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之前,葉孤音再次回頭看了看方行,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在神州的生活讓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的驕狂,知了事理,也隱隱明白,自己確實是強求了,方行的話都很難聽,但也未嘗不是實話,人性本惡,修行之人更惡,南瞻修士亦好不到哪去,自己當年不也同樣因為一時興起,便決意要將他斬殺,還追殺了一天一夜?
那時候的自己,也未必就比這欺壓南瞻修士的天道盟好到了哪里。
再者,方行是很強!
在所有南瞻修士心里,都覺得他很強。
尤其是在劍道天驕蕭雪被廢掉,強人厲紅衣也被逼的自身難保,韓英被勒令不許隨便出山門,厲小鬼王天天在鬼窟磨煉,立下了不敗歸禪絕不出關的死誓,而本是南瞻眾修首領的北神山道子以及西漠四杰之首的王瓊置身事外,對南瞻眾修生死不關不問之后,他們更是忍不住起了那個曾經在南瞻膽大包天卻又百無禁忌的小魔來,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
…但在遇到這些神州的破事之前,又有誰何曾想起過他來?
那時候,大家都覺得,這個小魔頭最好永遠不要出現,那是一種嫉心作崇。
也就是因為生存艱難,看不到希望了,才想起/了這個小魔頭吧!
退一步講,也真是自己想的多了,這小魔頭之所以有小魔頭的稱呼,便是因為他敢叛出師門,以下犯上。在南瞻甚至還有著弒師之舉。他本來就是自私又惡劣的。憑什么讓他為自己這些人出頭啊,適才自己在道臺上,分明看到他與天一宮少宮主等人言笑偃偃,一副很混得開的樣子,自己想著讓他放棄了現在的局面,去主動招惹護道盟那樣的對手…
…確實是想多了呀!
騰云而走,明月皎皎,云下山川河流精美如畫。
但葉孤音心里。卻忽然泛起了一股苦水,已經許久不流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但她很快抬袖子擦掉了淚水,心想自己早就發誓不流淚了。
修行中人,哪怕是女子,流淚也太丟人。
“哎,你等等…”
背后傳來叫聲,葉孤音心里一顫,轉頭看去。
方行正踏云趕了上來,臨得近了,卻又訕訕的不說話。猶豫了半晌,才取了一個貯物袋扔過來。小聲道:“這里面有三千兩靈精,是我現在所有的數了,你回去把賬還了吧…哦,里面還有些靈藥,都是挺值錢的,那個叫什么巧兒的丫頭身子弱,估計也用得著…”
剛剛發過誓不再流眼淚的葉孤音,捧著貯物袋,忽然就再次淚流滿面。
居于神州,她知道三千兩靈精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以前在南瞻時,便是她的師門冰音宮要拿出三千兩靈精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而這個小魔頭卻如此輕易的給了她,再加上里面的靈藥等等,這讓葉孤音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心頭一時復雜難言。
她低頭看著貯物袋,忽然間抬起頭來,道:“你要了我吧!”
“嘎?”
方行都打算灰溜溜的走人了,聽了這話,卻忽然嚇了一跳。
葉孤音面色平靜的道:“紅妝樓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用我的身子去賺一筆錢,平時我不論樓里樓外,都會有人盯著,既怕我逃走,也怕我糟踏了自己,讓他們少賺一筆錢,今天你斬殺了那兩個供奉,也算還了我幾個時辰的自由,要了我吧…反正我早晚也會被賣給別人,倒不如把清白身子給了你…你這些靈精我收下,就當是給我的賞錢吧…”
她面無表情,低聲說著,騰云靠了過來,與方行連在一處,輕輕抬手,湊向方行。
“這…這賞錢可不少吶…”
方行小聲嘀咕,見到葉孤音真靠過來了,卻往后挪了挪,訕笑道:“你太客氣了,但是不行啊,我在天一宮里還有一個老婆沒娶呢…好歹等娶了她再說吧…”
“你也要娶老婆了?”
葉孤音微微一怔,良久強笑道:“恭喜!”
方行嘆了口氣,道:“等她肯嫁了再恭喜吧!”
葉孤音被噎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不了解這個小魔頭,他在神州也能混到天一宮少宮主等人作陪飲酒的首席上,出手殺人砸場子,連少宮主與謝臨淵這等大人物都不敢攔他,可比自己這些人強多了,苦笑一聲,沒有再說什么,騰起一朵云駕,裊裊飛向了遠空。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別告訴我師傅,我在神州過的不好…”
她的聲音傳了回來,蕩在山間,柔柔惋惋,便似山間拂過山崗的夜風。
方行不知道說什么,蹲在云朵里,默默的往嘴巴里灌起了酒。
“小土匪,你干嘛呢?大長腿呢?”
