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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四章 圈子的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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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都察院中傳來了一片打招呼的聲音。

  “汪掌道今天來得可真早啊。”說這話的人,不看不知道,是在都察院比汪孚林資歷更老兩年的監察御史。

  “昨晚上亥時夜禁的時候看到汪爺您的直房還亮著燈,不是值夜的日子您又值夜了,要是總憲大人知道您又晚歸,肯定要埋怨您實在是太勤懇了。”這口口聲聲用您這個字,又暗暗點出陳炌信賴的,自然是隸屬于左都御史陳炌的吏員。

  “掌道大人是不是昨晚沒睡好?眼睛看著有些浮腫。”這樣稱呼的,自然就是隸屬于廣東道的御史了。

  當汪孚林從都察院門口走進去,一路上就遇到了各式各樣打招呼的人,而其中內容無一例外,都在關切地問他怎么會熬夜,怎么會眼睛浮腫。對于這樣的過分關心,汪孚林著實有些無可奈何,他總不能告訴別人,昨天晚上他又打了一個錦衣衛千戶的悶棍,隨即因為要詢問各種問題,要收拾善后,耗費了不少時間,所以一直忙碌到下半夜才睡的,精神非常不好?

  聽到劉百川竟然招供說劉守有和張鯨有關,他最初還以為劉百川虛詞誆騙自己,差點就真的把這家伙扔到什剎海去了!

  他前世里固然道聽途說過一種說法,道是劉守有這個張居正時期掌管錦衣衛的頭頭又勾結上了張鯨,所以在張家被清算后,還逍遙自在了好幾年,最后才因為科道言官的反攻倒算,最終倒臺。可他,真心沒想到如今張鯨這么早就被他收拾下去了,可竟然劉守有還是早早就和這個兇狠陰毒的太監勾結在了一塊。要不是他有點運氣,再加上此前倒張鯨的事件之中,一直都隱身幕后,豈不是早就被劉守有發現端倪,然后壞了事?

  可劉百川終究不大清楚現在的劉守有背后究竟是誰,但汪孚林坐擁一張天子手諭,一張張居正手令,所以不但郭寶和陳梁徹底拋開了最后一點猶豫,連劉百川也在簽字畫押留下字據之后,被他收歸麾下。如此一來,他就真正對劉守有形成了合圍,查到誰和這位錦衣衛大頭子聯系,只是時間問題。

  既然折騰了大半宿,上午堅持著見了下頭的監察御史,然后布置了一下工作之后,汪孚林就吩咐鄭有貴幫自己把門,他偷空打起了盹。好在如今他在都察院中早已是威名赫赫,一整個上午都沒人打擾,讓他清清靜靜補了個好覺。等用過午飯之后,他就被左都御史陳炌給叫了過去。出乎他意料的是,陳炌竟然不是交給他什么難辦的任務,而是以他最近辛苦為由,給他放了半天假,讓他回去好好休息!

  上司既然這樣體貼,汪孚林還有什么話說?他當然知道,之前陳炌在他天花亂墜的游說之下,將信將疑承擔了一定風險,舉薦遼東分守遼海東寧道張崇政為南贛汀韶巡撫,如今此事準奏,陳炌徹底相信他在張居正那邊確實真心吃得開,哪怕在遼東之事上,張居正之前的看法和汪孚林有那么大的分歧,竟然最終也能聽汪孚林的勸,所以,慶幸自己沒看錯人,陳炌在這種小細節上投桃報李,那根本不算什么。

  汪孚林當然想趕緊道謝回家,半點沒有下午在都察院裝勤政的打算,但在臨走之前,他先對陳炌挑明了自己舉薦趙明賢為四川道掌道御史的打算。

  對于這種人人巴望的掌道御史大缺,陳炌素來捂得很緊,可趙明賢資歷很老,政績不錯,最重要的是在廣東道的時候就很知情識趣,半點沒有和汪孚林這個掌道御史爭權的意思,汪孚林又暗示人可以籠絡,他也就爽快答應了下來,隨即卻又問道:“趙明賢一走,你那里得補人,這次是要新的還是老的,你盡管開口?”

