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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二章 交椅之爭,以退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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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至于汪孚林和程乃軒跟著程老爺踏入此間的時候,甚至覺得里外根本就是兩個地方!

  而汪孚林最在意的是,這大廳中的格局怎么就這么聚義廳呢?左右兩側分成三列,總共是六列三十六張椅子,一溜都是酸枝木,現在左邊坐的是徽商,右邊是晉商和江右商人,至于汪道旻以及他帶來的淮北商人,這時候卻滿臉的惱火,因為他們全都尚未有位子。

  作為所有鹽商當中最后一個進大廳的,程老爺不等汪道蘊開口說話,他便干咳一聲道:“汪兄的位子,我原本在左面咱們徽商當中,以及右面兩大商幫之中,全都給你預先留了出來,可你事先不曾說過會帶著淮北的諸位過來,所以新安會館未免有些措手不及。我說句實誠話,當初裝修改造這座會館的時候,里頭的陳設全都是鮑黃兩位仁兄淘澄的,紫檀交椅一色訂做了三十六把,想著平時夠用,貴客臨門也絕對綽綽有余,可今日人一多,未免就勻不過來了。”

  他頓了一頓,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汪兄和諸位不介意,我這就讓人立刻送八張花梨木的椅子來。”

  此話一出,滿堂登時都是嗡嗡嗡的議論聲。花梨木的家具放在尋常百姓家算是頂尖了,可實際上卻明顯要次紫檀交椅不止一等。也就是說,程老爺是借此給了汪道旻三種選擇。

要么就歸于徽商中;要么就和那些晉商江右商人一塊;要么就和這些淮北商人一起自成一派。盡管第三種看似能夠組成頗為可觀的勢力,但代價就是汪道旻之前勾搭的兩大商幫全都會與之決裂,而淮北商人是否愿意奉其為首,卻還尚未可知直到這時候,程乃軒方才明白,老爹不是只會在自己面前板臉訓斥,在外人面前竟也是如此精明厲害的一個人!如果說從前他對于讀書就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情,眼下就更加對老爹心生向往了。棉花糖  讀書有什么好的,如葉鈞耀這樣有汪孚林幫忙,自身也頗有能力和骨氣的官員,還不是動輒遭傾覆之危?

  汪道旻沒想到自認為有絕對震懾力的好棋,程老爺竟然翻手為云覆手雨,轉眼間就讓他陷入了兩難。他拉來的淮北鹽商大多是野心勃勃,打算在淮南這些產量豐沛的鹽場插一腳,通過拿到這邊的鹽引,然后在這邊支鹽,這樣就可以通過收購余鹽這樣一個借口,通過官府掣驗,把早就通過私鹽販子囤積在手的私鹽變成官鹽,從而牟取暴利。自從偶爾打聽到這條路子之后,他便一直隱忍不發等待機會,今天又怎么能輕易拋棄盟友?

  “既然沒有紫檀椅子,那就去搬八張花梨木就是!諸位從淮安過來,我汪道旻略盡地主之誼,便與各位同坐,也好為各位答疑解惑今日之事。”

  聽到汪道旻的回答,程老爺絲毫沒有意外,當即一擺手讓人去安排,緊跟著,他方才帶著汪孚林和程乃軒徐徐走向了主位。然而,說是主位,這里卻沒有位子,而是只有一個站位。這是當初發現議事廳猶如水滸中的聚義廳排位之后,程老爺提出的改變方式。排位座次結合年齡以及姓氏筆畫為序,至于被公推為鹽?祭酒的,則立于主位與其他鹽商一同議事,如此上位者不能妄自尊大,其他人也不會覺得受人壓制。

  汪道旻自從程老爺得到這么多擁戴后就很少來新安會館,晉商和江右商人也只是道聽途說,如今見程老爺真的大大方方就這樣站在主位上,他們全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然而,等到程老爺擲地有聲地提出今年的余鹽買入方案的時候,下頭卻立刻亂成了一鍋粥。

  因為程老爺竟然表示,入秋之前,不準備買入余鹽!

  “這是為什么!”汪道旻已經霍然站起身來,“莫非程兄去年自己賺得盆滿缽滿,今年就要阻礙大家發財?”

“當然不,無論是晉商的諸位,還是江右商幫的諸位,又或者是淮安來的各位,若要收余鹽,盡可隨意。我可以在這當眾撂一句明話,從即日起,我一粒余鹽都不要  。至于新安的諸位,如果愿意信我,那便請留下來聽我一言。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吧?”

  盡管程老爺這地位若是出爾反爾,顯然不但折損招牌,還會從此被人瞧不起,可汪道旻卻還是不依不饒,當即沉著臉道:“口說無憑,程兄可敢立字為證?”

  這下子,徽幫鹽商們全都回過神來,慌忙力勸程老爺,可程老爺卻淡淡地說道:“雙木,乃軒,你們去取紙筆來!”

