,這漢話操令,聽著明白,大家伙都能聽懂,操練起來也容易…”
孫逸揚的話讓張之洞略下頭,又看了眼那個渾身顫抖的兵丁問道。
“那你來,這操令和洋令有何不同!”
“大,大人是問俺!”
“就是你!”
孫逸揚在一旁道。
“大,大人,草民練了十、十日都聽著迷糊,直,直到方,方才才聽了明白…”
接下來自然無需再問了,心知這漢話操令更易練兵的張之洞便朝著身邊的張彪吩咐道。
“等過完年,你也過來學學,把那洋令改了!子然,回頭你再寫著操令條陣送來!”
“下官(卑職)遵命!”
片刻后,一行人便進了禁煙局大堂,正在處理著文書的辜鴻銘一見張之洞來了起身便要見禮。
“免禮!”
張之洞手一抬卻朝著后堂走了過去。
待唐浩然、辜鴻銘兩人坐下后,張之洞看著兩人,最后還是把視線落在了唐浩然的身上。
“子然,現在這禁煙局的局務可曾順手?”
“回香帥,局內各項事物皆已推動,只待局員、禁煙員招聘、培訓完成后,便可于全省推行!”
以為張之洞是來督促自己的唐浩然又連忙補充道。
“如若不出意外,五月份即可于全省推行禁煙,定不會耽誤香帥大事!”
略下頭,張之洞卻又詢問了一些包賣推行情況后,在端起案上的茶杯看似平靜的隨口了句。
“子然,如若本省禁煙只行包賣,以為如何!”
“香帥!”
聞聲心驚的唐浩然厲喝同時猛然站起身來,意識到自己失禮后,便連忙抱拳深鞠道。
“禁煙之事斷不可半途而廢!”
只行包賣!
趙鳳昌的眉頭微微一揚,借著端茶的空,瞧了一眼香帥,想到來時香帥的神色,他的心臟驟然加快,難道…不經意見,許是因為激動,以至于他端茶的手指都跟著微微一顫。
“這包賣又豈是半途而廢!”
張之洞不以為意的隨口道。
“包賣亦也可免煙毒泛濫,就像那官鹽一般,雖有私鹽,可畢竟大多數人還是買官鹽不是!”
“香帥,煙非鹽,焉能一概論之,下官當時獻禁煙之策,意在禁煙,而非…”
唐浩然頓時便急了,為了展示自己的存在,自己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原本以為在自己的控制下,一切都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可現在…這是怎么回事?一時間,唐浩然不禁有些迷茫。
“而非志在斂財!”
“你是本官行此之策,志在斂財嗎?”
唐浩然反應之激烈遠超過張之洞的意料,繃緊嘴唇,強抑著怒氣,冷笑一聲道。
“你可知,為行之禁煙,本官為你唐子然擔了多少干系,本官今日之語又是為何!”
一旁的桑治平見狀,連忙勸道。
“子然,香帥也是關心你,這禁煙之策…”
“禁煙之策斷不容廢!”
搖搖頭,唐浩然固執的道,既然自己開啟了這個魔盒,就要把這個魔盒控制在自己手中。
“你…”
“香帥,當日下官與香帥有約法于先!”
“約法于先!”
原本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張之洞一聽頓時勃然大怒,為之一啞的他大聲斥道。
“好,好你個唐子然!”
完了!
桑治平、辜鴻銘望著勃然大怒的香帥,兩人頓時暗叫不妙,更是懊惱著唐子然居然在這個時候不識進退,難道就不知道先順著他嗎?
“禁煙局…”
望著怒氣沖沖的張之洞,趙鳳昌的心思卻是微微一沉,雙眼不住的在這房層上打著轉,見香帥已經邁開步子朝門外走去,他便沖唐浩然先看一眼,而后又故作痛心的嘆道。
“唉!”
片刻后,望著遠去的眾人,置身于門外的唐浩然,卻只覺得內心萬分凄涼。
“子然,你剛才太過…唉”
辜鴻銘的長嘆聽在唐浩然的耳中,只讓他苦笑道。
“湯生兄,我以為,我能控制住!”
我以為我能控制得了,我以為,我能…可真的能控制的了嗎?
“大人,其實…”
就在這時,宋玉新卻從門后走了出來,作為唐浩然的私人文案,他雖還沒有資格見張之洞,可卻也聽到了先前兩人語間的爭持,這會見東翁神情凄涼之狀便滿面歉色的長鞠道。
“此事之責全在人,與大人無關,若非人急功近利,進言包商之策,又豈會有今日之事!”
宋玉新的歉色落在唐浩然的眼中,他只是搖頭苦笑著。
怪他嗎?
不,要怪只能怪自己,若非自己太過幼稚又豈會…歸根到底是自己太過幼稚了,原本以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可是到頭來,不過只是…一場笑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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