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杭州那邊的后續消息究jìng如何,卻還不得而知,可有了小北在嚴州府衙打聽到的這些,已經足夠汪孚林睡個好覺了。至于他把楊文才等人給打包帶走,對于大環境來說,那就是芝麻大的小事。即便如此,為了讓那些人安心,他特意到底艙去說了一聲鄔璉保凃淵的事。
哪怕那些高層政治斗爭,這些靠拳頭吃飯的打行中人都不懂,可楊文才好歹明白凃淵應該不會倒,判決不會被推翻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人可以定定心心過日子,當下一解釋,眾人就歡呼了起來。
至于小北,上岸活躍了一下,接下來又直接蔫了,好在有葉明月陪著說話解悶,汪孚林時不時過來插科打諢兩回,她勉強捱了過來。從嚴州府到徽州府這四天,飛也似地就過去了。當汪孚林重新登上漁梁鎮碼頭,算一算自己這一來一回也就是大半個月,他卻有一種闊別家鄉很久的感覺。
出門在外沒個人罩著,而且還遇到這么一樁突發事件,到底不如在自己的地盤來得舒心愜意!
楊文才等人一一下船,腳踏實地之后,也同樣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嚴州府畢竟還是浙江的地盤,而徽州府卻屬于南直隸,這一分別在路上汪孚林就提過。雖說如果真的凃淵判的案子被翻了過來,他們就是躲哪都白搭,可在每個人心里,換了地方就沒人認識他們,心理安慰感還是挺強的。漁梁鎮碼頭比起他們從前最熟悉不過的北新關碼頭來說,沒有那么大。也沒有那么多人流。可一下船他們須臾就發現。四面八方無數關注的目光朝自己這邊投來。
“是汪小官人回來了!”
此時此刻,見自己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堆人圍攏過來打招呼,汪孚林一概笑臉相迎,一一打著招呼。等人家七嘴八舌問起漁梁鎮這正在營造的總倉,又看到三條糧船,探問糧價之類的問題時,他卻是只字不提,一概打哈哈蒙混過去。可就在這時候。有人突然插嘴說道:“小官人今天回來得倒是正好,趕上縣試最后一場了。”
此話一出,汪孚林大吃一驚,連忙掐著手指頭算了算。想起自己走的時候,還承諾過金寶和秋楓,趕不上縣試也一定會趕上府試。如今既然全都趕上了,他立馬四下里拱了拱手,大聲說道:“各位,我家里兩個小的正好在參加縣試,煩請大家容我趕回去瞅瞅。”
這樣的理由很自然。別人全都能夠體諒,當即都讓開了路。汪孚林連忙回轉身去。對下了船的葉明月和小北打了個招呼,把人都留下隨侍她們以及搬運行李,自己則是接過霍正遞來的韁繩,謝了一聲翻身上馬立刻就走。他這一走,別人不敢去糾纏縣尊千金,卻把霍正團團圍了起來,一口一聲霍爺,打探汪孚林此去杭州的收獲。還有人看到同船下來的,竟然還有楊文才這二十幾個漢子,少不得也詢問起這些人的來lì。
許久,四周圍的人方才散去,剛剛被洶涌人潮嚇了一跳,躲在后頭的楊文才這才帶著弟兄們上了前,到霍正身邊低聲問道:“霍爺,小官人這么出名?”
“汪小官人到了一趟杭州都碰到這么大的事,之前在徽州就更不用說了。”霍正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總而言之,你們以后就知道了,汪小官人四個字在徽州一府六縣那是什么分量。從官面上到商場,上上下下誰都給他幾分面子。”
楊文才在路上也向幾個隨從打聽過,當下試探道:“是因為小官人是鄖陽巡撫汪部院的侄兒?”
“也有那原因,畢竟小官人算是汪部院不在期間,松明山汪氏的代理人。”霍正聳了聳肩,繼而笑瞇瞇地說,“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戰斗力太強!”
這會兒,霍正口中戰斗力太強的汪孚林,已經進了歙縣南城門。雖說他這路引還在后頭眾人的手中,但只是報了個名,守門的城軍就立刻二話不說予以放行。汪孚林也不回縣后街自己家,而是徑直趕到了縣衙前門。剛一勒馬,他立刻就被門子認了出來。兩個門子迎上前來,其中一個年長的笑著說道:“小官人回來了?縣尊這會兒人正在本縣學宮呢,這是第四場,也是最后一場,要等到黃昏時分才能散。這不是歲考,不給蠟燭的。”
汪孚林這一世醒過來就已經是進學的秀才了,雖說打了一場功名保衛戰,參加了一次歲考,可對于這正經的童子試,卻可以說是沒記憶沒經驗。于是,他這會兒竟然忘了詢問自家兩個小家伙前頭三場的成績如何,二話不說撥馬就往歙縣學宮趕。等到了門口,他就遠遠望見里頭一大片木柵考棚,中間一道坐北朝南的門,而且從那道門到學宮大門,都有人守衛,森嚴之處和之前歲考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遠遠望去,也看不見里頭究jìng有多少考生。
他就算沒記憶沒經驗,可也從李師爺以及柯先生方先生那兒得知,但凡讀書人,要先過縣試府試,方才能夠算得上是童生,具備了能夠去考院試,進學成為生員的資格。所以,縣試也就是這年頭讀書人的第一道關坎,倘若過不去,就連自稱讀書人的資格都要被人質疑。他對自己考舉人的把握實在不算大,這才打算把生意好好經營起來,讓一家人的生活能過得優裕輕松,對于科舉的希望竟多半都寄托在金寶身上,所以這會兒不免和別人一樣患得患失。
連他自己參加去年歲考那會兒,都沒這么緊張過!