  眾人眼見程老爺今天帶上的兩個少年趕緊去張羅了文房四寶來,程老爺當堂一蹴而就字據,甚至晉商和江右商人們也覷著空子上來討要,最終亂哄哄的一幫外人須臾散去,終于有心急的徽商忍不住叫道:“程兄,你這又是何苦,難不成我們徽商窩里斗,還要成全外人?”

  “你們可知道,汪道旻去年吃了大虧,今年卯足了勁早就開始接觸下頭的灶戶,而且還提高了價格。這些家伙明里今日來會商,實則近日已經幾乎收盡了富安、安豐、梁垛、東臺、何垛、草堰、角斜栟茶、豐利、石港、金沙、余西、呂四這淮南淮北產量最高的十二個上場余鹽。所以,他們已經做到了讓你們措不及防。”

  見下頭一個個鹽商全都驚疑不定,甚至有人還破口大罵了起來,程老爺這才不慌不忙地說道:“但是,有時候搶得先機未必是好事,落在后頭也不見得是壞事。不瞞各位,從去歲我收了那二十萬引余鹽之后,就曾經放眼于那些中下場,今年累計收到的余鹽,已經并不小于去年的數目,悉數運于邵伯鎮。而余鹽若是收入太多,對市場會造成怎樣的沖擊,大家應該心里有數。各位既然公推我為鹽?祭酒,就請相信我這一次,我可以當堂立下字據,如若有變,這些余鹽還如同去年那般分配。”

  如果沒有程老爺挑明晉商、江右商幫,包括來自淮北,籍貫則是天南地北都有的那些鹽商已經收盡了十二個上場余鹽,徽商們也許還會反對一下,更何況程老爺表示自己手里也有所囤貨。眼下眾人議論紛紛了一陣子,最終還是決定聽程老爺的。畢竟,去年他們跟著程老爺,那一票賺得盆滿缽滿,這也是他們的信任之源。

  等到眾人紛紛答應了退去,剛剛人滿為患的大堂須臾之中變得空空蕩蕩,程乃軒忍不住問道:“爹,你和雙木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今天這還叫唱大戲?根本就是戲還沒開鑼就完了好不好!”

“今天是前戲。”汪孚林見程乃軒滿臉的錯愕,他不禁無可奈何地說,“別看我,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程伯父另有打算的  。話說今天對付汪四老爺那一招,實在是高明得很,程伯父又讓我學了一招。”

  “首鼠兩端的人弱點自然大。”程老爺微微笑了笑,隨即便說道,“如果沒有賢侄和呂公子打探到的這些消息,我也未必下得了決心。人心貪得無厭,去年二十萬引余鹽,今年便想要四十萬五十萬甚至更多,我本來就打算稍加抑制,卻沒想到竟然會…不過,畢竟有可能是一場彌天大禍,我等也應該想想辦法。”

  “只怕官府報喜不報憂,未雨綢繆的事,少人肯做。更何況,只是跡象,上游官府都不聲張,下游官府又怎肯擔責?不如讓人放出一點風聲,看看官府是否有人重視。”

  “也好,就這樣辦。”

  程乃軒見汪孚林和自己老爹一搭一檔打啞謎,心癢癢的,卻又知道單純發問肯定沒人告訴自己,只能低頭絞盡腦汁地分析著他們的話。突然,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失聲驚呼道:“你們說上游,莫非是長江…”

  汪孚林知道程乃軒好歹也是自己打理生意做出點成績的人,此刻終于想到了點子上,他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是長江,是有行商說近日黃河流域暴雨不斷,水位一直都居高不下,以至于運河最近水位也一直很高,可能會釀成巨災。揚州位于運河邊上,而運河淮揚段引的卻主要是黃淮河水,一旦黃淮泛濫,運河就會淤塞不通,之前就是因為淮鹽擁塞南行,這才會讓海北鹽侵奪了淮鹽的市場,而最關鍵的是,程伯父打探得知,那些商人早早買下余鹽不說,而且其中一大部分已經運送到了運河鈔關東邊的堆棧。此地距離運河,可以說不過咫尺之遙。”

  程乃軒瞠目結舌,第一反應卻是想罵臟話。且不說一旦黃淮倒灌運河會造成南北交通何等窘境,鹽和糧食全都別想運送,就說運河邊上的堆棧那就全都完了!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最終說道:“這風聲還是早點造起來的好,否則大災之下,不但鹽商損失,百姓更會受災巨大。”

  “問題就在于這是否會釀成水災,而災禍的程度又有多大。”程老爺對兒子能夠想到尋常百姓很是欣慰,卻也不忘提醒道,“你要知道,官府從來都是喜祥瑞恨災禍,最討厭危言聳聽之人。”

  “我試一試吧。”雖說之前是汪孚林表示要謹慎行事,此時卻還是他接下了話茬,“我設法見見揚州龐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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