  “新人老人都無所謂,好相處就行。”

  汪孚林仿佛真的不在意一般答了一句,等告辭出來之后,他見都吏胡全一溜煙跑上來請安,就低聲與其言語了幾句。

  胡全心領神會,隔了一會兒,進去伺候陳炌時,陳炌提了一句廣東道即將出缺一名監察御史,不知道挑誰是好,他清楚陳炌并不是要自己幫著出主意,卻還是立時笑道:“總憲大人,記得上次汪掌道保過山東道監察御史趙鵬程?如果不是汪掌道,山東道的曹掌道說不定就要給人記上一筆了。”

  “對啊,還有這事情。”陳炌頓時哈哈大笑,“聽說趙鵬程事后還在都察院大門口堵著汪世卿要道謝,卻被人三言兩語打發了,想來也希望能夠換個環境。就這樣吧,回頭把趙明賢和趙鵬程的事情定下來…嘖,此趙去后是彼趙,對廣東道上下來說,稱呼起來就方便多了。”

  汪孚林深知交托給胡全的事一定會辦妥當,當下定定心心地離開都察院回家。然而,他前腳剛剛踏進家門,打著呵欠往院子里沒走兩步,就聽到外間傳來了有人和門房交談的聲音。依稀發現有些耳熟,他就干脆轉身走了回去,等看到人時,他與對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最終就哈哈大笑道:“朱大哥,這還真是久違了!”

  七年過去,昔日年近三十,俊朗青年的朱擢,在歷經官路蹉跎之后,整個人顯得清癯消瘦,卻已經人近中年。從前不蓄胡須的他除了和汪孚林一樣,留了一抹小胡子,下頜也留了一點長須,竟是又平添了幾分威嚴。

  聽到汪孚林一聲朱大哥,這些年始終不順的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北新關中,得到解救之后,和張寧互揪領子對罵死太監和臭窮酸的年代。盡管他那會兒恨張寧恨得要死,可后來相處多了,卻覺得死太監人實在,至少比他后來碰到的很多上司同僚下屬還實在!

  他那時候還念念不忘要向布政使按察使那幾個偽君子報一箭之仇,結果,到他被調走前也沒能成功,反而還是死太監成功熬到讓那幾個家伙吃了大虧。

  “汪賢弟…”朱擢看到汪孚林大步迎上前來,把臂為禮,他心中百感交集,直到進門之后這才嘆道,“這么多年了,你竟還記得我。”

  “朱大哥委屈了這么多年,其實我兩年多前在廣東見到凃臬臺的時候就得知了,只是一直都沒能幫上什么忙,實在是慚愧。”

  二十四歲中進士,而后從觀政到主事,朱擢算是非常順的,可再后來這七年就簡直是噩夢,甚至一度淪落到府同知這樣的佐貳官,若不是他無顏面對家鄉父老,簡直就想忿然辭官回老家去!如今分明是汪孚林托人把他從泥潭中撈出來,卻還表示拖了兩年才幫上忙,他那僅剩的一點的別扭也都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自慚形穢。

  “你如果說這話,那我就無地自容了。汪賢弟,若不是今天抵達,我去吏部辦事的時候見到王少宰,他特意提到說你為我說話,我都不知道你出了這樣的大力!唉,你真是,如此援手,卻也不對我說一聲。禮部儀制司員外郎,這可是六部最金貴的三大司之一,也不知道多少人爭斗成了烏眼雞似的,卻輕輕巧巧落在了我這個本來仕途沒指望的人手上,你讓我說什么好?”

  “朱大哥,是朋友就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汪孚林笑著把朱擢直接請進了外書房,這才誠懇地說道,“想當初北新關大變,張寧張公公被劫持,你為了保全那些文檔躲了起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一出來就險些和張寧打了一架。可最終發現是被人算計,你卻丟開往日和張寧的恩怨,一致對外,要不是和太監有來往的名聲,你也不至于仕途蹉跎,我說得對嗎?我當年初出茅廬還不覺得,可自己踏上仕途之后,我才發現,你這樣的人有多難得。”

  “你盡給我戴高帽子,本來都是應當做的事,談什么難得?”