眼下學宮門口赫然是里三層外三層,全都是翹首盼望的人們,騎著馬過來的汪孚林并不顯眼。哪怕他也算是歙縣名人,可如今人人關心的都是學宮里頭的考生,就沒什么人注yì他了。
可別人沒注yì汪孚林,帶著麾下人在學宮門前守衛的趙五爺卻是眼睛賊尖。他對幾個壯班正役吩咐了一聲,自己立刻快步繞過了人群來到汪孚林跟前,笑著問候了一聲:“小官人從杭州回來了?”
“回來了。”汪孚林見騎在馬上也看不到什么,便跳下馬來,這才終于想起前頭還考過三場,忙問道,“前頭那幾場如何?”
哪怕這話問得似乎有些含糊,可趙五爺哪會不明白,立刻笑吟吟地答道:“那還用說,小官人也不看看寶哥和秋楓是誰教出來的!第一場那四書題就做得…嗯,花團錦簇,反正縣尊直接讓人擇選了二十份卷子貼出去,免得別人說三道四,其中就有寶哥和秋楓的。本來寶哥和秋楓年紀小,縣尊雖說知道他們讀書刻苦,兩位先生也都稱贊,可終究生怕有問題,可第一場過后,縣尊就放心了。”
知道汪孚林關心則亂,趙五爺索性解釋得更清楚一些:“縣試本來就寬泛,第一場只要不是離題萬里,文字尚可就能通過,但接下來一場比一場難,全都是淘汰制,每一場都會貼出名次發案,但前頭只是座位號,要到最后一次才會發長案,那時候就是直接貼名zì了。寶哥第一場有些可惜了,沒進前十,秋楓年紀大,基礎也好,卻是進了,第二場便提堂到了第一排考。可到了這最后一場,他們倆全都提堂,如果最終成績還能進前十,那回頭到了府試也能提堂,到時候府尊還會親自面試。雖說院試要等到明年了,可本縣前十的童生,那還是個榮譽。”
說到這里,趙五爺瞅了一眼汪孚林,笑瞇瞇地說:“想當初小官人縣試和府試的時候,名次可是都不錯的。寶哥和秋楓也一定會旗開得勝。”
記得日記上是說縣試第三還是第四,可道試卻吊了榜尾…汪孚林想到這里,頓時唏噓不已。畢竟那是徽寧池太道四府的優秀童生一塊合考,當初的汪孚林能夠在進學的秀才中吊榜尾,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他的前身可不像他現在得天獨厚,還有通悉大宗師文章性格品行的人給他做臨考特訓指點,完完全全靠自己。今年并沒有院試,所以縣試府試這兩級童子試結束之后,考上童生的得等到明年再繼續參加院試,這正合他的心意。
那時候秋楓可以放出去試一試,金寶就算了。十歲的秀才…那得是多妖孽的資zhì才能考得上?
汪孚林策馬飛奔到歙縣學宮,打探家里兩個小的參加縣試是怎樣一個情況。葉明月和小北就沒那么快了,哪怕糧船的事不用他們操心,聞訊而來的葉青龍已經開始仔細交割查驗了,她們倆的行李也就是兩個衣箱,一些日用品,可回到縣衙官廨,卻也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后的事了。
小北習慣性地想溜去嚇葉小胖一跳,可進了他的書房才知道,葉鈞耀竟把葉小胖一塊提溜去了陪考,只不計成績。這下子,她登時有些坐不住了,攛掇葉明月也一塊去學宮看看。拗不過小北的執意,再加上這大半個月在外頭,也著實想念父親和小弟,葉明月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兩人便合坐了一乘小轎,只帶了兩個轎夫和兩個隨從,悄然來到了學宮之外。
哪怕散場要到黃昏,可好些人都在等候著,畢竟,那些成績優異又交卷早的人,評卷成績會早出來。不多時,兩人就找到了在那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半點沒有從前那般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姿態的汪孚林。
這時候,就連葉明月也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原來你也會關心則亂!”(