遠處有一道金影飛掠了過來,卻是大金烏見他久久不歸,一路尋來了,二人身上有彼此的道印,可以在一定距離內相互感知。來到了空中,見方行躺在一朵明月下面的云上,懶洋洋的往嘴巴里灌酒,而舉目四望,不見葉孤音在旁邊,也有些好奇,小聲發問。
沉吟了很久,方行才忽然嘆了一聲,道:“金六子,小爺心里感覺有點不舒坦!”
“怎么不舒坦了?”
大金烏心里有點發毛,一般情況下來說,小土匪心里不舒坦了,那別人肯定就舒坦不了。
方行沒有直接回答,過了半晌才開口:“金六子,小爺我像英雄嗎?”
大金烏毫不猶豫道:“不像!”
方行沉默了片刻道:“那怎么會有人把小爺當成救命的好漢呢?”
大金烏有些無語,道:“那眼得有多瞎…”
方行向大金烏翻了個白眼,倒沒罵人,因為大金烏這話簡直不能更實在了。
一人一鴉大小瞪小眼,話題接不下去了。
方行忽然一拍大腿,道:“走!”
大金烏呆了一下,道:“去哪?”
方行道:“我剛才身上的錢全送人了,心里不自在,咱們找幾個肥羊干一票去!”
“這就是你給他預備的大禮?”
此時的道臺之上,方行久久不歸,那個據說是輕松卸掉了鶴靈子一臂的妖鴉也走了,場間一時有些沉寂,靜坐許久之后,見方行似乎一時半會是不會回來了,一眾作陪的妖修士起身告辭,謝臨淵又揮譴退了一眾仆役,道臺上便只剩了他和邱小玉、道無方三人。
也是在沒了外人之后,謝臨淵忽然然轉過了身,目意復雜看向了道無方。
那個身上肥肉如小山一般的天一宮少宮主吃吃一笑,眼神兒陰鷙,低聲道:“此子桀驁難馴,我看他答應謝師兄你的條件答應的如此順利,多半耍了滑頭,不過有一點我倒確認,此子有些本領,若能馴服,也能為我們一用,御人之道,與熬鷹相仿,對這等野性難馴之人,光給好處是沒用的,還得讓他知道,咱們給了他的,究竟是何等殊榮…”
“所以你安排了此著?”
謝臨淵聲音低沉:“就不怕他耍起瘋來,反而弄巧成拙?”
此時他看向道無方的眼神很有些不善,甚至有些反感,畢竟對他來說,這一晚的事情已經出人意料順利的解決,不僅劃掉了一個潛在的危險對手,甚至還將其化作了自己的盟友,雖然付出了一點兒代價,那也是非常值得的,心里倒覺得方行是個非常上道兒的人了。
也正因此,他心里反倒隱隱覺得有些不快,怕道無方此著讓自己橫生枝節。
道無方低聲笑道:“此著是早就安排好的,本想在他拒絕了我們的好意之后,喚出來讓他看看這些桀驁不馴的南瞻修士下場,也算是一道警鐘,不過他倒是爽快答應了,但這也無防,若他識趣,我們大可以與紅妝樓商議一番,將這紅牌討了出來,當作是送給他的一份大禮,若他不識趣,呵呵,紅妝樓亦不是好相與的,那背后的純陽道大弟子宋歸禪以護持神州道統為大義,很是聚攏了一批爪牙,估計這小鬼是斗不過他的,但也會給他添點堵,若是這小鬼能聯合起了所有的神州修士,再來一次苦海云臺斗法,那宋歸禪想必也會頭疼…”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謝臨淵緩緩點了點頭,道:“挑動神州修士與宋歸禪斗法,我們好坐收漁翁之利么?此著倒是不錯,若是順利,宋歸禪在神州北域小輩第一人的名頭將被動搖,而南瞻修士身上那些隱藏很深的機緣也能落入我們手里…只是,若是毀了我這次的招婿大計,又怎么說?”
道無方搖了搖頭肥大的腦袋,無奈笑道:“我的謝師兄哎,這小鬼忙著去和護道盟斗法了,自然就會幫你解決苦海大劍客云獨這個難纏的對手,甚至說文家的文亦儒都會受到牽連,你豈不是坐收漁利的大好處?嘿嘿,回去精心準備一份厚禮吧,龍女已經算是你的了!”
謝臨淵微微一怔,旋及大喜,面上罕見的出現了一絲微笑,舉杯向道無方致謝。
而道無方亦是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杯,笑道:“那一道劍胎可值得?”
謝臨淵輕聲一笑,道:“若我有,再送你一道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