  朱擢早已不是當年年少得志便輕狂的性子了,正要繼續謙遜,他卻只見汪孚林收起笑容,滿臉正色看著他。

  “朱大哥,你從任上接了吏部公文上京赴任,你的上司同僚下屬應該會有各式各樣的議論吧?就是你自己,到吏部關領上任之后,知道是我在吏部王少宰面前舉薦了你,想來也應該有些數目。畢竟,我這兩年也算是腳踢八方拳打四海,闖出了幾分胡鬧的名聲。你如果介意,那么日后咱們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盡管放心,我不會用舊日情分請你幫忙做什么。如果你不介意,那么就和我聯手做一點事情。”

  面對這樣開門見山的坦陳相告,朱擢沉默了片刻,腦海中想起自己正被知府冷嘲熱諷時,驟然接到吏部任命的情景。彼時那位從前素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知府一下子變臉,先是忙不迭賠禮,試探他在京城的關系,然后是噓寒問暖,百般關懷,臨走時還給他送了厚厚一份程儀,至于那些往日當他是空氣的通判和推官,以及屬縣的主司們,那就一個個更加殷勤了。他曾經被人暗地里譏嘲過是閹黨,歷經如此宦海沉浮,哪還計較那些虛名之類的身外物?

  “汪賢弟,咱們當年只是因緣巧合結下的一點緣分,你不但記得我,還把我從泥潭當中撈出來,若不嫌棄我微薄之力,那么就收下我這個不成器之輩。”

  見朱擢竟是起身深深一揖,汪孚林連忙將他雙手攙扶了起來,心下一塊大石頭落地。他雖說對小北夸了海口,說是朱擢和黃龍應該都是可信之人,可以共事,但畢竟一別那么多年,要說絕對有把握,那也談不上。對于朱擢這樣的人,他不用擔心對方是此刻假意允諾,回頭卻暗渡陳倉——首先,朱擢的人品心性他頗為了解,其次,如若朝中有權貴照拂,朱擢怎么會一度淪落到府同知這樣的地步?

  “朱大哥你言重了,只是彼此共事,哪里能說是什么收下?你現在可是從五品的員外郎,我卻只不過正七品的監察御史而已。”

  “誰不知道科道之權,遠勝六部?”朱擢重新坐下,這一次說話的語氣就輕松多了,“再說,便是一個小圈子,那也是召集的人為首,如此才更有力。我知道,你算是首輔大人門下,想來如今就算自立門戶,也不會和首輔大人劃清界限。既然做了,還忌諱當這個攬總嗎?”

  “那我就當仁不讓了。”汪孚林呵呵一笑,沒有繼續推辭。畢竟,之前李堯卿上京進了吏部文選司之后,同樣是官職高過于他,但同樣也是以他為主。接下來閑話幾句,他就笑呵呵地說道,“不知道王少宰和朱大哥提過沒有,從前的杭州府黃推官,這次也升調進京,出任戶部廣東司郎中。”

  朱擢當年資歷官職全都還在黃龍之上,然而如今卻被對方一舉超過,他除卻唏噓,倒沒有多少嫉妒。畢竟,黃龍沒有過多牽涉進當年北新關那場變故,于是影響不大,凃淵則是有同年援手,相形之下,只有他走了一大段彎路。可想想自己如今還不到四十,他不禁又生出了幾分豪情。

  “黃龍賢弟若是到了京城,那可就真的是直搗黃龍了!屆時我們可好好聚一聚!”

  “那是自然。”汪孚林說到這里,突然微微一笑,“不過,如今這京城里,可還有一位朱大哥的老相識。張寧張公公一回京城就榮升了司禮監隨堂,之前還和我一起出過一趟公差,他也很‘想’你。畢竟,當初西湖上我在浮香舫落水那一次,可是你們兩個派的船撈我。”

  “那個死太監!”

  朱擢被汪孚林一個“想”字給嘲諷得牙癢癢的,忍不住就把舊日稱呼給掣了出來。緊跟著,他才自失地搖搖頭道:“見他就算了,給他添麻煩不說,給你也添麻煩,好歹曾經同舟共濟一場,回頭給他捎個口信就是。”

  “你不用擔心這個。”汪孚林自信地挑了挑眉,隨即意味深長地說,“回頭咱們這些杭州的老相識相聚,他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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